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黃道吉日。
天公作美,一大早紅日便高高俯瞰京城大地。宮城內,酈遜之幾乎通宵沒閤眼,連夜佈置人手,與天宮協力安排,重重護衛保護皇帝周全。金敬安插入宮的三百禁軍,經過他整夜的徹查,整理出一份名冊,交由殿前都點檢慕容康密切監控。
他唯一顧慮的是名劍江湖門的穆青歡等幾名高手,不知在何處窺視,天宮高手雖多,到底防不勝防。龍佑帝由謝紅劍親自保護,酈遜之居中聯絡,天宮諸女兩個一組,分成三批層層防守。
謝盈紫此番裝扮成宮女保護皇帝,酈遜之恐龍佑帝觸景傷情,特意調她去了宮門外守住路口,瞞住皇帝。
吉時,百官朝服入宮,皇帝著了通天冠與絳紗袍,等候禮直官、冊寶使等入殿,並宣告冊金氏女金緋爲皇后,命諸公等持節展禮,隨後奉制以禮奉迎皇后入宮。諸王公大臣、迎親正副使等便在元和殿外行禮,皇帝乘輿出宮,先至慈恩宮向太后行禮,接着升御座,等候皇后入宮。
彼時龍佑帝在大殿內守候,酈遜之換過裝束,扮成侍衛守在皇帝身邊。
“景芳門、玉華門被金敬替換的禁軍,現下離此有多遠?”龍佑帝不安地問。
“皇上放心,行禮前遜之剛見過慕容康,他們每個人都被盯得死死的,辰光一到,就會先行除去,用我們的人假扮,混淆金敬。”
龍佑帝心下略安,卻有一種癢在暗中撓動,恨不得將身化作龍柱,居高臨下的觀望這一切。即將到來的謀逆會是怎樣的情形?他好奇地猜想,有預告的行刺與先前不期而遇的刺殺不同,他苦苦強忍期待的煎熬。
如果金敬此時忽然反悔,皇帝反而會無聊暴怒。酈遜之看着皇帝熠熠閃光的眼,彷彿聽到龍佑帝血脈奔流的聲音,那加速跳動的心,恐怕與他自己一般無二。
酈遜之從政來最想做的就是扳倒金氏一族,可此刻竟覺得諷刺荒謬。他在縱容惡行的發生,使金氏的敗亡如射出的箭,再無回頭的可能。
“皇后入宮。”禮直官的聲音令兩人越發專注,彷彿目睹一條血紅的道路橫亙眼前。
金緋著深青色褘衣,硃紅色的衣袖,鳳冠上花樹如雲。
龍佑帝遙望她的姿容,美則美矣,神情全然是未經世事的單純,心下有一絲嘆息。她是一個註定的犧牲者,今日之後,等待她的不會是尊貴的後座。他移開目光,不記得她的容顏,將來會少一點內疚。
皇后與皇帝禮成,金緋偷覷龍佑帝的樣子,眉眼帶笑。酈遜之在一旁瞥見,再望向殿外觀禮的百官,總覺得缺了一點什麼。
金敬失去了蹤影。
酈遜之一驚,憂慮地看向皇帝,龍佑帝向他使了個眼色,酈遜之慢吞吞地朝殿門移動。過了一會,他悄然折返皇帝身邊,輕輕耳語。
“王爺忽然折返祈天殿。”
龍佑帝沉下臉來,心道:“先帝說得不錯,金敬剛愎好權,寡斷多疑。他既想取而代之,卻連這點膽量也沒有,枉我把他當作對手!”他嗤笑一聲,撫摸寶座上的龍首,朗聲道,“來人,關閉宮門,給我請雍穆王回來!他又是舅舅、又是叔叔,帝后的至親都是他,怎可不在?”
金緋眉頭一跳,酈遜之心想,她是否知情?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此刻是她榮耀的頂點,而她叔叔無論怎麼謀反,她的身份都不可能變得更爲尊貴。
龍佑帝對皇后笑道:“雍穆王是大媒,朕要好好謝謝,皇后你說,朕該賞賜他什麼纔好?”
金緋道:“臣妾但憑皇上做主。”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妨說說看。已是一家人,朕許你漫天要價便是。”龍佑帝笑得爽朗。金緋直視龍佑帝,像是要看透他的心思,聰慧的深眸令皇帝心中咯噔一下,只覺被她看穿了一般。
“多謝皇上開恩,臣妾一家衣食無憂,再無所缺。依臣妾淺見,王爺亦是如此,所缺唯有天恩。”金緋朝他深深一拜,再擡頭時,眸光如水,眉眼間彷彿有憂色。
龍佑帝暗道,倒是個伶俐的女子,強過寧妃百倍。可惜,可惜。
金氏女子,他碰不得。
接下來皇帝傳膳,酈遜之頻頻看向宮門,太監走動的步調令他生疑。那裡面有種無法言說的沉穩順暢,卻沒有面對皇家大典的謹慎慌張。他看出蹊蹺,向離桌案最近的雪靈依使了個眼色。
雪靈依攔住了爲首的太監,挑開黃雲緞包着的銀盤,仔細看了看。整隊的傳膳太監屏息等待。酈遜之一個個凝目查看,心中莫名焦躁,連連向皇帝搖頭。龍佑帝遂起身,避向偏廳,謝紅劍從旁保護。
眼看皇帝要走,突然有三條影子疾馳飛出,彈丸般射向皇帝。酈遜之早有準備,與謝紅劍、雪靈依當空攔住三人。
酈遜之攔下的一人方面闊耳,手中劍身極厚,彷彿一塊木板,狀若泰山地朝他拍來。
他心下暗忖,此人這副臉型,縱是易容也可知原本樣貌不討喜,想是名劍江湖門中排名第四“冷麪馗王”楊忍。與雪靈依相鬥那人,手持一把大劍,酈遜之飛快瞥了一眼,正是那日打傷楚少少的鐵劍司徒淡。他心念電轉,謝紅劍對上的,應是名劍江湖門的門主穆青歡。
對方高手傾巢出動,想是志在必得。好在皇帝身邊早有預備,穆幽吟與梅靜煙兩人從殿門外疾奔支援,慕容康亦指揮甘露軍將大殿團團圍住。一幫觀禮的王公大臣,嚇得遠避半里外,躲在禁軍的重重保護下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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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歡的寶劍名曰“繪雪”,少年時憑它名動江湖,創立門派後便以“名劍江湖門”爲名,門下皆用奇特鋒利的劍刃爲兵器。
對方既亮出獨門兵器,便是暴露身份,決意死戰。酈遜之冷笑,無論金敬用多少東西收買,這幫江湖草莽拋卻一切追隨,都已把幫派置於九死一生之地。他知道楊忍勢必拼死一戰,招式必狠,有意引他自露破綻,就以青蓮步遊走避讓,楊忍厚劍接連打來,盡數落空。
楊忍果然中計。在宮中虎狼環伺不能久留,他因此出招一劍快過一劍,劍身雖厚,劍招卻頗爲輕盈。酈遜之步步退讓,令他心生焦躁,對戰不能,每每想靠近皇帝,酈遜之又會一尺打來,彷彿戲弄。
幾個回合下來,楊忍的劍招終有了空隙。酈遜之玉尺一揚,“破魔劍氣”迎空擊去,砍在他的厚劍上。楊忍沒想到他的尺子竟如利劍一般,威力剛猛鋒利如斯,一下沒握住,厚劍直落半尺。
他見機甚快,翻腕抓住劍柄,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往上一挑,划向酈遜之胸腹間。酈遜之正要誘他出招,混沌玉尺“啪啪”連擊數下,擋住他這一劍,同時遮掩左手動作。
楊忍久戰不下,猶自心生懷疑,驀地肋間一寒,被酈遜之的寂滅指悄然一戳,半邊身子頓時一麻。穆青歡與謝紅劍交手正酣,瞥見楊忍中招,立即揚劍來救。繪雪劍劃破謝紅劍真氣鼓盪的包圍圈,攻向酈遜之背部。
酈遜之步下生蓮,輕鬆閃過,玉尺隨心所欲地一轉,黏在繪雪劍上,將劍重重往下壓去。
穆青歡並未將宮中守衛放在眼裡,孰知先是謝紅劍內力古怪難纏,再是這麼個年輕侍衛,招式精妙不遜三位門主,此時方有些後悔輕敵。
但他縱橫江湖多年,酈遜之功力雖高,卻不致應付不了,當下冷笑揮劍,恍如地動山搖,冰雪堆涌,侵人寒氣自劍尖瀰漫開來。謝紅劍以日月縹緲籠出的氣場被他一凍,運轉便不那麼靈便,穆青歡藉機再直刺酈遜之,給了楊忍自救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