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暗器頗爲奇怪,似沙非沙、似粉非粉,洋洋灑灑一大片,狀若黃土飛滿天。她撒完暗器,哼着小曲進門找酈遜之的蹤跡,身後“阿嚏”、“阿嚏”的叫喚不絕於耳。莊內噼噼啪啪的火聲,竟擋不住這驚天動地的打噴嚏聲,雪鳳凰心中得意,冷不防和一個急匆匆救火的人撞了一下。
“哐啷”一聲,木盆落地,淋了她一身的水。
“喂!”雪鳳凰大叫,衣衫盡數溼了。那人連聲賠不是,趕着打水去了。雪鳳凰暗叫倒黴,好在近處火勢甚大,烤得人暖暖的,雖是冬日也不覺冷。她東張西望,除了端着水具在救火的人外,莊內沒見異樣。“不是說有人在打架麼?人呢?”
她語聲剛落,瞥見東北角落裡有四、五個人圍在一處。待走近,見一女子臥在地上,臉色慘白,正是柳家莊二小姐柳如焉,身邊一人是柳亦杉和柳若絮。雪鳳凰念頭飛轉,“好傢伙,竟然燒了柳家莊,還傷了二小姐,這樑子結得可不小。”
正想着,身後忽有人拍了一下,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問:“她傷勢重麼?”回頭一見,酈遜之喘着氣,問那個她不認識的少年。那少年正是江留醉,見到酈遜之十分欣慰,忙道:“我不曉得,二小姐暈過去了,看不出傷勢深淺,要是花非花在就好辦。你怎麼也來了?”
酈遜之道:“我聽說柳家莊出事,怕你在這裡。”江留醉搖頭,“我遲了一步,在城裡聽到消息纔過來。”他把酈遜之拉到一邊,低聲問道:“會不會是因爲我的緣故,連累了他們?”酈遜之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幫追兵?他們以前對付你沒這麼狠毒,我倒覺得這手法……”
他忽然停住了,江留醉接口道:“和大理寺一模一樣。”
“不錯。”酈遜之剛說完,雪鳳凰耐不住湊過來問:“公子,這位是……”酈遜之忙道:“忘了讓你們認識。江兄弟,這是……阿雪姑娘。阿雪,他是我的朋友江留醉。”雪鳳凰道:“幸會幸會!你知道傷她的人去哪兒了嗎?不是說這兒打起來了麼?一個人影沒瞧見。”
“我來時那些人已經走了,柳家兄妹都受了傷,柳行雲老爺子和夫人今日恰好出遠門,就靠他們三兄妹和幾個武師應敵。據說來人很有兩下子,纔不過三個人,就打得這兒一片狼籍。好在有個蒙面人打退了那三人,不然,聽亦杉說,他們恐怕性命不保。”江留醉回頭望了柳家兄妹一眼,柳若絮嗚嗚哭了起來。
“我進來時看到一個身材纖瘦的黑影,可惜遲了一步,讓他跑了。”酈遜之指向西北方,遺憾地道。江留醉搖頭,“你弄錯了,那是柳家的救命恩人。不過,他的形跡很奇怪,打退了敵人就走,而且始終蒙面,不肯露出真面目。”
酈遜之望望眼前完全處於火海的柳家莊,心中疑團盡起。他朝衆人走過去,柳亦杉見他是江留醉的朋友,便讓了讓。柳若絮紅着眼,左手按着右臂上的傷口,忍痛問:“留醉哥哥,你知道如焉她怎麼了嗎?爲什麼還是不醒?”
酈遜之俯下身道:“讓我看看。”拿起柳如焉的右手診脈。“不妨事,她氣力不濟,一口氣喘不上,歇會就好。”順手推了她幾處穴道。
柳如焉悠然轉醒,睜眼便是一句:“爹爹救我!”柳若絮握住她的手,又是笑又是哭,“好了好了,你總算是醒過來了,醒過來就好!”柳亦杉向酈遜之道謝,酈遜之搖搖手,朝江留醉使了個眼色,便起身行辭。柳氏兄妹稱謝不迭。江留醉的行李燒了個一乾二淨,只好隨酈遜之而去。
道別了柳氏兄妹,江留醉、酈遜之和雪鳳凰三人出了柳家莊的大門,門口看熱鬧的人依舊沒有散去,有說有笑有惋惜有嗟嘆。好幾人揉着紅紅的鼻子,看到雪鳳凰出來,紛紛躲到一邊。雪鳳凰心中好笑,卻聽酈遜之玩笑道:“你怎麼跟我進來,我指望你看馬呢!”
雪鳳凰生氣道:“你真把我當丫鬟?姑奶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是來聽使喚的!我記下了,錯過三次,欠你的就算還清。到時我想走就走,天王老子也拉不住。”她出得門來,被風一吹,身上猶溼,不由瑟瑟發抖。
酈遜之被她一陣搶白,愕然道:“我可沒怨你,這馬是借來的,我以爲你會幫我看好。”見她俏臉通紅,換了口吻道:“是我的不是,不該怨你。你怎麼弄得一身溼淋淋的?快找個地方換過衣裳,凍出病就糟了。”
雪鳳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想到剛剛過捉弄別人,此刻輪到現世報,又不高興。“這麼多人,馬也沒了,上哪兒去?”酈遜之道:“我家就在左近。這裡人多,沿牆走應該能快些。”他指出一條路來,三人順着牆根走了一陣,總算擠出人羣來到城門邊上。
等三人回到康和王府,酈遜之交代僕役準備沐浴之物,又備了一套新衣給雪鳳凰換用。趁着僕役忙活,叫了各色玲瓏的糕點給她嘗新。這一招果然有用,雪鳳凰一臉不耐拋之雲外,一面吃一面叫好道:“你家廚子有兩下子,今晚有口福了。”
見江留醉在一邊幹坐,雪鳳凰空出嘴來,招呼他道:“你是他兄弟?”
“是啊,我們雖然認識不久,卻極投契。阿雪姑娘是……”江留醉不曉得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和酈遜之說話如此不客氣。
“既然不是外人,可得說真話。我叫雪鳳凰,和他有幾分淵源。不過,”她瞥了酈遜之一眼,見他聚精會神地聽下文,嘴上依然逞強道:“當着外人我說是他丫鬟,是給他面子,哼,其實任他是誰,想差動我除非天地翻個兒。你也不能吩咐我做這做那,不然我連你也不放過。”
江留醉喜出望外,連忙笑道:“尊駕說哪裡話,我早就聽說過名盜盛名,今日一睹芳容,是我的榮幸,怎敢差閣下做事?閣下有什麼吩咐,江留醉自當從命。”他最愛交的朋友就是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雪鳳凰快人快語,正對他的性子。
雪鳳凰聽了大爲得意,左手正拿着一塊紅豆糕,卻也顧不得,朝江留醉搖了兩下道:“你別叫我尊駕啊、閣下的,我出道比你早,算來是你的前輩,”說到此處見酈遜之眼中含笑,她是聰明人,自然點到即止。如從東海三道算起輩分,她是酈遜之的晚輩,吃虧的還是她,忙道:“我一個姑娘家,你把我叫老了,耳朵可不受用。你叫我阿雪或雪兒都成。若叫雪姑娘叫順口了,在外人面前就不好遮掩。”
酈遜之此時插嘴道:“委屈你了。”雪鳳凰噘嘴道:“話說得漂亮未必心誠,你只要待我好些,我又不是刻薄之人。好啦,不和你們聊了,水開了沒?我都凍壞了。”酈遜之讓婢女領她去沐浴更衣,雪鳳凰臨走挑了顆糕上的草莓,邊嚼邊去了。
酈遜之待她一走,拉江留醉坐下,問:“你在大理寺有何收穫?”江留醉道:“我只知大理寺因失銀案與京都府不和,大理寺力主嚴懲嘉南王,想把嘉南王一齊拉下馬。但京都府那裡,金無憂一心想徹查到底,主張沒有證據不可拿人,便把傳嘉南王進京之事給阻下了。”
酈遜之點頭,想到金無憂不知去了嘉南王府沒有,暗自爲南方的形勢擔憂。由此想到紅衣,忽地渾身一個激靈,驀地拿出那枚天宮靈符,道:“如果謝紅劍、嘉南王和紅衣是一夥,劫走燕郡主的人又是誰?除非,那是他們合做的一場戲?”若是如此,謝紅劍就是故意讓紅衣現身,好在皇帝跟前安排人手。
江留醉想起小童的一句話,他說過,取信燕飛竹的信物根本不用偷。他是在暗指什麼?若真是嘉南王交給藍颯兒,何苦再去請如影堂的人來保駕?難道是爲了欲蓋彌彰?
他說出想法,酈遜之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早間小童下毒之事。“記得小童說過,他下毒是爲了讓你一日不能運功?難道他事先知道柳家莊一事,怕你襄助,故意讓你暫時失去功力?可是即便你內力不失,未必正好在柳家莊,何苦防患未然?”
江留醉道:“這人始終古里古怪,透着邪氣。有件事我很擔心,那幾個天下聞名的殺手都參與了此事,能請動他們的人並不多。”酈遜之明白他之意,懷疑的主謀裡添了嘉南王,實在出乎意料,斟酌了道:“嘉南王雖有可疑,我總覺得他的嫌疑少於另一個人。”
江留醉聽到這裡,自然明白他說的是雍穆王,也不附和。
酈遜之繼續說道:“如果是嘉南王監守自盜,他一定瞞過了郡主,郡主以爲她父王有難纔會私自離家。嘉南王將信物交給藍颯兒,讓她一路護送郡主到京,但卻不想讓郡主查到什麼。他特意到如影堂的人付了保金,讓如影堂派人保護郡主。正巧路上郡主遇見你我,藍颯兒怕到京城後夜長夢多,就在近京城之地劫走了郡主。”
“若真如你所說,我不必繼續找郡主的下落。”
“不,找到了郡主,很多事就順理而出。也許是天宮主謝紅劍一人所爲,並不和嘉南王相干。不過,不論誰是主謀,如果金無憂一無所獲,他們何必殺他?我想,也許那日金無憂救你後,發現了什麼秘密。”
“也許他在見我之前就已經發現。”江留醉順口說道,說完驚了一驚。究竟會是什麼秘密?是不是他那時已在懷疑嘉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