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神色凝重:“今日初十,過了不少時日,爲什麼昨天司徒淡還會去哪裡?楚少少想從他身上偷腰牌,也不知是真是假?”
金無慮蹙眉道:“這事容後再查,今晚左家上下要去翠彤樓觀傀儡,事不宜遲,我們早去爲上。”酈遜之留心問道:“左家去看戲的事,是早有安排,還是今日決定?”金無慮斜看他一眼:“這是他家每年的慣例。翠彤樓的傀儡戲遠近聞名,世子幾時不妨去瞧瞧。”
酈遜之點頭,金無慮攤開昭平王府的地圖,指着西北方道:“王府的石牆高垣架瓦,更密佈荊棘尖刺並金絲風鈴,一有夜行人的蹤跡就會觸動機關。好在左勤對風水之說頗爲相信,認爲西北爲乾,樹有木精,種之可護得全家安康,因而王府西北有一株大樹。”
這是地圖上沒有標明的,酈遜之情知他去打探過,道:“想來是要從此處進入了。”
金無慮道:“不錯。如果左家的賬簿至關重要,朝夕房、抱石院、天風院分別是左勤和他兩個兒子所居之處,都可能會藏賬簿。而丹翠樓、藏書閣兩處是左家收藏珍寶書籍的地方,也可能會有。至於賬房先生住的鏡隙園,離這兩處倒極近。六處地方我們一人一半,各選三處去。”
酈遜之想起先前去過朝夕房和藏書閣,左勤房裡詭異的氣氛使他未敢久留,當下把那日情形說了。金無慮道:“老頭子房裡既有古怪,不如讓我去打探,你去賬房和藏書樓那裡罷。”
地圖上業已標明左府翻修後的新添機關,酈遜之花了一枝香的工夫盡數記熟。金無慮見他準備充足,鬆鬆手腕道:“好啦,現下該教你怎麼用那些東西了,看好了。”
他先取出幾枚黑黝黝的銅彈放入酈遜之手中,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酈遜之知是躲避追兵時用的遮掩霧彈,點頭收好。金無慮又拿出一片薄薄的小刀,道:“這是我獨用的‘雪刀’,撬門開鎖傷人割繩,均有用處。”當下往舌下一放,看得酈遜之目瞪口呆,生怕他不小心劃破舌頭。
金無慮吐出刀片,道:“不礙事,刀刃折在裡面。”把小刀一拆,竟成兩半,露出鋒利的刃來。酈遜之放了心,想起先前爲他準備的物件裡,有一縷女人的青絲,便道:“那髮絲有什麼用?”
金無慮拿出髮絲,挽成細長一縷,抹上一層發亮的油。再伸手一拉,髮絲居然長了數寸,柔韌無比。酈遜之驚歎之餘,聽金無慮肅然道:“有幾種斷魂安置的機關,要靠這‘纏絲’破解,如今看不到實物我也說不清楚。你先帶上,若是碰到有機關盒子,就試着用纏絲牽引,這是黏土。”說着,遞上一大塊厚實粘手的黃土。
酈遜之似懂非懂收下。他記得小佛祖曾說過類似的機關盒子,牽一髮而動全盒,看來這纏絲可暫時阻住機關發動。但臨到那一刻時,他是否有能耐用這千頭萬緒的青絲解救自己?
兩人商議完畢,拿齊工具往昭平王府慢慢走過去。行到王府附近,尋了*換上夜行衣,蒙了面孔,輕巧攀上牆外高樹。冬日裡枝葉凋零,本易暴露身形,巧在此夜烏雲籠月,兩人輕鬆藏於暗處,不須多花心思。
金無慮取出一隻袋子,從中掏出一堆龍眼大小的暗紅色丸子,逐一朝王府裡丟了過去。不多時,幾十只猛犬聞香而至,把後面的守衛跑了個氣喘吁吁。酈遜之緊張地看着,生怕這藥丸吃後就發作,到時守衛們瞧出古怪可就不妙。
牆內傳來一個守衛的聲音:“像是棗子。”其他守衛笑起來,有人罵道:“這些畜生就是貪嘴,明明餵飽了還吃。”另有個聲音說道:“是哪個丫頭把夫人用的蜜棗灑了,弄了一園子都是。快牽了狗走,若是在此拉屎撒尿的,給看見可大大不妙。”
說着,衆守衛把猛犬牽開,犬吠聲漸漸遠去。酈遜之心生欽佩,想到金無慮連左勤夫人平素吃蜜棗之事亦調查詳盡,加以利用,而他自己是否太依仗武功行事?
金無慮揚手射出一條飛索,索端繫了重物,繞了王府一間屋檐的飛翼攢角轉了三圈,死死扣住。酈遜之用蟻語傳音隱秘地說道:“這想必是前輩的偷門法寶?”金無慮得意地道:“偷門‘飛渡’各有不同,我這個妙在兩端可替換,或錐或釘,靈便之極。”他把另一頭釘在樹上,用力拉了拉,見繫牢了飛索,招呼酈遜之一同橫渡入府。
兩人悄然蕩入府中,高來高去,避開了牆上種種機關。昭平王府一到晚間機關全開,白日裡反倒易進得多。酈遜之想到那日潛入左府,並未十分在意這石牆,金無慮如此謹慎必有緣故,遂一切聽從他的調度,並不自作主張。
左府樓閣皆在湖心,兩人攀上連接湖心的長廊頂部,金無慮解開飛索一頭,稍用內力,另一頭從樹身中飛出,如蛇乖巧地沒入他掌中。
酈遜之密語道:“一同去悅朋堂,再分道揚鑣。”金無慮點頭,道:“一旦有事,你顧自己逃生,不用管我。”
兩人身形飛縱,從長廊上空掠過。斷魂建造王府時爲防夜行人偷襲,曾在屋頂密佈機關。但屋頂上若處處機關陷阱,未免讓今後無法修葺,因此,在各個主要位置上留下了工匠攀爬的安全地帶。其他各院子建造因此留有活路,只是若無機關地圖,則全府看去動輒皆是死路。
靠了夜色隱藏,兩人到了悅朋堂屋頂,伏好身形,只等守衛換班就此各走一邊。酈遜之不由想到前次由水中潛入左府的經歷,如此黑夜,他決計不敢再遊一遭。放眼望去,夜色裡的湖心島像一個圈套的中心,隨時會被人拎在手心。酈遜之和金無慮對望一眼,感覺周圍隱隱有騷動漸起,如將至的暴風雨欺近。
偌大的府第,有種奇異的安靜,彷彿壓抑着內裡更多密集的不安定,就要爆發。
酈遜之深感不妙,知道要糟,連忙一推金無慮:“你先走!”金無慮看了他一眼,縱身便向左勤的居處掠去。他剛一走,好似離弦的箭射出,但聽得密密匝匝的腳步聲如雨如織,驀地從四面八方涌來,隱約有兵器相碰的撞擊聲,拖曳擦地的摩擦聲,噪噪切切。
左府正在大規模調動守衛,唯一的解釋是,他們的行蹤已暴露。酈遜之暗驚,他要到左家偷賬簿,只有楚少少知道,對方如臨大敵的架勢,莫不一早就知?難道楚少少一心布了殺局要致他死地?
然而他終不願信楚少少會出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