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出的碎刃突然沒了力道,半空墜地,左虎臉色蒼白,左勤卻是神色漠然,他對塞邊人有無比的信任,又深知冷劍生的功力,並不覺得有人能在塞邊人手上討得便宜。
冷劍生很快清醒,軟劍急攻,卻驟然不見塞邊人的蹤跡。他心神微動,立即反手回劍擋格,化解掉身後凌厲的攻勢。
險險避過塞邊人一掌,冷劍生氣血翻涌,自知不能硬拼力道。劍光一閃,旋即奔蛇般撲殺過去,施展他最爲拿手的一元劍法。
塞邊人的大巧若拙地拍出三掌,冷劍生的劍光便如泥牛入海,瞬間化作無用功。他即刻提升內力,劍身頓時發出嗡嗡顫抖,如同灌注了精鐵,一揮而出,氣勢驚人。
塞邊人面無表情,依然手如剛石硬接劍招,冷劍生很是忌憚,用足氣力。可是無論如何使勁,彷彿打到一座鐵牆,反彈之力震得他右手痠麻。他心中不安越來越盛,自知內力遜於塞邊人,只怕無法取勝。
他壓箱底的一套功夫,乃是多年修煉先天胎息而成的元陽真息氣,存於三十六個正穴中,一旦激起穴竅內的真息,內力便可成倍提升。可惜三百六十五個正穴,他只煉通了十分之一,饒是如此,如果全力以赴與塞邊人一拼,也可勢均力敵甚至略佔上風。
只是激發真息,卻有可能耗盡內力,到時再不能取勝,就失去了相鬥的本錢。這猶豫瞬間飄過心頭,冷劍生瞥了瞥左勤,發覺他竟安然地站在旁邊,如看好戲,頓時決定搏命也要留下昭平王。
身如滾雷,冷劍生一陣戰慄,體內一道道真息交錯流轉,讓他雙瞳現出燃燒的光芒。塞邊人看出蹊蹺,轉頭對左勤父子喝道:“退後!”語音剛畢,冷劍生一劍橫掃,劍芒有如實質,一團亮銀掠到塞邊人面前。
塞邊人察覺到壓力迎面,並不慌張,稍將真氣潛轉,整個人就如遁走了一般,銀劍落了個空。冷劍生皺眉,左掌旋即發勁打出,塞邊人依然輕靈圓轉蕩過,掌力沾衣而跌,“呲”地裂開了衣角。
塞邊人見被擊中,不免微微不悅,回手轟出一掌,正與銀劍硬碰硬過了一招。冷劍生以絕大內力帶起劍風,彷彿吞吐風雲,攜萬鈞之勢一劍閃出。塞邊人以腰爲弓,將身彈起,插掌入劍圈,托住冷劍生的手一擡。
在兩手相觸的剎那,兩人即刻凝聚內力於腕上,狠狠相拼。
冷劍生體內真息如游龍,瞬間集中在手上,壓下千鈞之力。饒是塞邊人內力驚人,也不敢託大,凝神將十成功力盡數運轉,擡手擋住。
冷劍生怒目大睜,真息頓時高速流轉,體內經脈中劈劈啪啪響過無數細微的聲音,如凝成一道洪流,絕大的氣力再度匯聚在冷劍生手上。他眼中黑芒一閃,驟然退步旋轉一圈,反手一掌擊在塞邊人胸口。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元陽真息氣可三倍於他平時的功力,塞邊人斷無活命之理。
可出人意料的是,塞邊人並沒有被這掌拍成齏粉,相反,他的胸膛硬如精鋼,冷劍生打出的氣力有一半盡數反彈,反而將冷劍生震退三尺!
冷劍生胸中氣血不平,喉間一甜,知道受了不小的傷。思及塞邊人這手巧妙的卸力轉勁功夫,暗生警惕,他越來越猜不出對方實際功力的高低。
“不過靠了秘法提升功力,也敢和我鬥?”塞邊人陰森地冷笑。
冷劍生面色如土,他最大依仗已失,塞邊人的功力實在高深莫測,令他看不到底。功名富貴要有命才能享受,他不會把自己逼到絕路。
“你贏了。”他冷冷地吐出一句,不忿但是乾脆。
塞邊人悠悠然從他面前飄過,冷劍生鐵青了臉,恍若未見。他暗運真氣,發覺體內真息已亂,正在穴道間胡亂衝撞,自知是功法反噬,只想速尋地方療傷。
“人,我帶走了!皇帝小兒有什麼不滿,讓他來魔境找我!”塞邊人嘿嘿一笑,看着左氏父子上了馬車,囂然駕車遠去。
這下苦了左勤的家將,看着冷劍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冷劍生根本無視其他人,眯眼望了塞邊人遠去的方向,恨恨地凝視。半晌,他吐出一口血,幾個縱躍,掠入官道旁的林間,騎上一匹快馬回京覆命。他一走,衆家將鬆了口氣,急忙登上馬車,沿了官道追趕左氏父子。
天色混沌,漸漸黑了起來。
冷劍生在宮外稍事休息,平復體內真息之亂,徐徐回到宮中。
此時,天宮諸女正向皇帝稟告,擒獲左氏僕傭二十餘人,家將三十七名,更有左勤長子左鷹屍首一具,查得十箱珠寶細軟。
龍佑帝冷笑:“堂堂昭平王,家眷一個不見,珠寶只有十箱!當日捐銀二十萬兩,就吃窮了他不成!”謝紅劍面有愧色,道:“請皇上派人查抄昭平王府。”龍佑帝吸了口氣,搖了搖手:“這怪不得天宮主,想來左勤狡猾,早早將家眷安置他處。可恨!”
他看見冷劍生進殿,精神一振,笑道:“冷宗主,左勤何在?”
冷劍生撲通跪地,龍佑帝面上一寒,聽他稟告:“臣有負皇恩,魔境之主塞邊人突然出現,臣拼得兩敗俱傷,將他打傷,可惜他有幫手,臣難以抵擋,被他們救走左勤!”
龍佑帝臉色鐵青,心頭轉過千百念,魔境威名雖盛,他卻不可以示弱,當下淡淡微笑:“罷了,冷宗主先起來,他們人多勢衆,這事怪不得你。”
“多謝皇上。”冷劍生抹了一把冷汗,心思又活絡起來,黑了臉道,“稟皇上,左勤在中原經營多年,未必會跟去塞外,依臣之見,他最有可能潛入巴蜀一地。蜀中峨嵋、青城、劍南數個幫派,都由左家子弟把持大權……”
“哦?”龍佑帝狠狠盯住他看,饒是冷劍生自認梟雄蓋世,都被皇帝的目光驚得心神搖曳,“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寫出來,對了,這是左家的賬簿,你看是否有用。”
皇帝丟去一本賬簿,冷劍生對此再熟悉不過,感慨接過,恭謹地道:“有了賬簿,臣自然能寫得更清楚。”
龍佑帝冷哼一聲:“你最好把記得的全部寫下來,天宮主,冷宗主身負要職,責任重大,你給我小心保護,不能讓宗主受一點傷害。”迴轉頭對冷劍生道,“左勤能號令殺手刺殺於朕,也不會放過你,你暫且不要出宮,安心呆幾日,把左氏在天下的勢力分佈,仔細記錄全了。我再讓人去抄了左府,看還有什麼東西,可拿來給你參看。”
冷劍生暗暗叫苦,抄家這種肥差不讓他去,圈禁在宮中交代左勤的勢力分佈,分明是不滿他先前沒有和盤托出。可是當時他只來得及說完京城中的大勢,根本還沒顧及其他。
其實太原楚家爲左氏周旋之處甚多,他本想供出楚少少,但一則他徒弟靈縈鑑與塞邊人的兩個徒弟胭脂、楚少少皆交好,再則楚家實力強大,不能輕易撼動。否則只要朝廷沒把他們連根拔起,一旦楚家反撲起來,卻比左氏更令他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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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冷劍生嘆了口氣,在雍穆王府和昭平王府過慣了安逸日子,他再也不想在江湖上奔波亡命。正因爲如此,他選擇投靠皇帝,可是卻與塞邊人、太原楚家結下樑子。如今沒有回頭路可走,只能憑藉朝廷的力量,抵擋這些江湖仇怨。
至於徒弟靈縈鑑,會不會被塞邊人積怨之下給廢了,他自顧不暇,由她自生自滅罷了。
謝紅劍領了冷劍生往一處僻靜的宮苑去後,酈遜之回京覆命,來見龍佑帝。提起大敗燕家軍,皇帝笑逐顏開,大加賞賜,更要在宮中爲酈家軍開慶功宴。
酈遜之此時已道聽途說了左府被抄之事,警惕之餘,焉敢稱功,連忙一一婉謝。龍佑帝勸勉了兩句,又誇讚了一番酈伊傑,說了半晌後,忽然轉了個話題。
“眼下卻有件大事,非你去辦不可。”龍佑帝凝視酈遜之,說得鄭重。
“請皇上吩咐。”酈遜之心下猜度,如今大局已定,皇帝又有何樣大事會交付他這廉察?
龍佑帝沉吟良久:“你認得江留醉這個人罷?”
酈遜之一驚,那日在茶樓上看到龍佑帝的一幕倏地顯現,皇帝無端端提起江留醉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他遲疑了一下,答道:“認得。”
“我聽說他即將隨你父王進京。此人身份可疑,妖言惑衆,斷斷留不得。”龍佑帝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你親自殺了他,提他首級來見。”
酈遜之嚇了一跳,只覺全身汗毛直豎,怔怔地望了皇帝,口乾舌燥,不能言語。
“你不領旨?”龍佑帝閒閒地道,像是料到了他的反應。
酈遜之撲通跪下,輔政王爺如今已去其三,他父王是唯一剩下的一個。如果皇帝有見疑之心,拿住一點紕漏即可大做文章,無論此時他說什麼,既救不了江留醉,也不能保全酈家上下。
“臣自當領旨。”酈遜之恭敬說道,不敢流露絲毫猶豫,龍佑帝滿意一笑。酈遜之旋即問道,“只是容臣斗膽說一句,據臣所知,他不過是個鄉下人,不會對朝廷有礙,這其中會不會出了什麼差錯?”
他說得小心翼翼,龍佑帝深深盯了他看,似乎想看透他的心思。
“遜之,我知你與他頗有交情,這樣做太難爲你。至於他究竟做了什麼,我不想細說給你聽,你只須知道,此事不會有錯。一切前因後果,將來,你可以問冷劍生。”皇帝說到此處,突然冷下臉來,“此番,朕的聖意不可違,你要想清楚。”
龍佑帝特意用了“朕”,目光冰冷。
酈遜之呆住,恨恨地想,果然是那個朝三暮四的奸賊,周旋於雍穆王和昭平王之間撈盡好處,此時又攀附了皇帝,極盡挑撥之能。他記起江留醉很早以前就被冷劍生打傷過,推算起來,應是冷劍生與江留醉的師父有仇怨。如此說來,那奸賊是在公報私仇。
以前他從楚少少那裡得知江留醉的皇子身份,因太過驚愕忘了詢問消息的來源,現下看來,必是冷劍生說出的無疑,流佈在京城的謠言,若非嘉南王的手筆,便是這奸賊說服左勤四處散播。
冷劍生目前是皇帝跟前得寵的人,酈遜之一時撼動不了,但是,他默默地在心裡下了決定,一有機會,絕不能放過這個危險的人。
江留醉,我的兄弟,我該怎麼辦。
酈遜之茫然失措地走出皇宮,走了一陣,忽覺一臉淚水,再看,竟是天雨冷冽,衣衫早已溼了。他心頭憤慨淒涼,趁了這潸潸不止如哭泣的冬雨,在夜色中大吼一聲。怒吼在紅磚碧瓦上震盪,繼而無奈地消退在無盡的長路上,像是爲了和應他的憤懣,遠處的天空忽然亮過一道閃電,沙啞的雷聲隨即滾滾而來,如舉了錘子的巨人重重敲擊大地。
驚蜇前的雷聲,不是好兆頭。
酈遜之瑟瑟發抖,夜雨嘩嘩地在他臉上流淌,天地模糊成一片。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徹骨冰涼,忘了驅寒,忘了換衣,一路淋漓地走回房中。酈雲一見他的模樣大驚失色,慌忙拉扯他去沐浴更衣,酈遜之充耳不聞,兀自想着心事。
“公子爺!”酈雲大了膽子,拼命搖晃他。
酈遜之清醒了兩分,道:“王爺的車駕幾時到京城?”
“明日一早,從福夏門水路進來。”
“哦,我忘了,他們是坐船。”酈遜之沉吟。
“公子爺,天冷,您快把溼衣裳換下來,否則明日王爺見到的,就是傷風的公子爺。”往常酈遜之會和他打趣幾句,此時全無心思,不置可否地出神。酈雲無奈,拖了他往內室走,喚了幾個婆子準備沐浴的湯水。
煙氣蒸騰,酈遜之浸潤在熱水裡,反覆想着龍佑帝的話。原以爲局勢的穩定會讓皇帝忽略了過去這隱藏在市井中的流言,沒想到當政者必會不留情面地掃除一切障礙。他想他到底天真了,忘了未雨綢繆,事先做些安排挽救這局面。
終至不可收拾。
他把頭埋進水中。我的兄弟,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