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熱情讓酈遜之抵擋不及,卻也不怎麼反感,微笑道:“楚兄客氣,叫我遜之。此次陪雪姑娘去看玉,楚兄不必認真。不打不相識,能和楚兄認識,太客氣倒生分了。”此刻的楚少少,好像沒先前那麼討人厭。
“哈哈,說得好,說得好。世子……啊,一時還是改不了口。在下歲數沒你大,排行十七,人稱十七郎,酈兄叫十七郎也可,叫楚十七也可。”
菜餚一盤盤端上,雪鳳凰看着龍肝鳳膽、蓮花肉絲、幹炸蝦段、黃金彩魚,越發餓得厲害,催促兩人道:“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什麼兄呀弟的繁文縟節,菜涼了可惜。”楚少少附和,“姑娘教訓的是,吃菜吃菜。不過,酈兄在朝爲官,禮節必不可免,在下羅嗦點也必要。對了,雪姑娘怎麼稱呼?”
“雪姑娘就是雪姑娘了,沒有別的羅嗦稱呼。我是世子的貼身丫鬟,世子和氣,沒把我當下人,稱我一句‘姑娘’。楚公子就叫我阿雪好了。”雪鳳凰說到這兒,瞥了酈遜之一眼,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塊青荷包裡脊,“我不客氣了。”
酈遜之沒料到她會如此表明身份,意外之餘,眼光停在她身上暗自感激。
“這怎麼行?雪姑娘貌美如花,可謂‘宰相家人七品官’,比尋常的小家碧玉強得多。”楚少少移目看酈遜之,見他凝視雪鳳凰,如有所悟,轉了個話題,“酈兄的眼光真是銳利,小弟的易容和小伎倆都逃不過酈兄的眼睛。我聽說尊駕剛剛返家,過往在外想必有一番非常的際遇。”他沒有提及武功的事,言下仍有幾分自負。
酈遜之正欲回答,樓下有人大聲喧譁,隱約聽到什麼“走水啦”、“不好了”的叫喊聲。不由自主地問雪鳳凰:“出了什麼事?”雪鳳凰飛快地起身,一口嚥下食物,“我看看去。”手往二樓邊欄杆處一撐,直接躍下了樓。
酈遜之眉頭一皺,知道她飛檐走壁慣了,心下只有嘆氣的份兒。楚少少對樓下發生的事未見一絲興趣,看到這場景卻兀自驚異。“她的輕功很好!是酈兄調教的嗎?”
“過獎。”酈遜之避而不談。雪鳳凰本事不錯,人卻張揚,帶上她究竟是不是個錯誤,他也不知道。好在她的確身負絕技,沒聽說過哪次失手被擒。
楚少少沒再說什麼,只請酈遜之吃菜。酈遜之隱約地聽到有人提到“柳家莊”,心懸了起來,記得江留醉說過住在柳家莊,難道是那裡有事不成?楚少少始終注目他的表情,此時將臉湊近,款款相問道:“酈兄有心事?”
“哦,沒什麼。”酈遜之和他相距極近,見他一雙眼深似古井,直直地往心裡射來,連忙往旁邊挪了挪,心竟慌慌的,“我沒事。”按下眼神,回想起楚少少老成而天真的笑容,既像洞悉一切,又彷彿未諳世事。奇怪,這位楚少爺倒和龍佑帝有幾分相似。
楚少少撇下他,自顧自地道:“酈兄對雪姑娘不一般。”他語氣裡有別樣的意思,酈遜之啞然失笑。這時眼前人影一閃,雪鳳凰嘻嘻一笑坐回原位,“猜猜出了什麼事?”卻不忙說,雙箸如飛,往口中填菜。
酈遜之問:“柳家莊着火了?”
“噫?你的耳朵可真尖,是柳家莊出事了。”雪鳳凰含糊地對酈遜之道,嚥下菜歇了口氣,“正燒着呢,據說整個莊園燒起來了,好像有人打架,不曉得什麼緣故。”
“柳家莊在哪兒?”
楚少少奇道:“酈兄想去看熱鬧?”酈遜之點頭,楚少少道:“就在東門外,很好找。”他一臉殷勤,心中飛快地轉着念頭。
酈遜之站起身,雪鳳凰叫道:“吃完再走也不遲!”酈遜之道:“只怕等你吃完,什麼都燒完了,有什麼好瞧?”提步往樓下走。楚少少攔在他面前,“酈兄當真要去,我奉陪如何?”酈遜之搖了搖頭,“多謝美意,今日已經太叨擾,以後再說罷。阿雪,我們走。”
雪鳳凰惱火地盯了一眼熱騰騰的菜,沒奈何地站起,想了想,夾起一隻較小的龍眼鵪鶉,捏在手中。楚少少道:“酈兄莫急,我向掌櫃的借兩匹馬,兩位可到得快些。”轉身飛速下樓。
酈遜之望着雪鳳凰道:“你的胃口真好。”雪鳳凰扮個鬼臉,幾口消滅了那隻鵪鶉,用絲帕拭淨手中的油漬,悠悠地道:“哼,你想餓死我可不行,吃頓飯都匆匆忙忙,難道想去救火?”
“我怕我的朋友會在那兒。”酈遜之說完,匆匆下樓。雪鳳凰看了一眼滿桌的好菜,只得跟了下去,拍拍他,“喂,看在你爲朋友的份上,不和你計較,晚上我可要安安靜靜地吃頓好的,不許你再吵我。”她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道:“我不是你的丫鬟,別虧待了我。”
酈遜之笑道:“我明白。”這當兒楚少少正走過來,故意裝作沒看見他倆的親密樣,伺了片刻才迎上前,“馬就在門外,路上小心。”酈遜之言辭誠懇地道:“十七郎,多謝。”楚少少不由心喜,“好說好說。改日一定上門拜會,後會有期。”
兩人出門上馬,直奔東門而去。酈遜之知道江留醉可能未回到柳家莊,但是,身爲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柳家莊,在京城的地位也算不一般,究竟是誰有這樣的膽子?他十分好奇。
“你認識柳家莊的人麼?”酈遜之在馬上大聲問。雙騎自街巷間如飛鳥掠過,街面嘈雜熱鬧,說得不大聲還真聽不見。雪鳳凰叫道:“老爺子柳行雲、大公子柳亦杉、兩位小姐柳若絮、柳如焉都曾見過,不過他們可認不得我。”
轉眼馳過了兩條街,酈遜之大笑,“是不是有很多人,你認得他們,他們不認得你?”雪鳳凰得意地道:“對極了。不然我沒動手,人家先提防我,豈不是難上加難?要是人人都認識我,就得易容出門,我花容月貌,往臉上塗那些東西,虧大了。”
酈遜之一笑,和雪鳳凰在一起,他感到回到了從前的日子。比起和龍佑帝相處,更加感受到此刻簡單的心境是多麼愉快。
穿過幾條坊巷,東門在望,眼見得濃煙漫天直衝雲霄,燒得甚是厲害。酈遜之再看雪鳳凰,開心地張着嘴,眼都直了,把馬鞭舞得飛快。他搖頭想,她的歲數雖比他大,卻仍像小孩子。
兩人快馬加鞭出了城門,城外人流密集,從四面八方流向柳家莊,兩人和馬彷彿被厚厚的棉被包裹在內,動彈不得。柳家莊內一片紅豔豔的火光挾着四散的黑煙,如魔神鬥法,隱約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
一日之內,這是酈遜之第二次看見火光沖天。吞噬一切的火焰傲慢地舒展它的手臂,把希望捏在手裡,盡情撕毀。目睹火焰熊熊燃燒而人無能爲力,酈遜之在遙望的那刻有着不爲人知的感慨。
他很想湊近瞧個仔細,無奈人流緩行欲速不達,只能慢慢順了人流前進。
柳家莊門前聚滿了好事的人羣,指指點點像有喜事似地熱鬧非凡。不少人端着水往莊內趕,卻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莊內忽然飛起一條黑影,竄上了一座樓閣的屋頂,酈遜之心念一動,腳在馬蹬上使勁一踩,整個人自馬背上騰越而起。他一路踩着路人的肩往柳家莊而去,動作甚是迅疾。路人雖被踩了一下,並不自覺,直到看到有個人會飛似地在衆人肩上而行,才意識到做了墊腳石。
雪鳳凰看他徑自走了,嘴中嘟噥道:“哼,真當我是跟班不成?管也不管就跑了!”只好跟過去,從衆人頭上掠過。這回衆人有了提防,儘管不可避免要做墊腳石,那句喝罵卻逃不了。一時間,十來人罵開了聲,惹得雪鳳凰心頭火起,身到柳家莊門口時迴轉頭來,揚手就是一把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