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的饜足,回過神後的落荒而逃,說的便是溟殤,瞧着當真沒出息,就連他自己都唾棄這樣的自己。
又一次。
他挫敗地穿回衣衫,看着窩在絲被中好眠的祁悠若一時覺得無可奈何。
當真如命一般,每每他生起要逃離她的念頭,總會發生或這樣或那樣的事兒讓他不得不去面對――眼前這個女人與自己已經糾纏頗深,從道德的角度他應當對她負責,他是不可能與她撇清關係了的。
溟殤伸手,輕捏了捏祁悠若的臉頰,嘟嘟喃喃着,而目光柔和:“當真無知無畏,你遲早會後悔把我這個麻煩留在身邊的。”
待溟殤離去後,祁悠若緩緩睜開眸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嘴角揚着抹恬淡的笑顏。
“珞羽館不是溫柔鄉,若兒這般做法我會很困擾的。”
聲音輕柔,水玉容不知何時前來,輕倚在門口,水袖輕衫,藍白的色調,幽幽的氣質宛若流水。
“是呀是呀,如此做法確乎不妥,尤其是還讓玉容姐姐瞅見了。”
祁悠若回答得漫不經心,坐起身來緩緩穿衣,絲被自身上滑落,露出柔嫩的肌理,上面的點點紅痕無聲敘說着方纔在屋中所發生的不可描述的事情。
水玉容不過暼了一眼就慌忙地轉過視線,臉頰微紅,同爲女子瞧着這般模樣的祁悠若卻也真覺心跳快了幾拍。
難怪難怪,確乎是個有着極好容顏的女子,雖然恣意卻有着幾分灑脫,當真如天仙一般呢!
“特殊的人兒特殊對待罷了。起碼還會吃招,是好事。”
祁悠若喃喃自語着,隨意披了外衣就坐在了桌案旁,看着別開視線神色靦腆的水玉容不由輕笑出聲,揚聲道:“玉容姐姐尋若兒何事?”
水玉容聞言轉回視線,看着很是隨便的祁悠若又不由汗顏,走至衣櫃前取來了一件衣裳,徑自過去就給祁悠若披上了:“女孩子家當注意着身體嘞。”
祁悠若怔了怔,回首看向水玉容。水玉容的神色幽然,眉眼間卻全是溫柔與細膩,祁悠若不由感慨:“玉容姐姐當真溫柔,若是聘得玉容姐姐想來是得有極大的福分。”
“瞧若兒說的,莫要打趣於我。”
水玉容苦笑着,竟是有些憂傷,回神來也是無可奈何,轉身坐到了祁悠若身側,爲兩人沏了茶水才娓娓道來。
“若兒你看,自從我邀你入館,儘管是個更換茶水的活兒,館子也因你的到來而興旺了不少,作爲館主,我感激你。”
水玉容輕抿茶水,微皺眉,擱下茶杯:“怎麼是涼的?青兒和碧兒沒來你房裡更換茶水麼?過夜的茶水可不好,罷了,那便不喝了。”
說着將兩個杯盞中的茶水又倒回了壺中,繼續道:“我想着若兒身姿不錯,若是上臺舞一曲定能名聲大噪,不知若兒可願同我習舞?”
祁悠若聞言怔了怔,倒是沒有想到水玉容來尋她是爲了後繼有人。
她沉吟了片刻,繼而無奈地笑道:“一個倒茶水的活兒都讓他惱怒得不行,若是再上了臺他豈不是要吃了我?”
水玉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祁悠若所說,回過神來才猜測祁悠若說的是方纔那位男子吧,不由皺起了眉頭,輕聲道:“他若真的喜歡你,又怎會不支持你?佔有慾太強,不好。”
“誰說他喜歡我了?”
水玉容一愣,便聽得祁悠若近乎苦笑的喃喃:“一廂情願的人兒最怕的便是空復情,追求極致的人兒眼裡容不得沙子,我這般說,玉容姐姐可是明白?”
最美好不過兩相情願,而最悲哀不過一廂情願,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兒在乎着每一個自己在乎的細節,容不得錯誤的發生,一廂情願這種事情哪怕自己知曉也絕不會鼓起勇氣去證實,因爲害怕極了那所謂的一廂情願……
水玉容聞言有些恍惚,不知思及了什麼,她的神色也莫名悲哀起來,瞧着祁悠若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一剎那便有所謂的惺惺惜惺惺之感,那是人們常說的同情吧?
“若兒,我不知……”
“誰知曉呢?我自己都不曾知曉的呀。”
“是了是了,自己都恍惚不定,不曾知曉呀……若兒,如果真無去處了便一直呆在館裡吧?姊妹們都是無所歸處之人,留下來就當是陪伴,總好過女孩子隻身一人在外頭闖蕩,無所依靠。”
水玉容說得誠懇,祁悠若聽得心酸,她趴在桌上靜靜聽着水玉容述說,水玉容的聲音輕柔,就猶如她的舞姿一般柔和,水玉容本就是個溫溫柔柔的姑娘。
許久,祁悠若起身來,撲進了水玉容懷裡,滿足地輕輕喃語道:“羽毛縱然輕賤,也當視之爲瓔珞。珞羽館只收無家的可憐姑娘,這些姑娘縱然無依無靠,縱然輕賤如羽,但是在珞羽館,她們就是瓔珞,是有價值的,是值得珍惜的。”
水玉容本還在因爲祁悠若突然的舉止而感到心跳不止,身子僵硬得手足無措,而聽得祁悠若忽然說起了珞羽館的來由不禁心頭一軟,手也不由地輕撫了撫她柔順的絲髮,輕嘆:“誠如江湖所言。”
“玉容姐姐也確乎溫柔,纔不是江湖所言的冷漠。”
祁悠若嘴角輕揚,她是喜歡極了溫柔的人兒呢。
――――――
遠處青山如墨染,近處青竹小池,小築幽幽在石徑另一端,恍惚就如夢境裡的景色一般。
也確乎是在夢境裡面。
清顏白衫,青絲墨染,彩扇飄逸,若仙若靈。
就似謫仙般彷彿從夢境中緩緩走來,而說謫仙又不甚貼合,謫仙靜如處女,哪有這般靈動的謫仙,分明是精靈!可是,哪有這般水袖翩躚的精靈?清顏白衫,如此飄逸若風。
天空澄澈,好似宮鏡。
池水前的女子時而擡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手中彩扇合攏握起,似筆走游龍繪丹青,玉袖生風,典雅矯健。轉、甩、開、合、擰、圓、曲,流水行雲,若龍遊,若鳳舞。
好一曲扇舞丹青!
一曲舞罷,女子額間不免香汗淋淋,緩了緩心神,輕舒了一口氣,側首,看向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兒,便輕聲喚道。
“您來啦。”
來者是個男子,卻是一襲紅衣。
俊俏的模樣,最爲奪目的是他右眼角那一抹紅色的藤花印記,顯得妖嬈與蠱惑。
“爲什麼用敬語?”
男子忽這般詢問,女子顯然是一愣,沉吟片刻認真回答道:“您也是我的老師,理當用敬語。”
男子來到女子面前,俯視着畢恭畢敬的她心情卻不甚美麗。
面容清冷,甚至有些兇。
女子心裡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說錯了什麼惹得他不開心了,她低垂的腦袋,哪敢擡頭瞧他。
如此僵持了片刻,男子才別開視線,徑自來到小池旁,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背對着女子。
“我不曾告訴你我的名字?”
女子愣了愣,轉身看向他,輕聲道:“自是有的,老師名諱非白。”
非白倏然轉身,微揚下巴,睨視着女子:“明知故犯,是何意?可是已經瞧不起我這虛幻之人?”
“不敢!”
女子慌忙否認,可是看着眼前之人只能低頭,不敢直視,也不敢多辯駁什麼,甚至連腳步也在默默地向後移了兩步。
非白將女子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面上閃過怒意,卻極快地收斂,再次背過身去,聲音清淡沒有絲毫波瀾。
“你最近收留的那個姑娘,可知她是何人?”
女子擡頭看向他修長的身影,一時恍惚,聽着他的詢問有些懵懂,輕搖頭:“無所歸處之人,無論是誰我都得收着。”
“趕走!這個人留不得!”
“珞羽從不趕無所歸處的姑娘。”
“水玉容!”
女子擡眼望向非白,她覺得他今日脾氣特別暴躁,她不明白是因爲什麼,或許是因爲她做錯了什麼,或許什麼也不因爲。
非白看着水玉容幽幽的模樣忽覺悲哀了,他苦笑道:“你不把她趕走,走的便會是我,還是你真的從不在乎我的去留?”
――――――
水玉容望着維帳,感覺有涼風透過窗櫺吹過臉頰,她有些悵然。
方纔,她做了一場夢,夢見了她的老師非白。
今日非白有些奇怪,他向來心性平淡,很少有情緒波瀾的時候,更別提什麼暴躁。
水玉容撲閃着眼眸,思及了祁悠若。
祁悠若……
打第一次見面水玉容就十分明白這個姑娘是特意來尋她的,這個姑娘知道她的秘密,那個她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秘密。她不明白自己是出於什麼原因希望祁悠若留下來,她只知道當時自己內心深處就有個聲音不斷在告訴她:留下她!留下她!
你不把她趕走,走的便會是我……
水玉容恍惚間又想起了夢中非白的話語,帶着複雜的情緒,她有些錯愕,回神來也是輕嘆。
一場大夢初醒,她只覺得今日的非白格外奇怪,她或許知道原因,或許不知道。
――――――
“若兒姐姐生得一副好模樣呢,你瞧那些客人,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着姐姐,臺上姊妹們的舞曲倒變得不值一提。”
小丫頭擦拭着桌案,酸溜溜地說着,也不管自家姐姐一個勁兒地衝自己使眼色。
祁悠若更換茶水的動作微頓,擡眼瞧向小丫頭,也不說什麼,只是這般瞧着,說不得多兇,也沒有絲毫惱怒的模樣,甚至和平時懶懶的目光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可是小丫頭卻還是注意到了,只覺脊背發涼,心悸了片刻,慢慢擡眼看向祁悠若,有些慌亂:“你、你盯着我做什麼!”
見自家妹妹分明心虛了去,青兒嘆氣,上前衝祁悠若賠了個不是,輕聲道:“說到底珞羽館的姑娘大多命苦,因爲無所歸處而四處奔波,幸得玉容姐的收留與照顧才免了那繼續奔波勞碌的命,可是心性擺在那兒也一時不能改,我們嫉妒着自己不擁有的。”
說至此,青兒擡眼幽幽看着祁悠若,繼續道:“若兒妹妹怎麼瞧都不是個命苦之人,也不像是個沒有歸處的,二樓那位公子常在那兒瞧着若兒妹妹,從你出現那刻到你離開的那刻,你們分明熟識又瞞得過誰呢?說句直白的話,若兒妹妹爲何會呆在珞羽與我們這些窮苦之人爭食一羮呢?玉容姐的一場舞已是贏不得多少錙絹了……”
祁悠若靜靜地聽着,低頭收拾了茶具,轉身便上了二樓,從頭至尾也沒說一句話語。
青兒微皺了眉頭,側首看向自家妹妹,輕嘆:“碧兒,若是玉容姐責問起來你只道是我說的。”
小丫頭擡首看着自家姐姐,又低下頭,貝齒輕咬下脣,不答什麼――她的內心早就做了打算。
而她不知的是,自家姐姐心裡頭也早就有了思量。
――――――
沏了兩杯茶水便徑自坐下,看着樓下臺上的舞曲,不發一言。
溟殤擡眼看向祁悠若,她仄頭瞧着木窗外,視線也指不定落在哪兒呢,悶悶不吭聲,倒是一副不悅的模樣。
溟殤輕笑:“坐在客人這兒喝客人點的茶水,信不信我告了你去?”
祁悠若起身來,幽幽道:“那我就去隔壁的客人那兒瞧瞧,看那位客人願不願意讓我坐那兒。”
溟殤聞言臉色一變,伸手就拉住要走的祁悠若,咬牙切齒:“開玩笑的!”
祁悠若拍開溟殤的手,也不搭理,又朝着門外走去。
溟殤臉色一僵,起身來快她一步堵住了門口,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我早說了讓你辭了這活兒,如今這般幽怨是在責難誰?”
就似沒瞧見擋路的溟殤一般,祁悠若徑自走去,溟殤有些退縮了,卻堅決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而直到祁悠若來至他面前,撲在了他懷裡,雙手緊摟住他的腰身,小臉埋在他胸口,依舊悶不吭聲。
就似個受了傷的小鹿。
溟殤一怔,而後不由柔和了臉色,伸手輕環住懷裡的人兒,揉了揉她的發頂,放柔了聲音:“你向來沒心沒肺,這會兒柔腸寸斷的模樣是爲的哪般?我還沒死呢。”
聞言祁悠若不由笑出聲來,輕捶了下他,喃喃着:“自戀。”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若是死了,你依舊平時那般沒心沒肺的模樣,我當真要從下面爬上來拉你一起下去呢!”
“睚眥必報?殤殤當真狠心!”
“冤有頭,債有主。你莫要攪渾了是非。”
“是是是,冤有頭,債有主……”
祁悠若依偎在溟殤懷裡,他也不推開她,覺得這般靜謐倒是很安心,若是他一直如此溫從就好了……
祁悠若暗暗想着,輕聲道:“她們都說二樓的雅間有位極漂亮的公子老是盯着我瞅呢,說我有着極好的命相,也有着這般的歸宿,不當留在珞羽館的。”
這“極漂亮”是在說他呢,祁悠若向來喜歡這般調侃於他,當真可惡!
什麼老盯着?!胡扯!雖這般內心辯駁着,可是心跳還是快了幾拍,一種心虛感莫名升起,臉頰也有些泛紅。
歸宿……原來在別人眼裡都已是這般認定了的麼?
“那就別留着了,木簪而已,搶過來就罷了,何必留在這兒聽些流言蜚語,還做苦力活兒?”
溟殤暼了眼很是愜意的祁悠若,不由眉梢就染上了笑意。
“搶?不要。”
祁悠若否決,而思及青兒的話語不由悵然:“罷了……”
似又不甘心,祁悠若有些懊惱:“我向來煢煢孑立,哪來的歸宿,不過有着張好皮囊竟是成了罪過,這就是命啊……”
溟殤聞言臉色一僵,竟覺方纔內心的柔和當真可笑,伸手推開祁悠若,徑自坐回了窗邊,端起茶杯輕抿茶水。
祁悠若噤聲,轉身瞅了眼溟殤,撲閃了下睫羽,也不說什麼,打開房門就離開了。
聽着闔門聲,溟殤瞬間暴戾之氣縱生,直接摔碎了手中的杯盞,茶水四濺,暈染了衣袂。
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莫名回想起昨日溫情,卻覺可笑得不行。
怎麼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