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影飄依然看着手掌,似乎有看不盡的心事,“你糊塗了,歸魂幾時是我們的自己人?他救人,我們殺人。他行醫,我們送終。始終是天壤之別。不知是殺人的功夫好呢,還是救命的本事厲害?”
“無論如何,他是靈山大師之徒。你我在靈山住過,總該顧念些香火情。”
伊人影飄冷冷地瞥他一眼,“你這麼愛發慈悲,幹嘛不做和尚去?真是笑話。”
“哎,我不想做和尚,秋姐姐最討厭和尚,見一個殺一個。再說我是個孩子,你總得讓我留着點天良。”
伊人影飄哈哈大笑,“留點天良?相識多年,數你這句話最可笑。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看你如何積德行善,好到閻羅殿討個差事做做。”
小童臉一紅,露出害羞的神色,讓人意識到他本是歡蹦亂跳的年紀。他不甘心地道:“我當然沒你有本事,郡主兩天未吃東西,讓你說幾句話就乖了,要是到閻羅殿,閻羅王准以一半天下恭迎。真奇怪,你很少對女人說話,不過要真說了倒都挺管用。”
伊人影飄淡淡地道:“要一半天下有什麼用!”長長地嘆息,小童心一緊,卻聽他又道:“整個天下我都不放在眼裡。”他不願讓小童看到他的神情,很快站起身走到房外。
午後的陽光照得滿園暖意。
光禿禿的樹幹上停着兩隻曬太陽的小鳥,時不時朝四周張望。伊人影飄吹了聲口哨,雙鳥撲朔朔驚飛而去,他仰頭看着園邊的高牆,看着幽幽藍天,道:“好天氣啊。”小童站在門口,怔怔地望了他。
掠過高牆的小鳥找到一處安靜的枝梢歇了口氣,它們滿足於此刻所待之地,紅磚碧瓦,雕樑畫棟,花花綠綠的色彩比起先的民屋明亮許多。一隻鳥兒梳理身上的羽毛,正自享受間,冷不防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一個俊秀的少年把它攥在手心,舉起來朝另一人炫耀,“怎麼樣?”另一隻鳥嚇得魂飛天外,“嗖”得飛離此地。對面那人尚未說話,身後陸續走到的一批下人讚不絕口地誇讚,那少年稍稍露出一絲笑顏。
對面那人揮手讓手下止聲,道:“金薈,你的身手是有長進,不過還是不如你哥哥。”金薈將嘴一披,不以爲然地道:“濂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哥哥那兩下子,不見得多高明。”意興闌珊,手一鬆將鳥放走。
金濂使了個眼色,下人們俱都退下。他安撫地拍拍金薈,“我知道你有心事,來,我們好好談談。”金薈移開他的手,走到一邊,掩飾地道:“我哪有。”金濂往遠處的樓閣看了一眼,故意說道:“你午時拉我來此,見過了金逸還不走,不是有心事是什麼?難道王府你還沒待夠?”盯着他的背影等着。
金薈轉過身,逃不過他緊逼的眼神,嘆了口氣,“我只想多留一會兒。”金濂“哼”了一聲:“要是若筠姑娘不在,你還會待麼?”金薈的臉上像捱了一鞭,漲得通紅,憋了片刻,方道:“你不和我一樣。”金濂搖頭,“她已是金逸的人,我可沒興趣。”
“說得好聽。”金薈心中恨意突起,用力一拽樹枝,扯下幾根斷枝丟在地上,使勁跺了一腳。“說來說去,是我們沒能耐。你真能放得下?我纔不信。哼,是我們搶不過他,沒他有本事!”
金濂被他勾起心事,不由嘆道:“我和你們不同,更沒資格。她若仍在十分樓,大家都能見她,現下近在咫尺,反而遠在天涯,竟難見一面。”他是安熙侯金放過繼的兒子,到底隔了一層,自覺不能和金氏直系子弟相比,平時行事較爲小心謹慎。
金薈冷冷地道:“昨日我大哥回府後,也是唉聲嘆氣,我就看不過眼,你我哪裡就比金逸差了?”說完朝周邊看了看,又道:“罷了,還是回去,眼不見心不亂。你走不走?”
“不走也見不到,走了倒乾淨。他把她藏在天色閣,外面一圈機關,想進都難。”金濂頗多怨恨之色,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頭頸,“上山打獵去,今日天氣不錯。打幾隻野味晚上下酒,勝過在這裡生悶氣。”兩人一路又是妒忌又是自嘲,往王府外走去。
臨近天色閣,但見遙遙碧水間長亭更短亭,掩映着一處寬闊的平臺,上面坐落一座樓閣。兩人遠遠瞧了一眼,依稀有婀娜人影晃動其間,隔湖飄來細語聲聲,動人心絃。
天色閣內擺滿了香草鮮花,竟把隆冬的寒冷驅得無影無蹤。若筠倚在金逸懷中聽他說笑,嬌顏玉貌如解語之花,引得金逸滿面春光,說不出的幸福之色。閣中四處擺滿古玩玉器,珠光寶氣逼人眼睛,若筠卻瞧也不瞧,整個眼裡只有金逸一人。
秋瑩碧坐在一邊,隨時插上兩句,始終不冷不熱。忽然傳來一陣鈴響,金逸柔聲對若筠道:“你稍等坐會兒,我去去就來。”若筠無限嬌柔地坐起,甜蜜地點了點頭。金逸剛走了一步,又回頭對秋瑩碧道:“秋老闆,麻煩你照看她。”
他在家中看秋瑩碧的眼神便與在十分樓不同,潛藏了熱情的笑意。若筠瞧不見他目光時,他的眼神更是放肆。秋瑩碧盈盈一笑,終於帶了熱度,又羨又憐地道:“世子真是會疼人,離開這半步都心疼如此。若筠是我帶進來的,世子還有什麼不放心?只管去罷。”
金逸微微一笑,盯着她深深地望了片刻,自然地將目光移向若筠,溫柔地道:“我很快回來。”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天色閣。閣外下人等候多時,見他出來連忙迎了上去,說了幾句話。
秋瑩碧在閣內看到這一幕,回身說道:“這府裡機關太多,連他們自個兒住得也不方便,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時日不多,這些機關竅門你可記熟了?”她全是命令的語氣,卻見藍颯兒軟綿綿依在桌邊,拿起一隻雕花酒杯玩了玩,放下後又揀出一枝瓶中的鮮花輕嗅。
“他會一一解釋給我聽,何必太急?”
秋瑩碧心中不悅,白了她一眼,“真的想安心做王妃?好神氣。”
藍颯兒瞥她一眼,流出叫人疼惜的嫵媚之態,吃吃笑道:“哎呀,我怎麼配做王妃?有人比我更美貌更溫柔,最適宜做王妃,可惜她怕和男人溫存,只好讓我鵲巢鳩佔,享兩天福氣。”
“你越來越不像話!”秋瑩碧臉色發青,快步走至她面前,揚手欲打。
藍颯兒如柳絮被風一吹,忽地滑到桌子另一邊,依舊笑道:“你別忘了,我什麼武功都不會,傷了我,如何向世子交代?”
秋瑩碧硬生生收好手掌,冷冷地道:“你也莫忘了,再激怒我一次我就回去。你們的死活與我全不相干。”她餘怒未消正想泄火,聽得“噔噔”的腳步聲,金逸已返回閣中,不得不重新擺出個和善的表情。
一見到藍颯兒,金逸便笑道:“若筠,來了位姑娘,說是十分樓的,你們樓裡怕是都愛煞了你,湊了禮要給你,你說好不好?我讓人帶她進來,你先等等。”
藍颯兒和秋瑩碧相互看了一眼,她們知道十分樓絕不可能有人敢上雍穆王府。藍颯兒故意又驚又喜,含羞一笑道:“她們太客氣了。”笑容尚未逝去已變作憂慮,吞吐道:“不過世子是否記得,秋姐姐把我從奸人手中救出來到了十分樓,這纔有你我今日的緣分,我也因此和她結拜姐妹。那批奸人不肯輕易放過我,昨日又找到十分樓。要不是爲了怕他們傷了各位貴客,昨晚我說什麼也不會去應付那個奸人的首領。如今既是在你的地盤上,世子一定要保護我和秋姐姐的安全。”
金逸一聽便作出大丈夫的神色,把她的一雙柔荑握在手中,道:“你的苦心我都明白,怎麼又提起這事?我這裡銅牆鐵壁,即使一流高手也是有去無回。我已派人去查那批人的下落,定讓你再無後顧之憂。”藍颯兒就勢靠在他肩上,怯生生地道:“我是擔心送禮物來的那個人會是他人冒充,萬一他們追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