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拿着文書對燕陸離道:“我們來之前,京城剛出了大事,雍穆王之子金逸被殺,王爺可曉得麼?”金敞在一旁大驚失色,急道:“什麼!”燕陸離揚眉道:“爲何這等大事,江南竟無人得聞?”酈遜之略一思索便恍悟,京城早已戒嚴,能出城者唯有酈家。
金逸、左勤相繼出事,金敞反覆搓手臉色大壞。左勤一向在朝中明哲保身,凡事避讓,如此不愛出風頭之輩也被殺手看上,真不知下一個又輪到誰。
信中所稱左勤遇刺是臘月二十四日夜裡,正值戒嚴令剛取消那天,至今已過三日,按時日推斷,當不是紅衣與小童下的手。如是牡丹、芙蓉頂風做案,倒不枉當世最好殺手之名,膽量滔天。
金敞立即要告辭,從此地趕回彭城尚有幾日要走,酈遜之心中明白,他必是提前在此埋伏等待纔會不知金家出事,想來此時報喪的訃文早放在彭城家中了罷。
送走金敞,酈遜之久久無法平靜,擡眼再看酈伊傑和燕陸離,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老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燕陸離忽然嘆道,盡是可惜之意。酈遜之心中一動,想起他唯一的女兒燕飛竹,據說是側妃所生,只是庶出。喪子之痛,即使對千萬人之上的金敬而言,亦是無法承受的遺恨。
燕陸離對左勤之事卻是無動於衷,酈遜之暗想,四位輔政王爺昔日打天下時的情誼,恐怕早在這十八年來的宦海沉浮中消弭殆盡。現如今,只有酈、燕兩家因爲當初兒女親家的約定維持一心。他不由稍稍擔心,若是父王對燕陸離提出解除婚約一事,燕家會不會憤然與酈家斷交?
酈伊傑沉吟半晌,望向酈遜之語重心長地道:“遜之,回京路上千萬小心。”目光裡滿是慈愛,不由得酈遜之鄭重點頭,心底生出不捨的念頭。他與父王似乎一直在離別,莫非是種宿命?抑或是他生來就如野馬,終須奔波千里,不得停歇?
燕陸離點頭稱是,“不錯,遜之,我們爺兒倆得速速趕回京城,遲則生變!要是連皇上也出了事,那可什麼都晚了!”跳將起來,馬上就想拉酈遜之走人。
酈遜之見他性急,剛要開口,忽見燕陸離一掌劈來,“走前先試你幾招!”
燕陸離陡然出手,酈遜之處變不驚,溜開半步閒神以待。這無惡意的試招如師父從小給他的訓練,能讓他以平常心對待。燕陸離只用雙掌,這會使出的當然不是爲百姓強身所創的“燕家掌”,招招來勢極猛,如虎躍、如龍騰、如獅撲,掌際浩然生風,猶似十七八隻手掌一齊按來,令人眼亂心慌。
酈遜之微微一笑,並不畏他內力驚人,揉身而上,手中玉尺似千丈雪練橫飛,彷彿去貼近一座不動的巨崖。那巨崖驀地顫抖,禁不住它揚起的寒,遠避玉尺鋒芒,繞到酈遜之身後。燕陸離兩臂一振,掌縮爲拳,勁力十足,“砰”地砸上他後背。
酈遜之頭頸朝後疾仰,蛟龍翻身,人竟背地騰飛,從燕陸離頭頂掠過。燕陸離見狀變招甚快,一個霸王舉鼎之勢,眼看勁拳就要擊中酈遜之脖際的大椎要穴。酈伊傑“呀”地一叫,擔心兒子,驚立而起。
酈遜之如有神助,忽地於半空中滴溜溜折轉過身體,面朝燕陸離將玉尺打下。
玉尺輕輕一拍燕陸離的雙掌,酈遜之借力彈起,像蝴蝶飄然落於地上。酈伊傑沒料到兒子的輕功如此高妙,身子更滑如魚蛇,放心地坐回原處。他已不是離家時弱不禁風的孩子,而是可以救國濟世的棟樑,仕途兇險萬分,有這一身功夫,是否能化險爲夷?酈伊傑不敢再想下去。
樓下的江留醉、花非花、雪鳳凰、金無慮與胭脂正在聊天,江留醉剛想問金無慮神捕葬在何處,就聽得地板咚咚震響,不約停了說話,疑慮地朝上望去。雪鳳凰心急道:“我去瞧瞧。”自恃輕功了得,從窗口掠了出去,手一抓屋檐,悄然伏在三樓北面的窗口。金無慮飛快地朝三人拱手,飛身跟上。
酈遜之見燕陸離神情興奮,顯是自己避得巧妙,一時信心更足。他不願在父親面前示弱,遂使出師父近年新創的得意劍法。持尺的手腕靈巧翻動,一朵朵白花轉眼盛開枝頭,把燕陸離包圍在團團花樹叢中。他所居島上花樹繁密,梅湘靈之女梅紈兒時常在花中練劍,一靜一動相映成趣,幻大師由此悟出這套劍法。
酈遜之將劍意化在玉尺中,白花即開即滅,密佈了尖細花刺,燕陸離猶如身處荊棘林內,左右動彈不得。燕陸離不怒反喜,哈哈大笑,十指勁力激射,以純陽內力化作無形劍氣,勾花掐刺,竟將這招破得乾乾淨淨。
酈遜之一招用老,玉尺輕輕迴轉,又幻出別樣風情。尺尖靈動,花叢上彩蝶翻飛,同時左手卻往空中劃開,使了一式梅湘靈的拂梅手。他日夜與梅家父女相處,梅家武功自是領會了七七八八。這一手功夫,又極得東海三仙“空”、“妙”二字真傳,靈氣逼人,可攻可守。
燕陸離目中神采大現,身形稍退,讓開半步,左掌一揮,指上劍氣扼住玉尺攻勢。眼見酈遜之左手拂到胸口,他忽地雙掌合攏,變掌爲拳,向酈遜之身前砸下。酈遜之頓覺一股至剛至猛的勁力衝來,眼看就要摧花折枝,立即提起華陽真氣,想與燕陸離一拼高下。
“後生可畏!哈哈!”燕陸離嘖嘖稱讚,當即停住了手,後疾退數步。“大侄子,你這招可是那三個牛鼻子所教?想不到他們又創新招,不簡單,不簡單!”他本意只是試招,自然見好就收。
燕陸離好武如癡,一生以獨創武功、教人習武爲樂,不僅創了“燕家掌”讓江南一帶的百姓練武強身、推薦師妹謝紅劍爲帝師,更自悟“回燕槍”、“落塵劍”各三十六式,自視爲武林中的孔子。燕陸離早聽說酈遜之師承名門,又以未及弱冠之年擔當朝廷重任,一心想探探他的根底。如今一試大感滿意,隨手擺起酈遜之剛剛所使招式,渾然忘我。
被燕陸離一讚,酈遜之與紅衣交手時揹負的壓力一掃而空,心裡說不出的暢快。張九天教他的“遊於藝”亦可化於武功之中,他由此明白,比起真正的高手他缺的並非“武技”,而是“武道”。心神若不能在決鬥時放開自如,根本無法發揮應有的實力,遑論一窺更高門徑。
“王爺武功高強,遜之只是僥倖。”酈遜之真心實意地道。這次過招領會良多,更令他信心大增。
“哎,場面話不必多說。”燕陸離搖手說道,“去京城的路上,我們叔侄倆可要好好切磋切磋。”話到此處想及女兒,心頭一黯,笑容變得勉強。
酈遜之“哎呀”一聲,道:“我卻忘了,王爺大喜,郡主已被天宮和小侄救出,等王爺進了京自能相見。”燕陸離笑逐顏開,竟一把抱起酈遜之轉了一圈,道:“你說什麼,太好了!太好了!”一邊酈伊傑亦滿臉笑容,對酈遜之成功解救燕飛竹一事甚感滿意。
酈遜之笑容一斂,心神牽動,知有高手在旁窺視,朗聲笑道:“王爺試我功夫,卻還有其他朋友也瞧得高興。”燕陸離的目光頓時飛快朝四處掃了一圈,又回到酈遜之身上,心想這回倒輸給這年輕人。
金無慮與雪鳳凰對視一眼,均覺酈遜之耳力驚人,剛想走出去,卻聽酈遜之道:“天宮主既然來了,何妨進樓一敘?”謝紅劍曼妙的聲音從南面窗外傳來,“世子好耳力!”人如紅葉隨風輕揚,飄然自窗口飛入。“紅劍見過師兄,酈王爺,世子。”
金無慮與雪鳳凰放下一顆心來,不知酈遜之沒有揭破兩人,是因他們是自己人之故,還是沒有察覺。
“不是耳朵好,是鼻子靈。”酈遜之微笑着朝謝紅劍施禮,“那日與天宮主一晤,遜之記住了宮主身上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