幽暗狹長的甬道里,很遠的距離才點了一盞油燈,火光飄忽不定,映得整個地牢裡也是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腳下的路。裴鳳如費力地辨認着腳下的路,在這不知延伸到哪裡去的甬道中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前走。
這條甬道很長,曲曲折折的向前延伸,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在衆人都覺得有些疲累時終於走到了終點。甬道盡頭出現了一排牢房,一排粗大嚴密的柵欄將牢房緊緊包裹在其中,也不知到底建了有多久。兩人搶先走上前去,撈起門上的大鎖,從腰間各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兩道鎖。
鐵鏈嘩啦啦的一陣急響,兩道牢門慢慢地被打開了。被竺法和稱作鹿鳴的白衣人閃到一旁,冷笑一聲道:“幾位請吧,這可是我們專門爲你們準備的,不需要我來動手吧?”
沒有人願意自己被關到這種幽暗潮溼的牢房中,但形勢比人強,自己這一方全是老弱婦孺,而對方卻是一羣全副武裝的青壯漢,故作高傲講什麼“士可殺不可辱”只會受到更大的羞辱。裴鳳如是這裡地位最高的一人,看到她已經無奈地走進了左側的那間牢房,其他人也只有乖乖地聽從這羣白衣人的命令,一個接一個地走進牢房,無奈地做了階下囚。
“幾位好好的在這裡住着,過幾天會有人來見你們的。”一襲白衣的鹿鳴淡淡地瞥了一眼張曜靈,想到師傅竺法和說的讓他小心這個小孩子的叮囑,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這種未長成的小孩子只要一個指頭就可以輕易地殺死,小心?是師傅太過謹慎了吧。鹿鳴毫不在意的輕笑一聲,轉身向那條永遠都不會有光明的甬道中走去。
“娘……”昏暗的燈火忽明忽暗,使得這間本就幽暗的牢房顯得更加陰森森的。謝盈雪畢竟只是個小女孩,剛纔從張曜靈身上得來的一絲勇氣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她怯怯地出聲向母親尋找安慰。
“盈雪不要怕,你爹爹會來的,等他來了一定會把這些壞人都抓走的。“謝夫人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但心中那份母性戰勝了恐懼,只好用謝盈雪最崇拜的父親來安慰安慰女兒。
“爹爹真的會來嗎?”聽到父親的名字,謝盈雪的心中安定了不少。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又用不確定的語氣追問,同時還瞪大了她那雙澄澈的大眼睛,用那種無比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親。
“嗯,爹爹會來的,他會騎着高頭大馬來接盈雪的。”謝夫人心中暗歎,伸出雙臂把謝盈雪摟進懷裡,緊緊地抱着她,柔聲安慰着懷中的女兒。
謝盈雪放下了心,她舒坦地躺在母親的懷中,用力地拱了拱,過了一會兒,竟然睡過去了。
謝盈雪很安心地睡去了,但其他人卻沒有這麼好的心情去睡覺。謝艾一戰成名,固然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他若率大軍來的確可以把大家都救出去。只是如今謝艾早已奉命出征桴罕,遠在百里之外,即使回軍也要數天的路程,更何況他也不知道這裡的狀況。任誰都想不到一向聲名遠播的佛法大師竺法和竟然會成了造反的逆賊,而自己這些人卻正好撞上他們造反的日子來上香,這不是倒黴催的嗎?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但那種悲觀壓抑的氣氛卻是不需要用語言來表達的。裴鳳如同樣很擔心自己的處境,但她並不是尋常女子,此時的她想的東西更加長遠。這羣白衣逆賊顯然是蓄謀已久,真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白衣逆賊潛伏在姑臧城中。受人遵從膜拜的竺法和大師居然是逆賊的教主首領,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只怕城內的人一個都不會提防這位大德高僧吧。一旦這羣逆賊突然攻城,而城內守軍在猝不及防之下可以支撐下去嗎?【裴鳳如越想越不放心,只是現在已是階下囚,自身尚解脫不得,想得越多也只是讓自己更加着急而已。
“娘。”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在裴鳳如的耳畔響起,這個聲音並不大,只是裴鳳如現在滿心焦急,突然有人出聲說話還是把她嚇了一大跳。
“靈兒別怕,不會有事的。”看到是自己的兒子張曜靈,裴鳳如輕吁了一口氣,以爲兒子也像謝盈雪一樣害怕了,忙開口柔聲安慰他。看到他那小小的身形,又想到這次無妄之災全是由自己的提議引起的,心中一陣自責,不由得蹲下身來,伸出雙臂把張曜靈摟進懷裡,哽咽道,“是娘不好,是我害了靈兒,都是我不好……”
想到竺法和最後那滿是瘋狂和仇恨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的夫君現在正毫不知情地呆在家中等自己回家,裴鳳如越想越覺得自責,越想心越酸,不由得把懷中的張曜靈越摟越緊,一滴水珠突然滑入了張曜靈的脖頸中,竟然哭了。
一隻小小的手掌突然出現在裴鳳如梨花帶雨的臉頰上,那隻小手很小,很軟,它輕輕地拭去裴鳳如臉頰上的淚珠,很慢很慢,卻很溫柔,很溫柔。
“娘,不哭,不哭啊。”這隻小手的主人當然是張曜靈了。不知何時他已經從裴鳳如的懷中掙脫了出來,正站在一側爲裴鳳如擦去臉上的淚水,他的小手實在是太小了,擦起來很慢,但卻很溫柔,很仔細地擦着。
裴鳳如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有些傻傻地看着張曜靈爲自己拭淚,甚至連哭泣都忘記了。這到底是誰安慰誰啊,本來是我安慰他,現在怎麼成了他安慰我啊?
忙了好一會兒,張曜靈終於擦乾了裴鳳如臉上的淚痕。他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母親,雖然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但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看上去又是那個溫柔美麗的母親了。忙完了這一切,張曜靈邁着自己那細細的一雙短腿走到了裴鳳如的耳畔,輕聲說道:“娘,別哭了,盈雪都沒哭,羞羞哦。”
“呃?”裴鳳如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連張曜靈預期中的那股戲謔之語都沒有聽出來,顯然還是沒有適應這種角色的反轉。
“娘,一會兒我會假裝肚子痛,你不要擔心,那只是假裝而已,你待會兒要配合一下,記得哦。”裴鳳如沒有反應過來,張曜靈卻又說出了一句很讓人吃驚的話。
“什麼?靈兒你要幹什麼?”裴鳳如終於回過了神,雖然不知道張曜靈要做什麼,但直覺上她卻覺得他要去做的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他還是個孩子,他要去做什麼?想到這裡,裴鳳如不由得伸出手來緊緊地抓住了張曜靈的手臂,焦急地望着他。
“娘,不用擔心,別忘了我可不是尋常的小孩子哦。”張曜靈安慰地拍了拍母親的臉頰,然後不再去管她的反應,突然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一邊在地上滾一邊還在尖聲叫道,“娘!我肚子好疼啊,疼死我啦!哎呦!哎呦!”
裴鳳如被嚇了一大跳,實在是張曜靈的樣子太嚇人了。他用兩隻手臂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臉色鐵青,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的額頭滾落,看上去痛苦至極,實在不由得裴鳳如不吃驚。
自從張曜靈出生之後,他就一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更是好像能看到人心裡去一樣。自從他出生以來,從來都沒有人見他跌倒過,也沒有人見到他哭過,這也是他被人視作神異的原因之一。而像他現在這種痛苦至極的表情更是從未表露過,雖然剛纔張曜靈已經告訴了裴鳳如他是假裝的,但看到他現在這種痛徹心扉的神情,母子連心,裴鳳如又怎能不擔心呢?
“靈兒!靈兒!”裴鳳如一把抱住了還在地上翻滾的張曜靈,焦急地詢問道。
謝夫人也是大驚,懷中的謝盈雪依然甜甜的睡着,她小心地抱着女兒湊到前面,小心地問道:“靈兒這是怎麼了?”
張曜靈依舊在痛苦地哀嚎,叫聲越來越大,很快就驚動了外面的看守。一名白衣人不耐煩得走到了牢門口,向裡面瞄了一眼,出聲問道:“幹什麼幹什麼?叫什麼叫啊!”
“這位大哥,這位小公子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腹痛難忍,求您找個大夫來給他看看吧。”裴鳳如現在心神已亂,只是憂心地望着懷中的張曜靈。謝夫人要比她冷靜一些,知道在這裡着急無濟於事,看到有人來了,忙向他開口央求。
“一個小崽子,死就死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那名看守顯然沒有什麼國際紅十字會的人道主義精神,儘管張曜靈叫得那麼悽慘,但他的眼中卻沒有一絲的憐憫,反而還出言嘲諷。
“這位大哥。”謝夫人在平時結交的都是上層仕宦人家,一個個的談吐文雅,何曾受過這種侮辱。只是看到現在張曜靈的痛不欲生,謝夫人也是很心疼,只好強忍着怒氣繼續央求,“這位小公子是涼王嫡子,身份非同一般,我想你們的那位教主也不想現在就讓他出事吧。”
“哼,小雜種,真麻煩。”那白衣人悻悻地撇了撇嘴,想到了教主那些讓人不寒而慄的手段,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也不敢真的不管張曜靈的死活,畢竟這是涼王的唯一一個兒子,留着也是有很大用處的,不然教主也不會把他們關起來,而沒有取他們的性命,想來也是想留個人質吧。那看守在心中想道,不由得開始佩服自己的英明睿智,當下心情也是好了起來,於是對另一名白衣人吩咐道,“老六,你帶這小雜種出去,送到祭酒那裡去看一下,別真的死在這裡。”
那名叫老六的白衣人應聲而出,拿出鑰匙打開牢門,然後走到了張曜靈的身邊:“行了,把那小崽子交給我吧。”
裴鳳如滿臉淚痕,剛纔被張曜靈擦乾的臉頰又變成了梨花帶雨。滿心的不願,只是現在所有人都被關在一起,要找大夫就只能聽這些人的,再加上剛纔張曜靈那番神秘的叮囑,裴鳳如也只好把張曜靈不甘地交給了他。
老六可和張曜靈沒有什麼交際,對他當然談不上什麼溫柔照顧,他一把抱起張曜靈,有些粗暴的把他夾在懷中,大步走進了那條幽深的甬道。
在裴鳳如和謝夫人充滿了擔心和焦急的眼神中,張曜靈被老六帶走了。只有老六一個人帶着張曜靈,但所有人都沒有擔心。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麼問題呢?只是就連裴鳳如也沒有注意到,懷中的張曜靈的哀嚎聲漸漸小了下去,原本青紫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正常,一道冷光從他那深邃的雙眸中劃過。
一陣冷風吹過,燈光忽地一暗,風聲嗚咽,隱隱有寒意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