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達三十年前以探花的身份中進士,之後被選爲翰林院編修,便一直在中樞各部院就職升遷,直到五年前升爲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成爲王朝最頂尖的幾人之一。先後遷文淵閣、武英殿學士、兼職也由務虛爲主的禮部尚書轉爲以務實爲主的戶部尚書,一直做得遊刃有餘,被譽爲四十年前張居正之後諸閣老中務實能力第一人。他的官聲極好,政績上成就斐然,並不太參與朝堂上的勾心鬥角之事,雖然在內閣中排名一直靠後,位置卻如同中流砥柱一般穩固無比。
章維見吳宗達示意自己可以出去了,想到樑鬆之事,如實開口說道:“吳師,學生還有一事想請教。”
“哦,何事?”
見吳宗達並無不耐煩之意,章維說道:“是關於原山東按察使樑鬆之事。學生的三叔章澤天與前徐子先閣老的幼女有婚約,在山東又多承樑大人照顧,與這樑大人算是有一層親戚關係。現在樑夫人日日爲樑大人被逮之事心憂,關於樑大人之案將來會如何,想求吳師指點一二。”
吳宗達還是第一次聽說章家與樑鬆及徐光啓的關係,好奇地問道:“你家家世如何?竟然能與那徐閣老家論婚?”
章維說道:“我家只是以務農經商爲業,並無特別的家世。三叔諱澤天,與學生同齡,此時在家主持家業。因去年偶然間與徐閣老結識,學識爲徐閣老所重,後來便有了婚約之事。”
“你剛剛說後悔在家時沒向叔叔多請教務實之道,便是這位三叔麼?不知他現在是什麼功名?”
“是,就是三叔。三叔所學如天馬行空一般,我們幾個侄輩能夠進學考取功名,與三叔的指點和幫助關係極大。三叔說家中有我們幾個侄子入仕便可,自己在家中主持家業,因此並無功名。”
“能夠被徐閣老看中的人,想必你那三叔的務實之學是相當了得了,今後若有機會,倒可以見上一見。”吳宗達深知徐光啓學貫中西,務實之學尤爲突出,他所看重之人,這方面應該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想到章維所問之事,他稍一沉吟說道,“那樑鬆案中並無特別關節,情節也不太嚴重,估計最後會是左遷(降職)的處分。只是此案影響到運河安全,北上糧賦受阻於他的治下,當今聖上爲此龍顏大怒,此案當由陛下聖裁,我等臣子不應胡亂猜度聖意。”他口中說着不能妄自猜度,還是把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章維再次施禮道謝,吳宗達又說道:“聞聽樑鬆之子此時在就四處活動,尋找門路。此舉於事無補,甚或有害無益。你回去囑他不要再輕舉妄動,多探望其父幾次纔是爲人子之義,靜候消息便可,估計最多半月之後,便有結果了。”
章維又施禮道謝而退。
回家之後,章維把吳宗達的意思和施正德和黃文剛說了,其實與他們二人的判斷並無太大差異。三人當即商定由黃文剛持章施二人名帖去尋樑百成,告知吳宗達的判斷,以及其母親家人的情況。
話說那樑百成春闈落榜之後,便留在京城,打算借這裡濃厚的學習氛圍了解此時的八股文風,爲下一次會試做準備。沒想到剛剛收到父親的回信不久就得到了父親被逮上京,關入詔獄的消息,而留在濟南的母親和妹妹卻完全沒有消息,陪伴父親上京的只有一個老家人樑忠,而樑忠對濟南現在的情況也是完全不清楚。
樑百成一時無暇顧及濟南之事,只能在京城盡力想辦法營救父親。無奈父親在京城的知交好友和門生故吏並不多,少數幾個人的職位也不高,又都怕惹麻煩上身,對他所求之事也只是推諉應付。
樑家本非豪富,樑鬆爲官又清廉,樑百成手中的銀兩並不豐厚,十幾天四處打點下來,他手中的區區百多兩銀子便即告罄,一時捉襟見肘起來。後來再求告到他人門上的時候,連給門房的門包都困難,於是碰壁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好在他住在松江會館,那裡在會試期間並不收取松江府舉子的食宿費用,此時會試雖然已經過去,會館知道他的情況,對他倒沒有催逼之意,讓他不至於流落街頭。只是樑百成一面心憂父親之事,一面又擔心身在濟南的母親和妹妹,已經憔悴得不成模樣。
這日,樑百成正一個人在房裡枯坐憂嘆,會館的門房來通知說有人來拜,他拿過三張名帖看時,發現上面的三個名字都十分陌生,不過三人的籍貫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即墨人?莫不是那章澤天的家鄉之人?”他反覆思量,自己認識的即墨人好像只有章澤天一個,這兩個新科進士和一個秀才應該是來自章澤天的家鄉,而且其中一人也姓章,不知他們此來所爲何事?“莫不是母親家人有什麼不妥?”
想到此處,樑百成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連忙迎出門去,見只有一個身穿襴衫的年輕人在會館正堂中,過去探問時,正是秀才黃文剛。
樑百成將黃文剛讓到房中,落座之後黃文剛道:“樑公子,在下與章承之、施義方同爲即墨章家書院學生,章澤天是我們的三叔。我這次奉三叔之命而來,相助樑公子解決樑大人之事。”
樑百成對這黃文剛並不看好,他在京城找過的一些三四品官員都對自家父親之事束手無策,這章家的一個秀才兩個新科進士又會有什麼辦法?不過對於章澤天的這份心意,他倒是記在了心裡:“我爹孃在濟南時不過對他家的生意照拂了一些,也只是隨手之勞,不料此時落難無人相助時,倒是這商人之家主動伸出援手,不論於事態有無幫助,這份情誼還是要記在心裡。”
正想着心事,只聽黃文剛又說道:“昨日承之向他的座師吳閣老求教樑大人之事,吳閣老說此事關鍵在於皇上的態度,是以外臣不宜插手太多,否則恐怕適得其反。吳閣老特別讓承之傳話給你,讓你不要再四處尋人爲令尊說話,以免進一步觸怒陛下,倒不如多去詔獄探望照顧令尊,父慈子孝的的事情若傳到陛下耳中也許還更有用。吳閣老說令尊的案情不重,最可能的處分就是降職留用,讓你不必擔心。吳閣老還囑咐你不要把他的猜測隨便外傳,否則恐對令尊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