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小吉祥口中的慕容白,感到一種令人窘迫的氣息迎面而來,籠罩全身。
那紅袍略頓一頓,又轉開了。
耳邊的賓客議論的聲音陸陸續續傳入她的耳朵:
“聽說今天是三個新娘一起拜堂……”
“是啊,除了裴家的小姐,還有兩位小姐,都是花容月貌,慕容兄真是有齊人之福啊……”
“裴家與慕容家乃是指腹爲婚,這樣做裴家豈不氣惱?”
“如今裴家破落了,慕容家還肯去娶她的女兒,也是燒高香了……”
“噓噓噓,小點聲,慕容兄又過來了……”
絲竹禮樂之聲又起,小吉祥哼了一聲,輕輕在她耳邊道,“李家的花轎來了!高家的花轎也來了!”
三個新娘都到了喜堂之上,與新郎慕容白並肩而立。在司儀長長讚頌聲中,禮成各自進入洞房。
坐在大紅的洞房之中,頂着滿頭珠翠,靈越的脖子痠疼無比。
她發現,成親還真是一件苦差。
小吉祥關上門,掀開她的紅蓋頭,“小姐,你累壞了吧? 這會沒人,我們吃點東西吧!”
她不提還好,提起來靈越果然肚子咕咕叫起來。從早上到現在,她好像真的沒有吃過什麼東西呢。九姑婆嘮嘮叨叨,說吃多了東西,到時會放屁,令夫君不喜。
這個理由令靈越苦笑不得。她想,做一個討夫君歡喜的新娘也真是太委屈了,幸虧她只是一個假新娘。
小吉祥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個新鮮的荷葉包,尚未打開便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
“你真是從哪兒來的?不會是從流雲樓一路帶過來的吧?”靈越頗感驚奇。
“我不過是剛在院中的蓮池摘了片荷葉,又碰巧剛去慕容家的廚房溜達了一圈……”小吉祥狡黠地一笑,掃了一眼房中圓桌上擺放的喜餅點心,撇撇嘴,“這些點心光好看不中吃。小姐,我們吃這個。”
她大大咧咧撕下一條雞腿遞給靈越,靈越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看來慕容家有個好廚子,雞肉入口鮮香滑嫩,兩個人眼神俱是一亮,便埋頭大吃起來。
忽然聽到外面腳步聲聲,小吉祥忙將未吃完的雞飛快用荷葉捲起來,藏在身後。靈越一個箭步坐回到牀上,依舊蓋好頭巾,紋絲不動。
門輕輕敲了幾下,接着幾個丫頭魚貫而入,笑意盈盈,“少夫人,少主還在前面酬謝賓客。少夫人勞累了半日,不如奴婢們先伺候少夫人用些茶飯吧。”
“放那兒吧!”靈越不動聲色,“你們先下去吧。”
幾個丫頭應聲退下,小吉祥打開食盒,立即喜笑顏開,“哎,有小姐愛吃的獅子頭啊!還有青團。”
“我纔不喜歡吃獅子頭。”靈越一把掀開紅蓋頭,“小吉祥,你去幫我看看,那個慕容白是否真的還在前廳宴客?”
小吉祥掩口而笑,“小姐,莫非你急着洞房?”
“呸,小心我撕爛你的嘴!快去看看。”
“好好好!”小吉祥連聲應着,不疑有它,推門走了出去。
靈越見她出門,忙一把扯下鳳冠霞帔,換上早先藏好的普通衣裙,走到門邊悄悄探出頭,小吉祥的身影正往遊廊一頭走去,她忙閃出門來,往另一個方向發足狂奔。
一個聲音不停地催促她,快!快點逃!再不逃走,就真的要變成慕容白的妻子了。
誰料那遊廊一轉,竟到了盡頭,拐角現出一個月門來,靈越心想,莫非通往後花園?一般後花園都開有角門,此刻賓客都在前堂宴會,後園一定無人。
她心念一動,腳下便疾步如飛,大踏步穿過月門,果然眼前現出一座極大的園林,樹木蔥蘢,也是張燈結綵,大紅的燈籠高懸,上面“慕容”二字清晰可見。
她在林中七彎八轉,圍着幾座高大的假山打轉,卻總似走不到盡頭,也不見什麼院牆和角門。
靈越心急如焚地爬上一座高大的假山,登高望去,四周一片燈火,房屋樓宇影影綽綽,依稀可辨。她暗叫一聲不好,原來這園林哪裡是什麼偏遠的後花園?倒像是慕容家的中心,離院牆還遠着呢。
她凝思遠望,盤算着從哪個方向走比較快,忽然身後傳來幽幽的嘆息聲。
那一聲嘆息,在靜夜裡無比清晰,靈越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迅速轉過身來,低聲問:“是誰?”
她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假山深處十分黑暗,良久她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勉力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慢慢朝自己走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恨自己的一身武功憑空消失。
夜風吹走了天空中的薄雲,一輪金黃的明月緩緩露了出來,明亮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張臉漸漸鮮明起來。
確切地說,她甚至不能確定那是一張人臉!
那是來自地獄的鬼魅,異界的妖獸!
難以言傳的恐怖傳遍了靈越的全身。她像石化了一般絲毫不能動彈,任憑它慢慢地靠近。
“啊——”她如夢初醒一般,發出驚駭而淒厲的尖叫,腳下一個踉蹌,從假山上墜落,一陣劇痛傳來,頓時暈了過去。
“小姐,醒醒啊!”是誰在耳邊呼喚?
靈越又走進了那一片彼岸花海,花的迷香令她無法逃脫,也不想逃。
她的眼皮沉重無比,難以睜開。
“小姐,你醒醒啊!”那個聲音焦急地呼喚着,靈越用力一睜眼,腦海中的那一片花海慢慢煙消雲散,神智漸漸清明起來。
撲入眼簾的是大紅的簾帳,上面金線繡着百蝶飛舞,栩栩如生。帳上貼着紅豔豔成雙的喜字……等等,爲什麼是喜字?
靈越猛然坐了起來,冷不防胳膊一陣劇痛,痛得她齜牙咧嘴。
“小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小吉祥在邊上歡喜道。
靈越頓時頭痛起來,以右手狠狠打自己的腦袋。真是功虧一簣,又沒有逃成!難道從此真要困在慕容家當什麼勞什子的少夫人了?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摔傻了?”小吉祥忙拉住她的手。“你快別亂動,左邊的手臂都骨折了。”
靈越看着自己的左臂,果然已經用夾板包紮嚴實。她想起自己屢逃屢敗,不由負氣道,“只是骨折了?真是可惜,怎麼沒摔死我呢?”
“裴之翠!”一個聲音冷冷地在她的頭頂響起,猶如驚雷炸響,嚇了她一跳。
她竟然沒有發現,牀邊還站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
一個身形高大還有點面熟的男人。
此刻他全身籠罩着冰雪般的氣息,面如寒霜,一雙眼睛射着冷冷的寒光,如同飛刀一般嗖嗖射向靈越。
如果那是真的飛刀,靈越此刻已經千瘡百孔,氣絕身亡。
“你……你……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裡?”靈越忙扯過被子蓋住自己,她身上僅着一件中衣呢。
“裴大小姐真是健忘!”他皺起眉毛,又是冷然的微笑,“我們不是在流雲樓見過一面嗎?”
啊,她想起來,這正是在流雲樓外阻止她逃跑的男人!要不是他多管閒事,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是你……你在這裡幹什麼?”靈越心頭一跳,感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男人悄無聲息地微笑了一下,那是帶着嘲弄的笑意,根本未曾到達眼底。他輕慢的眼風掃向小吉祥,“告訴你家小姐,我到底是誰。”
小吉祥想笑又不敢笑,慢慢湊過來,在靈越耳邊輕聲道:“小姐,他就是慕容白。”
“大聲點!”他的聲音猶如夏夜驚雷。
小吉祥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屈服於他迫人的氣勢之下,一口氣大聲說道:“小姐,他就是你的夫君慕容白!”
慕容白……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慕容白啊!
洞房裡兒臂粗的龍鳳燭還剩下一半,兀自熊熊燃燒着,明亮的燭光將他的面目照得清晰無比。輪廓分明的臉上,兩道濃黑的劍眉透着英武之氣,一雙雪亮逼人的眼睛,令人想起高山上的鷹隼,冷傲孤清卻又盛氣凌人。
他的確是個英武不凡的男人。
靈越不覺微微點頭,難怪姑蘇城的女兒們見之傾心,當成自己的心上人呢。
她悄悄打量着這個掛名夫君,不經意間雙眸對上他森然的目光,頓覺心驚,後背有薄薄一層冷汗滲出來。
他似乎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怒火。
難道他跟裴之翠之間也有過節不成?
但是他似乎並不認識裴之翠,不然怎麼將自己篤定地認爲是裴之翠?總不會那裴之翠竟那麼巧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吧?
靈越決定開誠佈公,跟他坦白,告訴他自己並非裴之翠。她斟酌着字句正要開口,慕容白卻已然冷冷地問:
“裴之翠,你剛纔去後園做什麼?”
真是不客氣,張口就是連名帶姓地叫。姑蘇慕容家不是世家嗎?爲何連這一點素養也沒有?靈越心下非議,隨即醒悟,慕容白並沒有打算尊重自己非要娶進門的妻子。
靈越不覺皺起了眉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微微吐出來,她發現他的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