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章澤天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教育的事情,但是他把工作的重點放在了成人識字教育方面。只是識字課本編出來了,識字課程卻無法展開。並不是大家不願意學習,而是他自己年初時出的主意——挖掘河渠把所有農閒時的勞動力都佔去了,就連他手裡的自衛隊也只剩三分之一的人訓練和值勤,其他人都到工地上勞動去了。
話說章澤天來到書院,發現今年大家的學習熱情好像遠比往年高出不少。章澤天去年冬天前改造的教室成爲整個書院的榜樣,今年章澤瑞不等章澤天說話,就主動將全部教室都完成了改造,在蜂窩煤爐子的作用下,每個教室裡面都是暖和的,大家不再受凍,又有今年進學和中舉的幾個前輩師兄做榜樣,大家的學習熱情當然高漲了起來。
章澤天一間間教室走過,腦子裡在考慮着王承嗣離開後的教學安排。王承嗣爲書院考生進行的考前特訓取得了極好的成果,在短短三個多月裡面,爲章家培養出四名秀才和兩名舉人,使僻處即墨小縣的章家書院驚豔四方,成爲山東著名的書院之一。
但是在成名的同時,王承嗣也將一股急功近利的浮躁風氣帶到了書院,現在書院中的學生們無一不在幻想着學習八股技法,做下一個進學或中舉的幸運兒,卻把四書五經的基礎學習丟在了一邊。
章澤天並不在意這些,他需要的也只是一兩個能夠出仕的本家子弟,把自家帶入官宦人家之列,避免被人鯨吞掉而已。至於書院中能夠教出多少舉人進士,能夠出幾個博學大儒,對他來說沒有一點意義,他更希望能夠有幾個能夠畫圖的繪圖師、或者會計師什麼的,如果能有一兩物理學家或化學家就更完美了。
正想着這些事情,章澤天忽然看到在中級的歸經班裡看到一個與衆不同的學生。在教室裡所有人都在或抄寫,或背誦,或分析的時候,這個學生竟然在畫畫!
仔細看了兩眼,他認出了這個學生的身份,此人名叫孟錚,是莊子上一個自耕農家的孩子,在歸經班學習已經很長時間了。
他悄悄走到孟錚的身後,看到他正在用一枝鉛筆在一張紙頭上塗抹着,很快便有一頭毛驢在紙上躍然成形。
最令章澤天驚訝的是,孟錚使用的繪畫技法並不是中國畫傳統的線條勾勒方法,而是像西方素描一樣在渲染!隨着色調的變化,一頭活靈活現的毛驢便呈現在了紙上。
章澤天看着紙上的毛驢,不禁說道:“畫得不錯啊!”
“啊?”孟錚聽到身後的聲音,突然回過神來,一把將手中的畫塞進袖子裡,跳起身來,滿臉緊張之色:“先生……”
自從去年章澤天開始教學以後,章家書院學生使用的所有紙筆都由書院無償提供,孟錚使用書院提供的紙筆畫畫的行爲可以認爲是一種浪費,被抓住了會受到懲罰的。而且孟錚自己也曾經因爲畫畫不止一次受到過書院的訓斥,甚至被告到他的老爹面前,被狠狠揍過。此時被章澤天這個東家抓個正着,一下子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料章澤天並未生氣,而是和顏悅色地問道:“你這繪畫技法是跟誰學的?畫得確實挺好的。”
孟錚穩定了一下心神,說道:“沒有誰教,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其實也不全是自己摸索,我在譚大叔那裡見過先生畫的圖畫,覺得好就照樣子畫的。”他口中的譚大叔應該就是譚木匠,莊子上只有譚木匠一家姓譚,而且章澤天也確實經常把需要製作的東西畫出來讓譚木匠。孟錚家與譚木匠是鄰居,在譚木匠那裡見過章澤天自己畫的東西也不奇怪。
“把你畫的驢子給我看看,”章澤天說道,隨後又補充說道:“還有別的畫沒有?都給我看看吧。”
孟錚期期艾艾地從袖子裡面掏出那張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紙頭,交給章澤天,說道:“紙要一點點省出來,所以畫的不多……”說着,在書箱夾層裡面又找出一疊十幾張畫紙來。
章澤天一一翻看,發現他畫的多是各種小動物,雞鴨牛馬之類都有,還有壓水機和鋸木機之類的物件,人像只有一張,畫的是兩個頭上插着宮花的書生,估計就是中舉歸來慶祝中的章維和施正德,不過面目畫得卻不很像,若不是裝束特別,估計很難認得出來。
這時,教室中多數學生都已經被驚動,學生們或者明看,或者偷瞧,都在看着他們二人,不少人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章澤天道:“來,跟我出來一下。”說完拿着這一疊畫稿率先走出教室。孟錚遲疑了一下,知道終究躲不過,也快步出了教室,追上了章澤天,跟在他後面。
兩人一先一後走進明倫堂旁邊的一間小室,這是先生單獨教訓學生的地方,平時空無一人。孟錚見章澤天進了這裡,心下更加惙惙,也跟着走了進去。
章澤天讓孟錚坐下,問道:“你在歸經班裡面已經挺長時間了吧?依你看來,還要多久能夠升到制學班?將來進學的機會有多大?”
孟錚看章澤天不像生氣的樣子,猶豫了一會說道:“可能明年就能升上去了吧,至於進學……我也說不好……”他看着章澤天凝視着他的眼神,忽然像下了大決心似的說道:“實話說吧,先生,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升堂,不過即使升了堂,進學也沒有一點希望。我的天分就這樣,即使有王先生那樣的明師,也肯定無法中舉。”
章澤天看着孟錚,說道:“嗯,肯說實話,這很好。既然你自己都覺得舉業無望,那麼繼續這樣讀下去就是在浪費時間。你今年十五了吧?”
孟錚說道:“過年就十六了。”
“想不想專心跟我學畫畫,將來做這方面的事?我可以保你一年之後每月至少有一兩半以上銀子的收入,不會比一般匠人差,而且還有賺大錢的機會。”
孟錚一下子激動起來:“真的?我願意!”他跟着馬上想到了一個問題:“只是我爹那裡可能不會同意。”
孟家有四十多畝地,還有一頭牛,在自耕農裡面也算是過得比較好的。只是孟錚有兩個哥哥,都已經到了成家的年紀,他家的那點家產若是給三個兒子一分,三家都吃不上飽飯。
現在孟錚的大哥跟他爹種着家裡的地,二哥在章家的船隊裡面當一個水手,每年出海一季,賺回來的銀子也能夠養家餬口。只有孟錚的生計還沒有着落。
孟老爹希望孟錚能夠學有所成,至少考個秀才回來,如此便能夠拿到每月一石多的稟米,再加上爲家裡免除的皇糧和差役,也就算有了生計。
只是奈何孟錚的經史始終讀不通,就連升入高一級的制藝班都困難,更不用說進學考秀才了。此時章澤天把一條金光大道展現在他的面前,他哪裡能夠不激動?只是想到老爹說的話,又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