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黃衫女子拖長了音,乜斜着眼望着茶坊外的夜,“讓我想想……她是個很美的女子,武功也不錯。你的架子既然這麼大,我只好去找她。”想到花非花,江留醉的手不覺已握成了拳:“好,你要練劍,我陪你便是。我贏了,你就放了她。”
黃衫女子頭也不回地朝街上走去,江留醉忙跟上去。她左繞一圈右繞一圈,行路卻極快,如風行水上瞬息無蹤。江留醉不禁佩服起她的輕功,猜想她的身份來歷。過了一個街角,黃衫女子的身子滑了幾分,忽地溜進一條窄巷不見。江留醉心中詫異,快步追上,卻見巷口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無。他生了警惕之心,站立原地細心地聽了聽,一點動靜也無。
突然,半空裡飄來那黃衫女子的聲音,“你找不到我了嗎?”江留醉一怔,聽出這聲音是由“飄塵寄音”的內功心法所傳出,那黃衫女子的功力的確不可小覷。
他曾聽師父說過,“傳音入密”的心法共分三等,一般的內功高手修煉到一定程度,即可將聲音凝成一線,以旁人覺察不出的極低音傳入他人的耳鼓,是謂“蟻語傳音”。蟻語傳音也分高下,高明者可將聲音同時送出給幾人而不爲旁人所知。
比蟻語傳音高一着的爲“飄塵寄音”,傳音者可將聲音掠過重重障礙,寄往數丈開外。此法也分好幾等,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方能練成,其中的高明者可憑聲音搜索到數裡外欲尋之人,或將聲音寄出數裡之遙而不被身邊人所知。
最厲害的傳音入密心法,則莫過於“天地同聲”。據說極難練成,一旦通過此關,則天地萬物之音皆可隨心去聽,他人若在數裡之內使用蟻語傳音或飄塵寄音,也可一字不漏聽個清楚明白,而更高明者甚至可以中途截音,或是以隱秘之音攝人心魄,控制百畜生靈。此等境界,世間卻難有人能達到了。
江留醉練飄塵寄音已有數月,總不見成效,就懶得多練,更以爲“天地同聲”是師父杜撰出來嚇他的。一聽她的聲音,知她人實際在兩條街以外,想不到這黃衫女子傳音的功夫竟然遠勝於他。他心有不甘,出聲問道:“你會飄塵寄音?你師父是什麼人?”隨聲音來處掠過兩條街,依舊不見她的身影。
“你想問候他老人家?日後自會知道。來找我,姐姐給你糖吃。”聲音又遠了,飄忽來去,時東時西,說完兩句再無聲息。好在江留醉曾練過這門功夫,當下快步移到北面另一條街上,低低地哼了一聲,將一根手指朝着一扇門指了過去。
“哎呀!”黃衫女子叫了一聲,很快又是一片寂靜。江留醉朗聲道:“你不用裝神弄鬼,出來說話。”過了片刻,黃衫女子笑道:“我偏愛裝神弄鬼,有本事就逼我出來。剛纔那招是雲行風的‘穿金指’,你怎會認識那個老頭子?爲何不用你師父教的武功?”
“你認識穿金指?”江留醉曾有機緣得大俠雲行風傳授這門功夫,造詣已不一般,此時順手使了出來,沒細想是否是師父所授。那女子回道:“是呀,雲行風雲大俠的成名絕技,總該多少曉得。我連你的絕招不都一清二楚?你認輸罷。”
語音未畢,江留醉忽地指向西南方的一棵合抱大樹,厲聲道:“出來!”指力過處,老樹上“噗”地被穿出一個小洞,直通樹後。
黃衫女子尖叫一聲,一塊黃衫破裂,從樹旁飛舞出來。她身形如梭,嗖地竄出,當頭一掌朝江留醉打去。她在風中飄飄然無所依託,掌力來勢卻極猛,至剛至強,不像女子所爲。江留醉驚訝於她內力之強,溜溜轉開尺許避其鋒芒。正待再用“穿金指”時,黃衫女子嬌喝一聲道:“用你師父教的功夫!”忽然雙手開合,慢慢悠悠地竟使出一套江留醉極爲熟悉的掌法。
但見她雙掌過處,空中似仍留有掌痕,一招數式之後,掌痕如河似帶,劃出一道道曼妙的弧跡。江留醉雖不大會這門功夫,卻從小看二弟南無情練這“佛音掌”到大。他使起這套佛音掌來,比黃衫女子要高明許多,舞時玉練當空,彩橋架雲,對手稍許碰到一星掌痕,便同中掌般吃痛。
佛音留痕,千古遺恨,這是他師父的獨門功夫,黃衫女子如何會使?
江留醉滿心疑惑,等多看幾招後又發覺,黃衫女子的掌法看來極像佛音掌,關鍵處卻含糊拖沓,似而似非。他斷定她學了個皮毛,腳下施展開疊影幻步的身法,雙掌揚起,喝道:“看你識不識得此招?”
他翩然如飛,忽生出七八個化身,似幻似真,那一掌劈來,彷彿有七八掌招呼。黃衫女子嬉笑之色頓斂,退開數步,袖口鑽出一條紅色長綾,像有靈性般抖了抖,直直地襲來。
紅綾如浪濤洶涌,一個個浪頭夾着風聲水聲,驚濤駭浪轉眼間把他圍住,從四面八方擠壓着他,揉搓着他。靠着疊影幻步,江留醉巧妙地尋找着空隙,天大地大,即使波濤起伏也依舊有容身之處。
他隨手打出一套掌法,乃是江南一帶衆人皆知的“燕家掌”。此掌爲嘉南王所創,讓百姓強身健體,全是入門功夫,並無甚花哨利害之處。這也是他賭氣的緣故,見那女子識得師門功夫,偏不使出來。黃衫女子看了兩招便認出,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紅綾忽散,化做七八條長索,迎面朝江留醉的幾個化身打去。
燕家掌一共三十六式,招式簡單已極,配以疊影幻步身法後高妙許多,卻仍是不攻難守的尋常武功,遇上勁敵還是無用。那紅綾來勢甚猛,一瞬間裡江留醉心念一動,要救花非花須得擒住此女,怎能和她胡亂比試?雙掌就勢合一,一道劍氣自指尖刺向紅綾。但見利矢破空,鋒刃穿雲,紅綾吃不住穿金指的勁力,“呲”得裂開一條大縫。
黃衫女子微微一笑,口中說道:“你師父的功夫那麼寶貝,竟然不願使?好呀,讓你見見我師父的功夫。”說話間紅綾就勢破開,散做漫天紅雨,紛紛揚揚當空罩下,她卻如晚霞中突現的一輪烈日,剎那間耀出萬丈光芒。
雖在黑夜,江留醉竟覺眼前大亮,不可逼視,一陣眩目之下看不清她的招式。無奈只得疾退,人似飄絮輕舞空中,瞬間退後數步開外。那烈日卻流星般追至,“砰”地吸附上來。
江留醉只覺一股大力推來,眼前紅得發黑,當下不假思索,雙掌四指兩道劍氣左右開弓,穿金指如兩把金色利劍,“刷”地刺出。他這一擊使出九分氣力,自忖可以擋住她的攻勢。果然那紅雨一遇他周遭數尺登時散開,黃衫女子“哼”了一聲,身形盪開幾分。
得此一緩,江留醉信心大增,卻依然不使師父教的功夫,將指化掌大開大闔,用的仍是雲行風所傳的“須彌掌”。雲行風的武功剛柔並濟,風華絕代,這一套“須彌掌”也不例外,莊嚴中有華美,那黃衫女子神情凝重起來,又退開丈餘,屏息瞧他的招式。
江留醉剛打出一招,腳心忽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似的,一股麻麻癢癢之感順着腳底板爬上小腿腹。他整個人如被施了定身法,牢牢地拴在地上。
那麻癢上升極快,黃衫女子一招擊在他胸口,他看到自己凌空飛出,身子在空中翻了個圈,重重落在一邊。眼看他的臉往地上狠命貼去卻毫無辦法,全身麻痹不堪。好在連臉皮也立即麻了,倒是免去痛楚,樣子狼狽已極。
他向了地面伏着,知道姿勢難看,無計可施。黃衫女子咯咯笑起來,收了手道:“唉,真掃興,正想好好玩玩,麻藥居然發作。”她把他扶起靠在牆上,站遠幾步得意望着。江留醉試着講話,發覺舌頭大了一圈,跑出幾個含糊不清的怪聲。黃衫女子彎下腰,擰擰他的臉,笑道:“即便沒麻藥,你也決計打不贏我。是你命不好。”
她站直了,不屑地看他一眼,負手向天,慢慢地吐出一句惡狠狠的話,“此刻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江留醉動彈不得,心裡雖急,只能期冀上天保佑,同時又叫苦,酈遜之不走就好了。此時黃衫女子拔出一把刀,月光斜射下來,刀光刺一般地照在江留醉臉上。他一陣緊張,不禁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