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捏杯作筆,於空中狂舞幾劃,吟道:“淑質非不麗,難之以萬年。儲宮非不貴,豈若上登天。王子復清曠,區中實譁喧。既見浮丘公,與爾共紛翻。”寫的正是謝靈運《王子晉贊》,爲張旭狂草代表作之一。但見他筆法狂放連綿,收發自如,心藏天地風雲,盡得草聖真髓。
藍颯兒不覺訝然凝視,未曾想會令普通人渾似丟臉的酒令,在他行來卻格外悠然自得。燕飛竹目不轉睛,彷彿看透他一筆筆如何頓挫轉接。江留醉更和着他的筆意敲着桌子,興高采烈,點頭叫好。
酈遜之除了頭頂武弁,仰頭盡飲了第二杯。然後揀起一撮頭髮,蘸了酒水,作寫字在空中舞了一陣,再飲一杯。三杯下肚,喉嚨裡竄上一絲辛辣,酈遜之暗道:“瓊花酒平素並不辛烈,難道是之前喝多了?”
藍颯兒道:“好,該郡主翻牌。”燕飛竹掀開一張,念道:“此籤爲陳暄糟丘。生不離瓢勺,死當號酒徒。速爲營糟丘,吾將老矣乎。飲一杯。”言畢,取一杯酒飲了。
江留醉尚在玩味籤意,燕飛竹突然捂了喉嚨,咔咔欲言,伸手向酈遜之求救。酈遜之大驚,忙扶住她急問:“難道酒中有毒?”燕飛竹痛苦點頭,頹然撲在桌上,酒牌亂作一團。江留醉跳起來,拔出雙劍護在她身旁,酈遜之探她脈象,愁眉不展。
唯有藍颯兒坐在椅上,輕託着腮悠閒地望着他們三人。
酈遜之立即道:“你……是你下毒?”藍颯兒不答,只笑對江留醉道:“喂,你喝了兩杯,肚子痛不痛?”被她一說,江留醉一頭冷汗,肚子果然層層痛起來。酈遜之悄然將內息運轉一週,卻是無恙,他深知從小練的護體功法可避百毒,當下信心大增,指了藍颯兒道:“你不是來保護郡主的麼,爲何落井下石?你究竟是誰!”
藍颯兒咯咯地笑,也不說話,兀自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手裡轉。江留醉醒悟到她一杯未喝,越發腹痛如絞,不由扶了椅子重新坐倒。藍颯兒衝他一笑:“你呀,這點陣仗就被嚇倒,何必捲入這案子中?將來恐怕連命也保不住。”
酈遜之甚是機警,見藍颯兒並未繼續有所作爲,也始終不承認下毒,又對江留醉說到“將來”之事,便道:“你要殺我們也成,爲何不把你的同夥叫出來,好讓我們死得瞑目。”
藍颯兒妙目流轉,“哦,世子也肚子痛?”她一直在拖延時間,酈遜之猜到她所爲,附和道:“不錯,你究竟下了什麼毒?”他吃力地捂了肚子,竟半跪在地,額上掛滿汗珠。
藍颯兒飄過他身邊,道:“乖,瞧你沒動手打我,我捨不得殺你。”用手按住燕飛竹的頭,冷冷地道:“我只要帶走她即可。”
屋內悄然無聲。江留醉是緊張得不能出聲,酈遜之是不想出聲,燕飛竹是暈過去無法出聲。藍颯兒靜立片刻,見四周毫無動靜,突然一笑,拍了拍燕飛竹的肩膀道:“酒徒,酒徒!”又對酈遜之、江留醉道:“一起來喊。”
江留醉茫然失措,藍颯兒扔過一張酒牌,他接到手一看,正是燕飛竹拿到那張,上面寫着:“飲一杯後作死狀,羣呼酒徒乃止。”原來是被兩女戲弄,他哭笑不得,只得和酈遜之一同喊燕飛竹起來。
燕飛竹無病無痛,含笑坐直了身。江留醉這一刻感到苦痛全消,腹痛竟似從未有過。藍颯兒莞爾道:“你之前喝了不少酒,和這酒本就相沖,再加上郡主倒地,我一暗示,令你深信不疑,自然會痛。”江留醉嘴上逞強,“哼,我是吃壞了東西,又沒說我中毒,捂肚子可不算什麼。”
藍颯兒扮個鬼臉,大爲得意,看向酈遜之道:“世子唱作俱佳,連我也差點以爲你中毒,那一跪嚇我一跳。”酈遜之道:“我雖不知郡主抽中的籤裡有此言,但看出你是想引暗中窺視的殺手出來,我說的可對?”
燕飛竹喟然嘆道:“主意是我出的,可惜功虧一簣,到底沒逼出人來。”她意興闌珊,藍颯兒斂了嬉笑,道:“郡主,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見氣氛尷尬,索性拿起一杯酒,對酈遜之和江留醉道:“適才是我放肆,讓兩位虛驚一場,這杯酒就代賠不是了。”一飲而盡。
江留醉拿得起,放得快,馬上笑道:“是啊,是啊,這回騙不來殺手,下回能騙來嘛。不多說,大家再喝一杯,就散了歇息吧。”特意斟了一杯遞到燕飛竹面前。燕飛竹不忍拂他心意,取過飲了。酈遜之心不在焉地喝了一杯,心下仍想着剛纔的事。
藍颯兒收拾酒牌,手突然停在半空,臉色發灰。江留醉奇道:“你的手怎麼抖起來……我肚子這回是真痛!”“啪”地跌坐在地。酈遜之回頭望去,一個紅色的身影立在門口,像惡狼的雙眼把他們四人勾住。
紅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