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路途遙遠,楚家有人在相州接應,你不必太過操勞,屆時可以早日回京。”酈遜之注目花非花,他知道她在等江留醉入京,他也在等。
“你說她受了傷,索性帶我去看看。”
酈遜之要的就是她這句話,忙領她往剪霞軒去。楚少少爲掩飾身份,這幾日恢復了女兒紅妝。她聽聞花非花就是歸魂,呆了一呆,表情甚是奇怪。
花非花細看她面色,楚少少微露羞色,像是不慣被兩人同時打量。酈遜之忽覺失禮,移開目光,怔怔地落在妝盒上,嗅着脂粉香氣,心神盪漾。
“楚家爲左勤賣命,胭脂是不是也爲了左家?”花非花突然問道。她最惦記的是胭脂的野心,那野心太大,竟能迫使胭脂對失魂都起了殺心,她一定要弄個明白。
楚少少低下頭,吸了一口冷氣:“原來你都知道了……”酈遜之心中一淡,她依舊對他有隱瞞,不止一樁,可是他知道那都是沒錯的。
“胭脂和我是同門,我們的師父,便是魔境之主塞邊人。”楚少少幽幽說道。
“昨日金敬指使名劍江湖門刺殺皇帝,失手之後,紅衣再次出現。”酈遜之注視楚少少,把。她的表情十分澹然,輕輕“哦”了一聲。酈遜之想,他不怪她,她不會全盤托出,那也沒什麼。她不想說出來的,慢慢也會水落石出,他不會逼她。
花非花道:“紅衣刺殺皇帝,是左勤指使?”
“皇帝該懷疑到昭平王身上了。”楚少少淡淡地笑,她已經卸下重擔,不想再肩起。江山社稷國家大事,不是她操心的事,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支持左家走到這一步,已是她的極限。
窗外,有冷冽的花香飄進屋,裹了一團寒氣,沁入酈遜之的心。他打了個寒噤,把打開的窗關上,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說出了久存的疑慮。
“金逸早就死了,牡丹與芙蓉故意讓金無慮盜去一封信,以金逸口吻寫給金敬,其實不過是混淆視聽,讓皇帝以爲金敬可假借兒子之死,重新佈防,實則叛亂。而金敬卻正因死了兒子,想先發制人,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想金敬手下有內鬼,把詳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昭平王。”
酈遜之串聯前後,慢條斯理地說着,他沒有看楚少少,怕多看一眼都像是苛責。
楚少少緩緩梳理秀髮,她的脣色發白,休養了幾日,依然沒什麼血色,如一個透明的紙娃娃。花非花爲她搭脈,她順從地伸着手,一副認命的坦然。
“我有個小廝,曾偷聽過雍穆王金敬和冷劍生的對談,當時兩人在商議大婚日刺殺皇帝。我幾番調查,終於知道冷劍生常年住在雍穆王府,是王爺最信任的幕僚。可是轉過頭,我在昭平王府也遇到了他,他全力保護左家的賬簿,與我交手。”
酈遜之靜靜說完,終於看了楚少少一眼。她的目光清澈無辜,他不忍地想,罷了,就讓她遠離這一切紛爭,所有陰謀與殘酷,讓他去承擔就好。
他不會逼她和他站在同一個陣營。
“我們稱呼冷劍生軍師,是他居中牽頭,我才能出入左府。”楚少少漠然地說。酈遜之垂下眼,不能再用言語逼迫,他看得出她逃離的心態。
花非花察覺出兩人間暗藏的潛流,遂提筆寫了幾味藥。楚少少歪頭瞥了一眼,苦笑道:“每日湯藥來湯藥去,人不成人,倒像個藥罐子。這苦日子,真是過不下去。”
“熬得一時之苦,方得重見天日。”花非花意味深長地說道。
楚少少轉頭,酈遜之目光如膠,見她看過來,偏偏要遮掩,澹然移開視線。她心下感念,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過於不合時宜,壓在她肩上的重任太多,更擔不起多餘的感情。
她只能視若不見。
酈遜之無奈,只得囑咐楚少少先將花非花開的藥吃了,他則熬不住一身疲倦,昏沉沉回屋睡覺。他走後,花非花與楚少少又傾談一陣,楚少少說了良久,忽道:“非花姐姐,我有一事求你。”
花非花沉吟片刻,道:“爲了胭脂?”
“師姐從小孤零,偏執好勝,今次惹了失魂,還請姐姐美言兩句,請貴師兄放過她。”楚少少想起過往,胭脂是師兄妹中最用功的一個,不像她,自幼被捧在衆人手心呵護成長,不免嘆氣道,“她要對失魂動手,也是奉命行事。”
花非花微笑:“師兄那裡,若要殺她,早就動手。她是斷魂師兄的親妹子,我們會顧及分寸。倒是你,肯幫她說話,你們師姐妹的感情也是不錯。”
楚少少苦笑搖頭:“我的身份對她也是保密,在她眼裡,我不過是紈袴子弟,平時根本懶得和我說什麼。這身女裝,一會兒就要換掉,可不能再讓人見到……”
花非花仔細看她眉眼,我見猶憐的姿容,加上曲折難言的身世,令她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她握住楚少少的手,笑道:“你放心,這一路有我的湯藥,保你到家時比楚家任何一個姑娘都美。就算換上男裝,也是太原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楚少少俏臉微紅,感激地道:“謝謝姐姐,這個秘密,也請姐姐不要說出去。”
花非花勾着她的小指,鄭重地承諾。
待到酈遜之小睡片刻後,楚少少與花非花備好行囊,到了離別的時刻。酈遜之親自護送兩人到了城門,此時九門嚴查進出人等,須有京都府蓋章的文書才能放人。好在他憑藉金牌在手,手續辦得齊全,兩女安然出了城門。
到了城外,酈遜之慾言又止,想對楚少少說什麼,花非花見狀含笑跳下車避開了去。楚少少換回了男裝,清痩蒼白的臉頰,令酈遜之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反是她淡然一笑,鄭重地朝他施了一禮:“今趟多謝你,楚家上下必不忘大恩。”
酈遜之看着她的眉眼,認真地道:“日後我去太原看你可好?”他很想知道,爲何她一直以男裝見人,探詢的目光深深凝視着楚少少。
她微微一愣,嘴角一揚,自嘲地笑道:“如果楚家沒有敗落,你來便是。”酈遜之道:“盡我所能,當力保楚家無事。”楚少少嘆道:“這個人情我是欠定啦。”酈遜之搖頭道:“相識一場,你我還分什麼彼此……”見楚少少臉紅,忙又道,“我若有難,也一定尋你相助。此去路上,你可要好生珍重。”
楚少少展顏道:“京城風雨飄搖,你……”頓了一頓,卻沒有說下去,移開目光淡淡說道,“我走了也好,你多保重。”說完,纖手一搖,慢慢回到馬車上。
酈遜之在城門口依依相望,目送馬車像一葉浮萍,隨波逐流而去。京城已是動亂之地,爲楚少少安全考慮,她走得越遠越好。
縱然此後,相見不知會是何時。
酈遜之趕回到馥春宮時,金氏在京的餘黨已搜捕大半,神情憔悴的龍佑帝躺在牀上,問了一陣金氏的事,想到太后,便道:“你說,我該如何處置金氏的人?”
酈遜之一直知道皇帝的心病,輕輕說道:“金氏佔據高位多年,民怨極大,即便是在朝中,受其排擠的朝臣不在少數。皇上可趁此機會,爲無辜者平反。”
龍佑帝出了會神,點頭道:“你說得是,顧相也這樣勸我,除惡務盡。”
“宿州來的八百里加急。”傳訊的太監一路急行,急報一送出,立即癱倒在地。龍佑帝一驚,幾乎從龍牀上跳起。
“拿給我看!”
皇帝的臉色接連數變。酈遜之想到了燕陸離,不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