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王府深處。
江留醉與胭脂來到紅板小門前,門上花紋繁複,隱約刻有龍鳳。
“這是幽居康和王的地方?”江留醉狐疑。左看右看,都像是女眷深閨,藏了一園春色在內。
“是不是,進去便知。”胭脂從髮髻中摸出一隻細簪,伸入門上的小鎖,慢慢拆解。
江留醉一顆心噗咚跳個不停,遠處的追擊聲還在繼續,他們躲在荒僻小徑中,無人打擾,有種說不出的奇異。胭脂打開小鎖的剎那,江留醉甚至懷疑又如靈山一樣,是她預備好的陷阱,然而,望了她的眼,他只能選擇相信。
“此間從外看不起眼,內裡卻別有天地。”胭脂推開門,江留醉步步緊隨,將喧囂摒棄在門外。
庭院深深,高牆內,竟有小橋流水。跨過小橋,一座樓閣赫然現出。
“你我進來的地方,是另一個出口,燕府家將並不常用。他們是從前面的入口進這屋子的。”胭脂這般解釋。江留醉心想她怎知道的如此詳盡,心中滿腹疑慮。
樓閣內有人聲傳來,江留醉依稀覺得是酈伊傑,而後有人鎖門離開。兩人掩藏行蹤,貼到窗口,江留醉悄悄戳破碧紗窗看去。
酈伊傑一臉憂色,在房內踱步。江留醉見他確被燕家挾持,心中無比失落。說到底,他很難相信燕陸離有造反之心,如今親眼看到證據,不免難以接受。
胭脂見左右無人,拉了江留醉趕到門前,她輕撥門上小鎖,幾下便又打開。
“王爺,我來救你!”江留醉闖進屋內,按耐住激動,走到酈伊傑面前。酈伊傑驚訝之餘,面露喜色迎上,點頭道:“好,好。”江留醉指了胭脂道:“這是我的朋友,多虧有她相助,才找到王爺。不多說了,請王爺隨我出去。”
胭脂朝酈伊傑行了一禮,他忙道:“不必多禮,我們這就走吧……外面可有人接應?”江留醉看了看他,氣色如常,行動自如,不像有傷在身。胭脂道:“實不相瞞,只我二人潛入這裡,不過王爺請放心,我有法子從燕王府脫身,只是要委屈王爺。”
酈伊傑灑脫一笑:“姑娘放心,我什麼陣仗沒見過,快快脫身要緊。”胭脂朝他一鞠:“請王爺隨我來。”
江留醉突然停下,疏離地望着酈伊傑。他的目光中神采閃爍,像是從來不認得王爺一樣,從頭到腳地端詳了一遍。
“他不是酈王爺。”江留醉斷然說道,他向來大意,但並不愚蠢,“這是個替身。”這人扮相酷似酈伊傑,可是看到他,眼中毫無慈愛,絕不是那個待他如己出的酈王爺。
胭脂臉色一青,欺身上去,用手扣住那人的咽喉。那人澹然一笑,絲毫不懼地望了江留醉道:“閣下好眼光,莫非在王爺身邊待過?”江留醉豁然開朗,示意胭脂不要動手,溫言道:“你不是燕王府派人假扮的?”
“在下酈巽。”那人身形受制,卻依舊勉力向江留醉點頭施禮,“燕王府把在下當成了王爺綁架而來,而在下也奉王爺之命不要妄動。”
胭脂道:“真的酈王爺在何處?”
“恕在下不便透露。”
胭脂一怒,手上重了一分:“我們是你家世子的朋友,特意爲保護王爺而來。你不說實話,若王爺出了半分差錯,唯你是問!”
“未得王爺吩咐,在下絕不能透露半字。”酈巽很是沉得住氣,無視喉間刺痛。
“胭脂,他職責所在,不要勉強。”江留醉沉思,酈伊傑既有準備,他不必救此人出去, “趁了燕府家將沒發現,我們先走爲宜。”
胭脂無奈鬆手,江留醉問酈巽道:“請問在江寧,我有何處能聯絡上酈家的人?”酈巽看他一眼,猶豫未答,江留醉又道,“請相信我是酈家的知交,年前陪王爺到過杭州,還去過柴府。”
酈巽眼中一亮,道:“你叫什麼名字?”江留醉啞然失笑,他們始終未通名姓,難怪得對方不能深信:“在下江留醉,與你家世子是結拜兄弟。”酈巽點頭,口風終於有所鬆動:“既是江公子,請往烏啼巷許家油餅店一行。”
江留醉朝他拱手告別。
他與胭脂正欲原路返回,院前大門忽然打開,腳步聲橐橐傳來。兩人對視一眼,立即隱藏身形,躲到一扇屏風之後。從縫隙望去,依稀看到來人穿一件印金羅襟邊折枝花紋羅夾襖,下配印花折枝花紋羅裙,那人一口軟綿的語聲對酈巽道:“燕飛竹給世伯請安。”
“賢侄女請起。”酈巽不慌不忙,從容說道。
“萬請世伯原諒家將無禮。父王不在江寧,一切事宜都是家將妄作主張,所有不敬之處,請世伯海涵寬宥。”燕飛竹連聲致歉,末了又道,“既然世伯已到江寧,索性小住幾日,頤養心情。父王出征陳亳,領的是平戎大營裡的酈家軍,戰報隨時會傳回江寧,世伯在此也可安心。”
“賢侄女不必道歉,燕、酈既已結親,你我就是一家人。”酈巽款款道來,神態口吻的確與酈伊傑有八九分相似,燕飛竹哪裡辨得出來,只顧得上羞澀一笑。酈巽見她未看出破綻,瞥了一眼屏風:“貴府家將一路客氣得很,待我如座上客,一切沒有什麼不便。你說得是,江寧比杭州更近戰場,我在此靜候佳音再合適不過。”
燕飛竹拂了拂前額的發,極快地微笑了一下,眸子裡閃動瀲灩的光。胭脂扶住屏風的手一顫,被她聽見聲響,喝道:“什麼人?”倏地拔劍指了屏風。江留醉皺眉,領了胭脂走出來,燕飛竹認得他,當下一怔,斂容正視兩人。
酈巽立即說道:“他們是來尋我的。”燕飛竹謹慎地掃視兩人,眉宇間又流出初見時那種矜持的姿態。江留醉忙笑道:“王爺既是被當作貴賓禮待,我們也就安心,不再叨擾郡主和王爺。”燕飛竹清麗的眸子定定注視着他,淡淡笑道:“遠來是客,我送你們出去。”轉向酈巽恭敬施了一禮,“王爺稍候,我去去就來。”
江留醉和胭脂也行禮告別,酈巽露出擔憂的神色,目送三人離去。燕飛竹從屋門一路走出去,穿過一道垂花門,門外四個家將見她突然帶了兩人出來,皆是一愣。燕飛竹不動聲色,領了兩人和家將繼續前行,直到出了這間別院的正門,橫跨過門檻,她纔回轉身來。
江留醉伺機回望,別院的門上掛了一塊匾額,寫了“昭祥”兩字。
“你們進門這麼久,喝碗茶再走?”燕飛竹說話如命令,徑直走去不遠處的涼亭,叫人擺了茶具。兩人只能跟上,江留醉更是深感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燕飛竹泰然自若,悠悠地擺弄茶具,先將細茶粉挑進名貴的兔毫盞內,調成膏狀,再注沸水沖泡,攪成茶湯。此時陽光斜斜射入盞內,茶湯宛若雲海,兔毫仿似仙峰影綽現出,其態美不勝收。江留醉凝視茶水,暗暗讚歎,無論何時,燕郡主這份貴氣總是如影隨形。
燕飛竹替江留醉和胭脂各斟滿一碗。胭脂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的舉動,默不作聲。
“這是江寧上貢的茶,不知兩位能不能喝慣?請了。”燕飛竹先行飲了,用一雙鳳眼掃過兩人。江留醉見好茶好盞,又是盛情難卻,只能嘆氣喝了,胭脂也抿了一口。
燕飛竹放下茶盞,玉面漸漸蒙上一層霜,冷冷對兩人道:“你們擅闖我嘉南王府,膽子不小!先前在王府鬧事的,想必就是你們兩個,我這裡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你們不給個交代,說清楚是何居心,休想活命離開。”
江留醉暗暗叫苦,他記憶中燕飛竹確有幾分孤傲,卻不會如此咄咄逼人,令他記起了芙蓉藍颯兒。他稍一運氣,果然中了毒,氣息無法流轉自如。仔細看燕飛竹的眉眼,比從前多了幾分戾氣。他暗想,莫不是因失銀案被紅衣小童劫持,又在天牢住了一段時日,她的性情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