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義不爲,非勇也,這一句話出自論語。
也是此刻朱祁鎮心中的感受。
是的,他後世接受過的教育讓他不能坐視不理。
他知道,新皇帝登基一般來說,是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這也是孝道的一種,遵從祖制,也是孝道的一種。
蹇公所言,讓朱祁鎮做孝子,絕非僅僅是,讓朱祁鎮在太皇太后面前獻媚討好那麼簡單。
而是讓朱祁鎮在政治上一從洪宣之政,凡事先問宣宗皇帝在時,是怎麼處置的,宣宗皇帝怎麼處置,他就怎麼處置。
他只要這樣做,而今朝野上的,後世所謂的洪宣輔政集團,定然是擁護他。
到那個時候,即便是太皇太后有什麼想法,恐怕也要先看看朝野是否支持了。
只是而今,他這才繼位不足一個月,就要改一項祖制。
改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鎮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只是,很多利弊可以權衡,但是這麼多人命,朱祁鎮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好。你既然想做。”太皇太后聲音淡淡的傳來,說道:“你而今也是皇帝了,想做什麼徑直去做便是了。”
“天色晚了,也不留你了。”
太皇太后,隨即讓胡氏進來,將朱祁鎮送了出去。
等胡氏再回來的是,卻見太皇太后已經跪在仁宗皇帝畫像之前,雙手合十,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胡氏說道:“娘娘。陛下已經回宮了。”
太皇太后說道:“善祥,你覺得太子如何?”
胡氏說道:“太子有此仁心,想來皇帝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不錯,”太皇太后說道:“而今天下太平,只要祁鎮能秉持此心不變,這天下或許不會太好,但決計不至於太壞,我也能安心去見列祖列宗了。”
胡氏說道:“既然如此,娘娘爲何不允了太子。”
太皇太后輕輕搖搖頭說道:“蹇公太謹慎了,只教給太子一半,剩下的一半讓他自己悟吧。我老太婆不需要什麼名聲,但是太子而今需要。”
胡氏有些聽明白了,有些沒有聽明白,但是不管聽明白,還是聽不明白,都沒有再問下去了。
太皇太后的心意,朱祁鎮並不知道。
回到乾清宮偏殿之中,朱祁鎮一時間琢磨不透,太皇太后最後說得是好話,還是反話。只是他想來想去,雖然有些害怕。
但是他既然已經決定了,他就決定要做下去。
朱祁鎮問王振說道:“王大伴,這件事情,你先安排一下,將事情給擋一擋。”
“是。”王振說道:“陛下何須擔心那麼多,太皇太后沒有阻止的意思,直接向內閣下旨便是了。”
整個天下,王振就忌憚太皇太后,對外面的文武大臣,並不是多擔心。
他忌憚太皇太后,是因爲他在太皇太后這邊吃了虧。太皇太后真想弄死他,簡單之極,而他在永樂年間入宮,見了不知道多少大臣,在永樂帝面前,就好像是雞子一般,動則投入監獄之中。
如楊士奇就好幾次下獄。甚至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也在獄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朱祁鎮並不瞭解皇帝這個位置的力量,最少王振比他要了解。
朱祁鎮覺得還是要謹慎一點,說道:“聽說父皇在的時候,遇見了難題,總是找楊榮?”
王振說道:“陛下所言極是,當初廢后之事,就是楊榮大人爲先帝謀劃的。”
“好。”朱祁鎮說道:“明天你去內閣,請楊榮師傅來見朕。”
“是。”王振說道。
處理了這一件事情,朱祁鎮才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振就親自來到了文淵閣之中。
這個時候,文淵閣之中,就已經忙碌無比了。
文淵閣之中的格局也變了,之前是一張金交椅放在最中間,用紅布蒙了。這是皇帝御座,除非皇帝過來,否則是不用的。
內閣五位都在御座之下,兩側長桌,長凳。這長凳就是到了現在,有些學校食堂還在用的,刷着紅漆的長木板凳,沒有靠背的。
而今上首卻是兩把椅子,王振知道一把是給皇帝的,一把是給太皇太后的。
上次太皇太后帶着皇帝來到此地,就是如此坐的,只是將這個格局保留下來了。
每天早上,就有無數奏疏從天下兩京十三省六部五軍都督府,六科都察院呈遞到這裡來,然後中書舍人們再將這些奏疏分類,呈給內閣諸位批閱
內閣票擬之後,再令小太監,送到宮中,本來該是皇帝批閱的,而今卻是王振代勞之。
王振批紅之後,再將奏疏送回內閣。
這個時候,內閣才根據披紅,擬詔,然後送往尚寶司用印,大明有二十四塊玉璽,不同的事情用不同的玉璽,這裡就不用說了。
這個流程走下來,纔是有法律意義的聖旨。而即便是聖旨也有被下面官員封還的。
至於沒有走這個流程的皇帝旨意都是中旨。
當然了,皇帝權威重的時候,聖旨與中旨的分別可能不大。
最少在王振心中覺得是這樣的,所以他纔想皇帝一道中旨,令內閣全部聽令。
雖然天子重孝在身,宣宗皇帝駕崩還沒有二十七天,但是天下事務可不會因爲皇帝大行而停止。
所以內閣之中,早已忙碌起來了。
王振到了,楊士奇停下手中的筆,起身說道:“王公公,王公公不在宮中伺候陛下,怎麼來這裡了?”
王振不敢在楊士奇面前拿大,立即行禮說道:“瞧楊閣老說的,奴婢沒事就不能來了,再說皇爺有命,令奴婢請楊榮楊大人去乾清宮。”
楊士奇聽了,心中一動,說道:“可是太皇太后也在?”
王振說道:“太皇太后不在,唯有皇爺在。”
楊士奇聽了呼吸微微一亂,隨即平復下來,看着楊榮。楊榮的眉角一絲喜色飛過,隨即收斂了,對楊士奇說道:“東里公,我去去就來,這裡叫勞煩東里公了。”
楊士奇說道:“勉仁去吧,這裡有我,誤不了國家大事。”
楊士奇本名寓,字士奇,號東里。只是楊士奇的字太響亮,反而本名少有人知道了。楊榮的字爲勉仁。
兩人看似平淡的對話,但是卻別有暗流。
三楊在一起,並不意味三楊內部就是一團和氣。
恰恰相反,楊士奇與楊榮之間的關係很不好,老大與老二之間關係能好了?唯有楊溥年紀尚輕,甘心做在老三的位置上,到時候與兩人之間衝突不多。
這是正統登基之後,第一次私下召見大臣,至於之前,都有太皇太后在,朱祁鎮只是做陪而已。
楊榮第一個被召見,是不是說明,小皇帝聖心所在。而楊士奇一直知道,楊榮想壓過自己一頭,而今不得不多想一點。
楊榮與王振來到了乾清宮偏殿之中。
朱祁鎮一身孝衣,剛剛還在爲宣宗皇帝守靈。也是冬日,再加上很多措施,這才保住宣宗皇帝龍體。
楊榮說道:“陛下請講,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什麼意思?”朱祁鎮正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