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暖暖,在深院有一間雅屋,茶煙透碧紗。
“如何?”
一個女子的聲音,溫婉柔和。
“清冽,甘甜。”
一個少女的聲音,清脆清靈。
少女輕擱下茶杯,擡眼看向茶几案對面的女子,輕聲道:“雲娘,我不明白,你泡茶的技藝這般熟練了,可是鈴子卻是沒品過除這碧螺春以外的茶……”
沈雲娘傾茶的手一頓,微笑着輕擱下紫砂壺,道:“鈴子莫多想,不是雲娘不肯泡其它的茶給鈴子,是我呢,只會沏這茶呀。”
話至此,沈雲孃的目光悠然,緩緩道:“他也只喝這麼一種茶呢……”
葉鈴目光微閃,垂下眼簾,安靜地喝茶也不多問什麼。
但是沈雲娘開口詢問了:“鈴子,時間也不早了,辰小該擔心你了。”
葉鈴擱下茶杯,而目光轉向一旁,只是輕道了一聲嗯而無所多言。
葉鈴行步在庭院之中,花正好,路徑清幽。
沈雲娘倒也是厭了那前呼後擁的日子,偌大寢宮中竟是鮮少有侍從往來。
也就讓葉鈴毫不懷疑,那抹院庭門口若隱若現的青綠色衣袂,就是他的。
“等了很久?”
她這般輕柔詢問着。
炎辰悕回神,從輕靠的磚牆上起身,轉向身側的她,輕搖頭:“沒有多久。”
葉鈴撲閃着眼眸,走到了炎辰悕身後,伸手輕輕拍去炎辰悕背後的灰土,道:“夫君當注意些纔是,別靠在了不乾淨的地方。”
炎辰悕沉默,暼了剛纔靠過的地方,是有些灰土沉澱了,感受着葉鈴不輕不重地拍打後背,他忽然有些恍惚了。
“好了。”
葉鈴收回手,行至炎辰悕身側,輕聲詢問着:“我們回去?”
“嗯?”
炎辰悕回神,道:“炎夭請我們吃飯,我們先去他行宮,吃完回去好了。”
葉鈴聞言輕蹙眉,道:“夫君怎的直呼你大哥名諱了,讓他人聽去可是免不了閒言碎語的。”
說着無奈似的輕搖頭,徑自往炎夭行宮的方向走去了。
炎辰悕愣神了半會,才慢慢跟過去。
“你對皇宮的佈局已是瞭然了?”
“說不上了然,只是記住了些該記住的。”
“鈴子……”
炎辰悕是想說什麼的,可是面對這麼端莊爾雅的葉鈴,他硬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眼前的葉鈴實在是讓他看不透了,他已經是沒有太多的心智來和又一個“全新”的她周旋了。
“夫君可是念錯了,乳名私下叫喚就好,夫君當記住這兒不是私下。”
葉鈴連頭都沒有回,只是輕柔地這般說着,提醒着炎辰悕那些該注意的東西。
炎辰悕抿脣,有些惱火了:“你這般懂得規矩,那可知尊夫道的規矩!”
葉鈴目光一滯,駐足而低首,輕聲道:“是我越矩了。”
炎辰悕惱恨葉鈴這般乖順的模樣,卻也懊悔着自己的口不擇言,道:“我不是怪責你的意思。”
“是我越矩,理當怪責。”
“……”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罵她,可是開不了口,他理虧;想道歉,可是開不了口,她愛搭不理;想談談,可是開不了口,他不知如何說起,她也不甚在意。
“瞧我這幾日忙的,都來不及和弟妹吃頓飯,是我的罪過,弟妹莫怨了我這大哥纔是。”
“哥哥一國之皇,忙是自然的,弟妹不敢責問哥哥的不是,哥哥何罪之有?倒是弟妹不曾來拜見過哥哥,是弟妹的不是。”
炎夭聞言不過笑笑,瞥向一旁悶悶不言的炎辰悕,無奈輕嘆:“弟妹是有罪過呢。”
葉鈴一怔,而後淺笑:“倒是希望哥哥點明。”
“弟妹的罪過在於,太冷淡辰小了。”
炎夭輕聲說着,魅惑的桃花眼流離着淺淺的水澤,眉間一點硃砂,熠熠生華:“可是辰小做了什麼不是惹弟妹不開心了?”
“哥!”
炎辰悕霍然站起,劉海兒輕垂着掩去眸光,他如是說道:“這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剛纔喝了幾杯,我覺得有些暈乎,可容鈴子帶我回去了?”
炎夭微微笑着,輕點頭道:“辰小喝醉了呀,要不今日就留在宮裡吧?”
“不了!”
炎辰悕毅然打斷,而後低首,拉過葉鈴就離開:“鈴子,我們走。”
葉鈴尚未反應,覺炎辰悕此舉實在無禮,抱歉地衝炎夭道別,另一邊是炎辰悕不由分說地拉她離開。
炎夭靜靜地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漸行漸遠,看着這偌大的寢宮又恢復了寧靜,燭火輕曳,溫暖的橘黃色的火光映着他柔和的面容,他的嘴角揚着淺淺的笑容。
“辰小,我可沒有欺負她。”
聲音這般輕柔淺淺。
“他是你的哥哥,更是文炎的君皇,你不該如此無禮數的!”
葉鈴秀眉輕皺,輕聲道。
“禮數禮數!葉鈴你告訴我!是誰把你變成這般模樣的!”
炎辰悕突然惱了,揮開了葉鈴的手,轉身瞪着她,厲聲喊着。
葉鈴一怔,她是不曾見過這般生氣的他,他在惱什麼?
“去他的什麼禮數!葉鈴你是怨我的對不對!你怨我你直說啊!你打我,你罵我,我不會還口,更不會還手,你別那麼噁心我好不好!你是誰?這麼聽話端莊的女人是誰啊!”
他覺得他是被她給逼瘋了,被她這番模樣給逼瘋了,所以惱了怒了,口不擇言了。
“辰悕,我喜歡你,你知道麼?起初我很惱,我也恨,惱恨你爲什麼要這麼耍我,耍得我顏面無存,耍得我就像是小丑,我鼓起多大的勇氣纔來拒絕你,纔來當個和親的乖順公主,可是你看,我嫁的那個人原來就是你,呵,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的,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是……鈴子,我知道這麼瞞着你是我的不對,可是我說不出口!我……”
炎辰悕忽的止聲,伸手一把將葉鈴拉了過來,護在了身後,冷冷盯着緩緩從黑暗中踱步而來的生物。
那雙幽綠的眼眸在黑夜中是那麼璀璨,伴隨着低低的嘶啞聲,是獸吼。
“狼!”
葉鈴驚呼,難以置信,“怎麼會?”
“是囿苑,炎琰飼養禽獸的地方。我們闖進來了。”
炎辰悕眉頭緊鎖,四處打量着,內心深深困惑着。
這個地方是不會輕易讓人進來的,就算誤闖,門口也會有柵欄,也當有囿人攔着,怎麼他們就莫名闖進來了?!
不對!這裡不是囿苑,那麼這匹狼……是從囿苑中逃出來了麼?
思至此,炎辰悕鬆了一口氣,慶幸他們並非在囿苑,又開始擔憂,這匹狼的個頭並不小。
“鈴子,我來引開它,你去找炎夭……鈴子?鈴子!”
炎辰悕驚愕地看着已是跑向一邊的葉鈴,而清楚地看到那匹狼的目光轉動,盯向了葉鈴,咬牙,咒罵了一聲,踢起腳邊的小石子,伸手攥住,直接朝着狼的眼睛用力投了過去。
“啊嗚!”
狼吃痛地低吼了一聲,目光緊緊盯向了炎辰悕,退後了幾步,而後蓄勢待發,可就準備撲向炎辰悕的時候,一塊更大的石頭砸中了它的腦袋,齜牙,陰冷冷地瞪向另一旁,見得葉鈴抿緊了脣瓣,慢慢退後了幾步。
野獸沉沉低吼着,而後直接撲向了葉鈴。
葉鈴臉色煞白,轉身就準備跑,卻感覺到了被炎辰悕攥住了手腕,下一秒被他直接橫抱起,快速跑離開。
感受着夜風吹過臉龐,葉鈴目光微散,伸手摟過炎辰悕的脖頸,輕輕說道。
“哦,原來還有輕功呢,我都忘了……”
“你是笨蛋麼!”
“……”
“想死自己去,拉着我做什麼!葉鈴我警告你,我不需要你那麼偉大,你嫁給的人是我,只要你活着就是我的女人,想和炎悕再續前緣?你做夢!”
一個躍身,抱着葉鈴站在了屋脊之上,冷眼看着庭院中衝他們兇狠嚎叫着的惡狼,涼涼地說着。
葉鈴擡眼,靜靜看着他。
那麼冰冷的俊俏臉龐,是他炎辰,不是那個溫柔的炎悕。
“你在說什麼呢,我嫁的人自然是你。炎悕是炎悕,你是你,你是嘲笑我連這個都分不清楚麼?”
她如是輕輕說着,目光清明,面色柔和。
炎辰悕驚愣,低首看着這麼溫順,輕輕靠在自己懷裡的葉鈴,她輕閉眉目,那麼的清麗與祥和。
“炎悕他……你不愛他了?”
像是很吃驚炎辰悕的說法,葉鈴睜開眼眸,道:“辰悕,你不是孩子了,連我都明白,那份感情絕不是愛,孩子之間是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存在的。”
“可是你說過,你想嫁給炎悕!”
炎辰悕抿脣,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倔強得就像是個孩子。
葉鈴聞言竟是噗嗤一笑,肩頭微顫。
“喂!笑什麼啊!”
炎辰悕不由惱羞成怒了,臉上染上了淡淡的海棠紅,很是羞惱葉鈴這般的反應。
“都說你是孩子了,還不相信……”
葉鈴歡快笑着,肩頭輕顫着,臉上的笑顏是那麼燦爛,讓炎辰悕久久失神。
似乎很久沒有看過她這般的笑顏了。
葉鈴笑着,伸手攬過炎辰悕的脖頸,輕靠其肩頭,輕闔雙眸,輕輕說道:“辰悕,我忍了很久……”
“嗯,我知道。”
“真好呢……”
“什麼?”
“我要嫁的人是你,真好。”
炎辰悕一怔,低頭看着輕靠他肩頭,眉目柔和乖順的葉鈴,她的嘴角還掛着恬淡的笑容,就那麼毫無戒備地靠着自己,說着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他忽然覺得釋懷了,心中那份忐忑也算是終於有了着落。
夜風柔和,揚過相融的絲髮,一時靜默,只聽得彼此清淺的呼吸聲,那院中的惡狼也無趣地往別處走了。
沉默了很久,炎辰悕才喃喃說着。
“是呀,真好。”
如是和諧的存在,在屋脊之上,一個俊朗的少年抱着一襲宮衣的少女,沉默着。
在他們看不到的轉角,有一抹紫色的身影輕輕倚着廊柱,他的一隻手掌正輕摸着一匹狼柔順的毛髮。
“做得很好呢。”
男子的聲音,清淺溫和。
惡狼嗚咽了一聲,乖乖地趴在了男子腳旁,綠油油的雙眸好似螢火一般,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明亮。
“小狼,辰小心狠呀,比誰都狠。他可是親口吃了雙胞兄弟的人呢,怎麼樣,怕不怕?”
就像是聽懂了男子說的話,惡狼卻是不甚在意,懶懶地翻了個白眼,而瞥到了男子嘴角那淺淺的笑容,愣了愣神。
男子繼續說道:“辰小他自私的很呢,他不允許任何他在乎的人離開他,就算死也要留下他的魂魄……小狼你說,這個這般會忍的弟妹,會如何?”
惡狼很奇怪地看着男子,不明白他問的到底是什麼。
“算了算了,你頂多也是個畜生,聽得懂什麼呢?這小輩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吧,至少這樣就很好了,不是麼?”
男子清淺笑着,那雙桃花眸似笑非笑,似在看你,又似在望向他處,總歸着一股魅惑勁兒,而額間的那點美人砂更是光華媚人。
他是個男子卻生得如是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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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牆黛瓦,厚重的大門,輕輕打開。
從門後走出一個溫婉的女子,她的手中正端着一個銅盆,嘩啦一聲,將盆中的水潑到了大道之上。
“菀殊。”
一個女子的聲音。
蘇菀殊一怔,側首看向聲源,驚喜:“柔桑姐!”
——————
“這麼說,小芒不是人類呀。”
伸手,戳。
忍。
“柔桑姐,你不用擔心,你的腿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只要有五叔調配的藥,對吧,五叔?”
“嗯?嗯嗯,小柔桑要相信五叔叔!”
伸手,再戳。
繼續忍。
“……五叔,你別再戳朔辛的臉了。”
蘇柔桑無奈,抱歉地看向面無表情的顏朔辛。
“啊?哦哦……”
蘇澤貫嬉笑着,訕訕地收回戳着顏朔辛臉頰的手,虛咳一聲,正色道:“小芒的傷沒什麼大礙的,療養一段時間就可以痊癒,小柔桑,是不是已經有人爲你們治療過了?”
“嗯,在碧落的九重,一個叫雲月的男子給我們療過傷。”
“哦?有機會還真想見見他呢,小菀殊,這個叫雲月的醫術可不亞於你。”
“碧落……說來我曾去過那兒呢。”
蘇菀殊淺笑着,又像是在回憶着什麼,目光悠長。
“菀殊,你成親了?”
“嗯?”
蘇菀殊疑惑蘇柔桑突然的問題,而後意識到大概是自己盤起了髮髻才讓蘇柔桑反應過來什麼吧,微笑着點頭:“是呢,前不久成的親,可惜了柔桑姐沒來參加。”
而說至此,目光微散。
可惜了,是可惜了。
可惜了他們並未前來……
——————
“柔桑姐刻意支開了寒芒和五叔是有什麼話想對菀殊說吧?”
蘇菀殊淺笑着,柔和詢問着,爲面色複雜的蘇柔桑沏了杯茶,遞於她。
“謝謝。”
蘇柔桑伸手接過,輕捧着茶杯,手指輕輕摩挲着杯紋,神色恍惚,不知從何開口說起。
“姐姐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事情?”
“不,我……”
蘇柔桑擡眼看向蘇菀殊,欲言又止,而後輕嘆:“菀殊,我不知道我這麼做對不對,我覺得是自私了,朔辛明明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沒解決掉,就這麼遷就我而離開幽寰,我……”
蘇菀殊目光柔和,認真傾聽着蘇柔桑的無奈與迷惘,而後言:“柔桑姐想怎麼做呢?”
“我不知道……”
“不,柔桑姐,你知道的,在這裡,你當清楚的明白該怎麼做的。”
蘇菀殊溫和地說着,輕撫上蘇柔桑的心口,輕輕說道:“柔桑姐怎麼想便怎麼做吧,你當明白如何做對你們都好。”
“我……”
蘇柔桑輕撫上心口,目光迷濛,而後漸漸清晰,擡頭看向蘇菀殊,堅定地說道:“回幽寰!菀殊,我想回幽寰一趟!”
蘇菀殊不過淺淺笑着,輕輕點了點頭。
蘇柔桑覺身心都輕鬆了許多,舒了一口氣,思及什麼,抱歉地看向蘇菀殊:“菀殊,對不起……”
她失蹤了這麼久,他們也尋了自己那麼久,好不容易回來了,她竟又是要離開。她清楚記得在門口的時候,蘇菀殊看到她的出現,是多麼的驚喜。
蘇菀殊一怔,而後輕搖頭,微笑着,如是說:“柔桑姐,我很開心。看到柔桑姐和寒芒一起回來了,我很開心。”
蘇柔桑抿脣,似在糾結着什麼,忽然道:“我會留在蘇家的,在我和朔辛養好傷之前!然後再回幽寰……然後,我和朔辛會再回蘇家的!”
這麼執着,卻真似個孩子般的倔強呢,蘇菀殊的眼中盛滿了笑意,俯身輕撫蘇柔桑的絲髮,輕聲道:“是是是,柔桑姐會回來的,我們呀就在蘇家等你們回來。柔桑姐,不管你離開了多遠,多久,蘇家永遠是你的家,我和五叔都會等你回來,你是蘇家女,這一點,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
蘇柔桑怔怔看着那麼溫婉的蘇菀殊,忽覺視線模糊了,她咬緊了下脣,不讓哽咽聲發出來,也強忍着不讓那盈滿眼眶的淚水滴落。
她是姐姐。
她是蘇家女。
是呀,一直都是,她從來不曾這麼正視過自己的家庭。她的家庭是支離破碎了的,父母雙亡,誰來照顧她?可是她還是好端端地活到了現在,因爲她還有親人,還有蘇菀殊和蘇澤貫他們,她的家從來都是在的,可是她卻不曾正眼瞧過,她如是後知後覺,真是自私無情呢……
――――――
靜靜望着緊閉的房門,剛還不時傳來一兩聲少女的慘叫,接下來就是一片的死寂,整個屋子陷入了死寂,便好似裡面已經沒有人了,或者已經死了。
“師哥,四夕會不會熬不過去啊?”
“看她的意志吧,怎麼說她也是聖女。”
莫子云說至此,頓了下,側首看向託着腮幫,望着房門的唐小樂,繼續道:“看她還想不想活着見到白霜雪吧。”
“師哥呀,鳳凰槃涅,浴火重生。既然每個人都可以‘槃涅’,是不是小樂也可以呀?”
“不準。”
“爲什麼?!”
“一個人的潛力有多大?白霜雪鬥不過永夜,可是白霜雪想保護聖女,所以他迫不得已選擇‘槃涅’。因爲小花妖的死,聖女幾乎崩潰,她敢回來尋師傅,想獲得身爲聖女真正的力量,而要想如此,只得‘槃涅’。小樂,你想保護什麼?”
“嗯……保護師哥!保護師傅!保護小月明兒!”
“小月明兒有師傅和我們保護,師傅不需要我們的保護,我也不需要你的保護。”
唐小樂瞬間蔫了,趴在樹幹上不想動彈,而又不甘心地喃喃:“誰都可以‘槃涅’,爲什麼我不可以?”
“誰都是人,爲什麼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爲像師傅一樣的?”
“因爲師傅不是人啊!”
“不管什麼,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你承受不了。”
唐小樂撇了撇嘴,瞥向了一旁靜立着的白霜雪,不由來了興趣,探下頭來:“小白霜,‘槃涅’是什麼感覺啊?”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平淡,沒有任何波瀾。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房門之上,不曾移動,望眼欲穿也不過如此。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唐小樂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開口道:“小白霜你知不知道四夕和師傅……”
“小樂!”
莫子云忽然打斷了唐小樂的話,嚇了她一大跳,而又繼續道:“不要說些無所謂的。”
這哪是無所謂的!
唐小樂想反駁,可是又思及什麼,打了個冷顫乖乖地閉嘴,繼續趴在樹幹上,盯着那緊閉的門扉。
可實在太過安靜,讓唐小樂心下抓狂,不由又開始抱怨了:“師哥,都兩天了耶!四夕會不會……”
而話未說完,一聲巨響,唐小樂呆呆瞅着轟然倒塌的房屋,那被炸飛的門還搖搖欲墜地掛在門框上晃動了兩下,可是後面是什麼?塵埃滾滾,她什麼都瞧不見了,可是房屋倒塌了,這一點她清楚認識到了。
颶風颳過臉頰,她的劉海兒被風掀起,凌亂了許會兒。
風止,塵落。
唐小樂眼角微抽,伸手理好劉海兒,從樹幹上一躍而下,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笑顏燦爛。
“師傅!”
“乖了。”
微笑着伸手輕揉唐小樂的小腦袋,而後看向自己身旁那白衣的少女,輕聲詢問:“感覺如何?”
“一般。”
少女的聲音還是那麼輕柔,而語調冰涼,沒有任何溫度,完全不掩的敷衍。
如雪的瞳,如墨的發,還是那個清秀出塵的美麗少女,可是總覺得不一樣,那雙如雪的瞳眸,沒了以往墜入星辰般對這世界的好奇與憧憬,除了平淡,沒有絲毫漣漪與起伏,冰涼得讓人心生寒意,敬而遠之。
白霜雪一怔,愣愣看着這般涼薄的羅沙,想說什麼,可觸及到她望過來的目光,失了神。他以爲她會說什麼,可是她也不過淡淡一瞥,而後就轉開視線了,漫不經心地望着其它,卻不知在看什麼。
白霜雪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情愫,沉默地站着,靜靜望着她。
“對了,四夕。”
就像是沒有發現兩人的小隔閡一般,無華笑顏清淺,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流離着淺淡而柔和的光澤,他輕言細語地喚着常人不能喚的關於她的名字。
“什麼?”
她不過靜靜回望他,卻面無表情,言語敷衍。
“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聖主曾爲你訂了一門親事,你可還記得?”
“哦?”
羅沙不過漫不經心搭腔,卻不發表什麼意見,也不曾看白霜雪一眼。
“如果四夕還記得的話……”
“無華。”
她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卻是詢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我的未婚夫,是怎樣一個人?”
無華不過淺笑,凝視着她不曾漣漪的雪色瞳眸,輕聲道:“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而她忽的嗤笑了:“你是我爹麼?”
微笑着搖頭:“不是。”
“你比得上我爹麼?”
微笑着繼續搖頭:“自是比不得聖主的。”
於是,她的笑容收斂了,睨視着無華,面無表情,語氣涼薄:“那就不要再詢問我這種蠢問題了。”
說罷,揮袖往院門口走,與白霜雪擦肩而過。
“你,過來。”
聲音清淺,沒什麼溫柔可言,更像是命令一般。
白霜雪低首,轉身跟着羅沙出了院門,漸漸就走遠了。
“師傅,你慫了耶!”
唐小樂眨巴了下黑瞳,小心翼翼地嘟囔了一句。
“這就是四夕,我有何辦法?”
無華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甚在意。
“那麼,四夕和你婚約……”
“她說算了,那就算了吧,我可奈何不了四夕呢。”
“哦……”
唐小樂有些失望地拉長了音。
師傅是極好的男子,當有個不凡的女子來配他。師傅和聖女有婚約,她是很早就知道的,那時她還自豪着,師傅這樣的男子當然配得上天之嬌女!
而當初看見羅沙竟是與白霜雪一同,她就有不好的預感,如今羅沙變回了羅沙,她就知道師傅沒戲了!
“四夕變得一點都不可愛了,冷冰冰的……”
“這就是她呀,原來的她。”
無華淺笑着,思及什麼,輕聲低喃:“其實,就算是原來的她,有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
“進來。”
白霜雪目光平靜,也聽話地跟着羅沙進了房屋。
碰的一聲,羅沙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白霜雪只覺一股寒風吹過臉頰,輕揚了他的絲髮,下一秒一個溫軟的身體窩到了自己懷中,靜靜抱着他,靠着他,不言不語。
白霜雪低頭看着懷中忽然抱住他的人兒,眼睫輕顫,目光柔和,嘴角的笑容也不自覺地輕揚,伸手回抱她,抱得很緊,好似要將她融入血肉中一般。
“小沙……”
他輕輕喚着,帶了太多的小心翼翼和柔情,這般溫柔地輕喚着。
“我喜歡你這般喚我,也只有你可以這般喚我,別人不準,再喚我一次。”
羅沙擡首,用手輕撫上他清俊的臉龐,嘴角揚着些許邪氣的笑容,目光如炬,是極具佔有慾的眼神。
“小沙……”
他低首凝視着這般顯得狂傲的女子,溫柔得又喚了一次。
羅沙突然吃吃笑了,倚在他懷裡,這般乖順,而忽的仰頭,踮起腳尖,拉下他的脖頸,咬上他的脣瓣,一股血腥味充滿了味蕾,刺激着她的神經,她從來沒覺得這般心滿意足過!
咬破是一瞬間,之後是繾綣如絲般的溫柔,舔舐着那小小的傷口,將那血液盡數融入了口中。
不曾深吻,只是淺淡的觸碰,廝磨着那份溫軟,難耐的感覺告訴她想要更多,她不滿足這份清淺的淺嘗輒止!
“霜雪……”
清淺低柔,而深深地喚着,雪白的瞳眸閃着異樣的光彩,聲音嬌柔,怎麼聽都是有撒嬌意味的,而其意非常明顯!
白霜雪一把握住她曖昧摩挲着自己頸畔的手,低首,凝視着笑意連連,魅惑自生的羅沙,低幽詢問:“你是誰,小沙還是四夕?”
“不知道。”
她不過嘴角帶笑,回答得如是邪佞,她是個輕狂高傲的人,這般慵懶卻自得的神情,純純的小沙是不會的。
“霜雪,”她忽然笑容就收斂了,擡眼凝視着清冷的他,目光閃爍,輕聲細語,“隨便它什麼,我只想成爲你的什麼。”
“我的什麼……你自然是我的小沙,這輩子總能扯動我心跳的人。”
所以她笑了。
“可是我都不知道,你有婚約的……”
說至此,白霜雪不由黯然地別過了臉,不去看羅沙。
聞此,羅沙眉頭一皺,還真擔心白霜雪傷心了去,解釋道:“無華不是我爹,也比不上我爹,管他什麼親事,我不會嫁給他的。”
“可是,我比不上無華。”
“你跟他比什麼,他這個活死人怎麼能跟你比!”
羅沙一時無語,有些無措,不知如何開導看着黯然傷神的白霜雪,竟覺面對她爹也不過如此,她向來不會安慰人的啊!
“可是……”
“別可是了!白霜雪,我說了不會就不會,什麼無華,讓他死去吧,反正又不是很熟!”
反正他也不會死。
“……”
“幹嘛這麼看着我?”
羅沙忽然臉頰微紅,被白霜雪這般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而後者竟是忽的低笑出聲,一改之前的陰鬱,那是她不曾見過的那麼燦爛純粹的笑顏,不由臉頰上的紅暈更暈開了。
“你笑什麼!”
“我在笑着呀,那是小沙說不出來的話,可是你就能將它說得理所應當,你有着身居高位的狂傲。”
“以及資本。”
羅沙有些不悅地眯起了眼,睨視着他,咬牙切齒道:“我說了,你管我是小沙還是四夕,你是我的男人,我喜歡你,就那麼簡單,你不要分得那麼清楚!”
“那麼我和我的分體,你呢,什麼感覺?他居然能有自己思想,用我的感情來喜歡你,你什麼感覺?”
“你果然介意了……”
羅沙抿脣,看着這般計較的他,不由懊惱了:“我喜歡的是你,我管他叫什麼,什麼身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要被你搞糊塗了!”
“是呀,亂七八糟的,感情這麼簡單的事情,爲什麼要弄得那麼複雜……”
白霜雪幽幽道,目光清冷,伸手輕擡起羅沙的下巴,低首湊進她,盯着她那般奪目的雪瞳,突然低喃:“小沙,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分得那麼清楚,小沙是小沙,四夕是四夕,我是我,他是我的魂魄,那他就是他,因爲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如果你現在是四夕,那我的小沙去哪裡了?四夕,你憑什麼佔着小沙的身體?”
“你已經瘋了麼?白霜雪,你跟着那個老頭也沒學到多少東西嘛。”
她不過哂笑,手掌那麼溫柔地撫過他清俊的臉龐,目光是癡迷,卻說着那麼輕狂無畏的話語。
“我瘋了?誰瘋了!我懊惱他會喜歡上你,但不後悔讓他去救你,可是我突然後悔帶着你回來這兒了……笨笨的小沙多好?變聰明瞭我反而覺得掌控不了她,她可是聖女!誰知道她會不會有一天就厭棄了我,而我根本無能爲力!”
“你、你在擔心這個?”
羅沙表情一滯,臉頰的紅暈更甚了,輕咬下脣,看着滿目慼慼的他,竟一時不知如何說纔是。
這又是她沒見過的白霜雪,不,或許見過,對了,在那一晚她見過的,那麼的哀傷、自卑甚至膽小怯懦,而分明他是個清冷高傲的傢伙,還帶着磨人的小腹黑。
“霜雪,我還是我,‘槃涅’不過讓我得到力量和以前的記憶,可是我和你的記憶,我小沙與你白霜雪的一點一滴,我都記得。
我記得你偷窺我洗澡,記得你丟我一人在林子裡,也記得你曾那麼溫暖地擁抱過我……
就拿碧落來說吧,我記得你爲我擋過狼羣,我也爲你包紮,你還笑話我笨,明明你纔是!那時我討厭你利用我,可是你爲什麼要將一個工具的憐憫心放在心裡?都是你不好,你這麼清冷淡漠的傢伙,明明可以輕鬆地解決掉狼羣,非得徒手,還險些丟了性命!你傻麼!爲了工具你這樣值得麼!”
白霜雪目光一滯,怔怔看着越說越激動的她。她在說他們的經歷,是了,那些已成爲回憶,是隻屬於他們的記憶。
一個人的感情,不就是因爲有事情,有了經歷,留下了回憶,所以就在意了的麼?管她是誰,那些一起的經歷,裡面的那個人是她,這就足夠了。
想來可笑,他的魂魄也不過是用着他的記憶來愛她, 歸根到底,愛她的那個人是和她共同擁有這段經歷的他,僅此而已罷了。
一般而言,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和他人有什麼干係?回憶是那兩個人的。
“值不值無所謂,我只記得那個時候,我不想讓你那麼討厭我……”
白霜雪輕聲說着,看着羅沙,目光中閃過異樣的光芒,而羅沙並未注意。
“不需要你說,我也知道。”
羅沙臉頰微紅,不由別開了視線,而轉移了話題,“你怎麼不曾告訴我‘槃涅’這般痛苦?”
可是白霜雪沒有說話。
羅沙得不到回答,一時困惑,轉回視線去看他,就對上了他微灼的目光,這般深深凝視着她,不由一怔,剛想開口說什麼,就被突如其來的溫軟堵住了所有的話。
羽睫輕顫,雙目對視着,不曾閉眼,卻是極享受這般的樂趣,更像是較量,好似誰要是害羞了,閉了眼,那就輸了。
是有些不一樣了,小沙是不會這麼大膽盯着他的,內心的想法全表現在眼中,這般率真坦白,與有些內斂的小沙是不一樣了。
“霜雪,之後我想去個地方,陪我去。”
“好。”
“還有,我是我,我不準在我沒放棄前你就先放棄了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