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裴鳳如早早的就起牀了,在侍婢的服侍下,坐在一面銅鏡前梳妝。
挽着婦人的高髻,上插一支高踞的鳳尾釵,在晨曦中閃爍着金燦燦的光芒。身着典雅的曲裾襦裙,方領、衣襟下達腋部,旋繞於後。湘綺爲下裙,紫綺爲上襦,束腰纏繞,更顯得她本就纖細的腰肢綽約窈窕。在銅鏡中可看到一張嬌美的容顏,薄施粉黛,柳眉彎彎目若秋泓,少婦的成熟風韻中又透着一股少女的純真。
梳妝完畢,裴鳳如站起身來,轉頭問身旁的貼身侍女:“紫衣,殿下起牀了沒有?”
紫衣正要回答,一個爽朗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鳳如,別叫了,你夫君早就起來了!”
伴着話音,一個挺拔的身影已經掀簾走了進來,正是張重華。
他闊步走了進來,看到裴鳳如的裝束不禁眼前一亮,走過來細細打量着她的嬌靨,卻不說話。
裴鳳如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垂下螓首:“夫君爲何如此看我?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沒有,很好!”張重華戀戀不捨得收回了目光,“數月不見,鳳如更加漂亮了,夫君真不捨得去上朝了。”
聽到夫君的讚美裴鳳如心裡又羞又喜,最後只能橫了他嬌媚的一眼,“你什麼時候嘴變得這麼甜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求我啊?”
“哪有!我只是說一句實話而已!”張重華叫起屈來,“鳳如你確實是越來越美了,你想到那裡去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這些瘋話了!”裴鳳如實在是招架不住這個大膽的夫君了,光潔如玉的肌膚早變成了大紅布,“馬上就要上朝了,快走吧!”
“好,那我去了。”張重華向門外邁步,到門邊卻又轉過了頭來,“鳳如,等一會兒散朝了咱們一塊去看靈兒吧?昨天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我兒子呢。”
“好好好,快走吧。”裴鳳如對他沒辦法,沒好氣地說道。
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在朝陽的沐浴下,裴鳳如溫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遠去。
涼王府政事堂,一場激烈的爭辯正在進行。
朝會剛開始,就有人將郊祀的提議提了出來,立刻朝堂上就開始了激烈的爭辯。
“殿下,先王早喪,如今國有大喪,喪期未過,怎能行郊祀之禮。省狩之禮,宜待逾年。”白髮蒼蒼的郡學政薛穆慷慨陳辭,絲毫沒有看到張重華臉上的不快。
“薛大人,殿下承繼大統,依禮法必須要舉行郊祀祭告上天,纔是正理。禮,天子崩,諸侯薨,末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此爲禮也,不可輕廢。”別駕從事索瑕毫不相讓,同樣引經據典,兩位老大人立刻吵到了一處。
“我朝以孝治天下,盡孝乃是人倫大禮,豈可更易。先王早喪,爲先王服喪守孝乃是殿下爲人子爲人主的本分,就算要祭祀也應等三年後孝服除去後纔可行。”另一位老大人反駁道。
“大人此言謬矣。”又有人站出來了,“值此亂世,殿下自當依足禮法承繼大統,這樣纔可顯示出殿下登基是受命於天,纔可安定民心。若依大人之言還需等待三年之久,殿下等得我涼州百姓也等不得!”
朝堂上越吵越厲害,許多大臣都加入了戰團,一時間人聲鼎沸,口水飛濺,好不熱鬧。
端坐在高臺上的張重華看着紛亂的朝局不由得感到一陣頭痛,他本以爲秋祀只是一件小事,誰想到竟引發了衆臣這麼大的反應。早知這麼麻煩當初就不該讓王兄提出來。想到這裡,他擡頭看了一眼張祚,卻看到張祚一個人穩當當地站在那裡一語不發,似乎正在仔細傾聽。
“王兄,不知你有何高見?”看到張祚不主動說話,張重華只好點名讓他站出來,這是你的提議,現在吵得這麼厲害,你怎麼反倒不出聲了?
“殿下!”張祚幾步從人羣中走出來,恭敬地對張重華行了一個人臣之禮,“臣以爲,幾位大人說的都有些道理,父王早喪,現在的確不太適合舉行郊祀,但郊祀是我主登基大禮中的重要程序,也不可輕廢。”
“那王兄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張重華皺了皺眉頭,這不等於什麼都沒說麼,到底是同意還是反對你給句話啊。
“愚以爲,-禮不可輕廢,這郊祀還是應該舉行的,只不過我們可以變通一下。”張祚頓了頓,看到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這才接着說到,“殿下可選一親近重臣,代殿下行此郊祀。如此一來既可全了殿下的孝道,也可全了殿下的承繼之禮,不知如此可好?”
“侯爺大才,此法兩全其美,妙哉!”張祚的話剛一說完,馬上就有一羣大臣開始歌功頌德,就差把他捧上天了。
白髮蒼蒼的學政大人還想再張口說些什麼,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他動了動嘴脣,最後只能暗歎了一口氣,不甘地退到了一邊。
“王兄果然妙策,衆卿可還有什麼異議麼?”張重華見無人再反對,便說道:“既然無人反對,那郊祀的事就這麼定了。不過,這主持郊祀的人選可有人舉薦?”
“臣願往!”看到郊祀已經定了下來,司兵趙長馬上站了起來,一臉爲君分憂的忠臣模樣。
“唔,常寧確是忠心。那就由常寧辛苦一趟吧。”原來昨天和張祚在侯府密談的那人就是司兵趙長,只是張重華當然不知道這兩人早就串通好了,只覺得他們忠心耿耿,是個大大的忠臣。
衆人誰不知道長寧侯張祚手眼通天,在朝中勢力極大,又深得當今涼王寵信,他一發話當然不會有人出來找不自在,盡皆隨聲附和。一時間原本爭得雞飛狗跳的郊祀很快就定了下來,原本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派大臣又恢復了笑容,朝堂上又是一派君臣和諧的氣氛。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月初六由司兵趙長代孤主持郊祀。”說完這句話,張重華話鋒一轉,“此次羯胡犯我涼州,所幸先祖庇佑,此次一戰功成,將敵將麻秋擊退,主簿謝艾功不可沒。有功就要賞,孤決定授謝艾爲福祿縣伯,加軍師將軍,衆卿以爲如何?”
“殿下,此次羯胡來犯,多虧了裴恆裴將軍在前方堅守,挫盡敵軍銳氣,謝艾不過是適逢其會,算不得什麼。若要賞,裴將軍更應該受封!”剛纔一直沉默不語的輔國將軍宋混這時終於不再沉默了,第一個站了起來表示反對。
“臣同意宋大人的意見,謝艾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主簿,僥倖獲得一場小勝而已。那麻秋不過是一粗鄙不堪的蠻胡,並無什麼特殊的領軍之能。一羣未開化的蠻夷,打贏了也沒什麼好誇耀的,根本不值得受此重賞。”又有人站了出來反對,卻全然忘了當初聽說麻秋來了時自己的惶恐,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是個位高權重之人。
“裴恆?孤不降罪已是看在他兩朝老臣的面子上法外施恩了,他有什麼資格受賞!”張重華一提到裴恆就有些不快,“他帶着數萬大軍就在廣武畏縮不前,眼睜睜看着羯胡軍隊殺戮我涼州百姓。他以爲他是廉頗嗎?就算他是廉頗,我涼州也不是趙國,哪來那麼多糧草讓他揮霍!空耗糧草,畏敵不前,孤真不知道他這老將是怎麼當的!若賞了他,孤該怎麼向那些受搶掠的百姓交代?怎麼向那些死去的將士交待?以後還有誰會奮勇殺敵,都去當縮頭烏龜好了!”
聽到涼王張重華連縮頭烏龜都罵出來了,大家都知道涼王已是動了真火,裴恆看來要有的受了。輔國將軍宋混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悄悄地退到一旁,生怕觸到涼王的黴頭。
看到場面有些冷清,司兵趙長出來打圓場,“宋將軍也是憂心國事,希望可以選到真才實學的棟樑之才爲國效力,本心是好的。只是因爲還不瞭解謝將軍所以纔會有疑問,這也是人之常情,相信殿下必然清楚,不會怪罪送將軍的。”
趙長不愧是受兩代君王信任的寵臣,他這一番話既平息了兩人的怨氣,又暗中捧了兩人一把,確實圓滑的緊。
“殿下英明!”呼啦啦一大羣朝臣開始隨聲附和,誰都看得到現在涼王的心裡很不高興,沒人想在這時給自己找不自在。
“好,對謝艾將軍的封賞就這麼決定了,至於死難將士的撫卹由五兵尚書負責,三天內給孤一個詳細的條陳!”張重華有些疲憊,這個涼王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臣遵旨!”五兵尚書慌不迭的站起來領命,他可不想也被罵成縮頭烏龜。
一場朝會就在兩次爭吵中結束了,張重華有些疲憊的迴轉後堂,而衆人也開始陸陸續續地走出政事堂。趙長和張祚走在一起,悄聲說道:“侯爺,那個謝艾是個油鹽不進的主,我幾番暗示他都不迴應,我忍不住明白的告訴他了吧,他居然拒絕了!”趙長明顯有些怨恨。
“哦,是嗎?”張祚的語氣依然淡淡的,只是眼中卻透出了一絲冷光,“既然不能爲我所用,那就是我的敵人。既然是敵人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以後找機會除去他!”
“是,侯爺!”趙長馬上垂下了頭,他發現這一刻的張祚有些陌生,那一瞬間眼中的冷酷居然讓他的心中一陣戰慄。
或許是我眼花了吧,他在心中安慰道。不敢再看,他轉身匆匆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