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當着宮人的面兒問的話,必然是與後宮有關的。常永貴心領神會:“娘娘儘管問便是,奴才知無不言。”再者一聽如妃肯留下熱粥,常永貴心知皇帝必然會高興,自己臉上的笑意也更爲飽滿,順手托盤遞給了沛雙。
“常娘,你抱着笑薇,先喂她吃些。本宮有話要問常公公。”說着話,如玥輕柔的在笑薇的額頭上落下一吻:“笑薇乖,和常娘、雙姑姑去玩,額娘等會兒來抱你可好?”
“好。”笑薇脆生生的應道,在如玥柔滑的腮邊一吻:“額娘等會兒來抱笑薇。”這一吻直讓如玥甜進了心裡,再沒有旁的什麼,能媲美這一份滿足了。
待到人都退了下去,寢室的門也關好了。如玥才微微一嘆,滿臉的笑意漸漸的淡了下去。只是並沒有急着開口,反而是輕輕撥弄着尾指上長長的藍寶石米珠護甲。
常永貴餘光輕柔掃過如妃的面龐,這一看,心裡也是沒有了主意。究竟如妃是要問什麼呢?這些日子以來,皇上是否當真冷漠到底,沒有半分惦念?還是皇上與玉妃,究竟是情深意重,還是逢場作戲?
再有,後宮如今得聖寵最多的妃嬪有哪些?還是皇上是不是真的如此無情,以爲她如妃要篡權了?
這樣的場面,似乎經歷了很多次。但這一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常永貴竟然緊張了起來。手心裡滿滿是冷汗,連脊樑上也是順着往下滑的冰珠子。如妃不開口,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公公放心,本宮絕沒有爲難你的意思。只不過,人活着着,最該爭的,就是這麼一口氣。”如玥的話,滿滿是辛酸。“本宮就是不明白,爲何皇上突然就疑心了本宮。究竟本宮到底做錯了什麼,使得皇上龍顏大怒,幾乎要發落本宮去冷宮了。”
“哎呦娘娘,這話可不能說。”常永貴躬着身子跪了下去,倒不是礙於如妃的威嚴,而是真心臣服於如妃膝下。“這話,本是不該老奴多嘴的。可娘娘您心善寬厚,奴才又豈會不知。先前不知從哪兒吹來一股子歪風,說娘娘您鬥垮了皇后,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鳳椅……母儀天下。”
如玥冷笑了一聲,這樣的無稽之談,皇帝竟然會信,且疑心了自己這樣重。“本宮何曾想過?”淚水還是無聲的順着臉頰一串串的滑落,幾乎是本能的傷心。到了這個時候,如玥的心依然還是會痛。她該不該慶幸自己還沒有冷漠到麻木?
“娘娘,您別傷心。原本這只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可偏湊巧,李氏處決之後。又有新的流言,說您這樣恨毒了李氏,將其挫骨揚灰不光是爲了泄憤,還是爲了奠定您不可攀越的尊貴身份。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娘娘自然比奴才明白,這些話纏繞在皇上耳邊,他心裡也不寧靜啊。再加之,娘娘您的確……權傾後宮,一人獨大。皇上他……”常永貴也是難受,垂首間不經意的看見如妃低落於地面的淚珠。
那樣的晶瑩剔透,那樣的純潔無瑕,若真是要一朝爲後,何必要等到今時今日。憑如妃的睿智,扳倒皇后也未必就不是容易的事兒。可正因爲如妃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思,才一次又一次被人算計,甚至失寵。
“娘娘,奴才知道您心裡委屈。可這也並非皇上的過失。這天下太大了,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到底也只有一顆心,一雙眼,哪裡都能看得盡呢!”常永貴連連嘆息:“奴才求娘娘,不爲旁人,也爲小公主想想。若是沒有皇恩庇護,往後的日子步履維艱啊。”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如玥冷冷的笑着,痛苦的表情溢於言表:“本宮明白。本宮是皇上的如妃,是大清的如妃,是笑薇的額娘,最後纔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子。這一身這一顆心,早就不屬於自己了。公公起來吧。”
“還是娘娘您寬厚。”常永貴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子,思忖後又道:“奴才這麼瞧着,那流言蜚語,正是刺中了皇上的痛處。不像是尋常妃子能悟出來的。娘娘您不得不提防啊。”
如玥點了點頭,臉上的顏色微微好看了些,深吸了一口氣,止住心痛。“皇上令內務府擬旨,欲冊封媚貴人、康貴人爲嬪,可果真有其事?”
常永貴似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原話是說,媚貴人總算先後兩次懷有帝裔,雖然最後沒能順利誕育。可體念她飽受折磨,皇上還是有意冊封其爲嬪。至於那康貴人,轉眼入宮也有些時候了,啓祥宮又沒有主位娘娘,所以冊封。”
“明人之前,不說暗話。”如玥坦然以對,映着日暮前天際最後的紅霞之光,輕音問道:“公公能否設法阻止?”
“這……”常永貴微微有些惆悵。“奴才的話,雖然時常能吹進皇上的耳中,可畢竟人微言輕。若是娘娘有心阻止,奴才願意一試。”
如玥感激微笑,慨然道:“秋末冬至,眼看就入年關了。不宜在此時晉封宮嬪。明年三月,皇上又會按祖制,謁西陵,巡五臺山,必然要離宮好些時候。只要能拖到皇上離宮之前,就算幫襯了本宮大忙。”
常永貴明白如妃的用意,不管她與皇上的關係是否能和好如初。這個時候,她都不能親自出手,若是有什麼閃失,當真會牽累許多人。到時候,只怕覆水難收,更令得皇上確信先前的懷疑都不是誤會。
百利而無一害。若此,能讓皇上自己改變主意,遲遲不下旨意,纔是最穩妥可行的法子。何況,如妃雖然沒有說,但是常永貴也猜得到,眼下最要緊的除了固寵,就是替莊妃出頭了。從好好的妃主,貶爲嬪位已經很讓人難受了,更何況還褫奪了封號。
玉妃、如妃加上昔日的莊妃,這纔是堅固的防守,無可匹敵。“奴才心裡有數,儘管一試,請娘娘放心,即便不成也絕不會走漏半句風聲。”
“多謝公公。”如玥慢慢站起身子,款款走近常永貴身前。“公公從未在本宮這裡討得一星半點的好處,反而處處出手相幫,如玥當真是無以爲報。如今,就請公公受我一拜,權當本宮母女的感激致謝。”言罷,如玥深深的拜了下去。
“娘娘這是要折煞奴才麼!”常永貴扶了如玥起,痛心道:“奴才跟在皇上身邊數十載,從未見過皇上這樣惆悵,連鬢邊也生出了許多白髮。爲着這一份真情,奴才做什麼都覺得值當。”
難得露出真心的笑容,如玥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縱然如此,她並不信常永貴的話,她不信皇帝當真會對自己這般癡心。
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大抵不是讓人羨慕的,就是遭人唾棄的。昔日周幽王爲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縱然受盡千夫所指,卻也是一番情意。忽然間,如玥覺得皇帝竟不如昏聵的周幽王。因爲他從來不懂,什麼是傾盡全心。
常永貴前腳走出了永壽宮,如玥隨後便吩咐了沛雙去請佳貴人來。
沛雙本來想問,見如玥格外緊張,心絃也緊繃了起來,便腿腳麻利的往長春宮去了。芩兒端着還有餘溫的粥,呈給如玥:“娘娘可要用些麼?”
“你知道,我根本從未想吃過。”如玥只看了一眼,就嫌惡的別過臉去。“喜歡你的時候,能用雙手將你捧在掌心。不喜歡的時候,即便是踏在腳下又有何妨。這樣的薄情寡信,本宮自是到了今天才看清楚。換做是你,你有吃的下麼?”
“娘娘傳佳貴人來,莫非是想……”芩兒知道如玥不高興,沒有接着粥的話茬繼續往下說。
如玥握着小銀勺,輕輕攪動了幾下溫熱粘稠的粥,眉頭便如那解不開的漩渦一樣,緊緊的團在了一起。心中升騰氣的厭倦與牴觸,讓她深深清醒了過來。從來沒有誰能一世拴住帝王的心,爲何自己不能從開始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呢。
“你猜得不錯,佳貴人是時候該爲本宮效力了。既然媚貴人這顆肉中刺不能一下子就拔出來,就從長春宮其餘的人下手。先剷除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宸常在,用她的血,使王嬪重臨妃位。這樣也不算白白冤了她一條性命不是!可你覺着,應當如此麼?”
芩兒鄭重的點了點頭,心裡沒有一絲牴觸:“昔日娘娘寬厚待人,奴婢竭盡全力效之,不爲旁的,只求能成就娘娘的仁慈之心。今日娘娘雷厲風行,奴婢已然竭盡全力效之,不爲旁的,只求能成就娘娘的榮耀尊貴。後宮裡,從來都是‘順者昌逆者亡’,沒有什麼應當不應當之說。”
這話算是說道如玥心裡去了,其實她早已經沒有任何顧慮了。“從前我不當皇后,是不希望他的後宮不安穩。而此時,我不當皇后,是不願意與一個根本不曾一心之人,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