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着大地,銀白的月光將瀟玉軒浸染在一片安逸的寧靜裡。
季連清坐在榻上,手指輕勾,結束了最後一針。她用剪刀將多餘的絲線剪去,手中的香囊終於完成了最後的步驟,安靜的躺在掌心。
看着香囊上歪歪扭扭十分蹩腳的針線,季連清不禁一笑。她向來不善於女工,這個香囊,她整整做了一個月,才終於在今夜完成了。
爲西鑰昇做這香囊,也是她突然想到的,就是看這做工,不知他會不會嫌棄。
季連清正低頭把玩着手中的香囊,見豆兒進了屋,快速的將香囊藏進了袖中,她做香囊的事情,並不想讓別人知道。
“王妃,夜深霜重,天色也不早了,豆兒伺候王妃休息吧。”豆兒走到季連清身邊,恭聲說道。
季連清透過窗戶看了眼屋外的天色,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已在這榻上坐了兩個時辰了,確實到了就寢的時間。
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豆兒見狀,忙想上前替她按摩,被她制止了,她隨口問道,“王爺還在書房裡嗎?”用過晚膳西鑰昇就去了書房處理公務,到現在還沒有回屋。看時辰,他也該回房就寢了。
豆兒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臉色也突然有些蒼白。
季連清心思極其細膩,豆兒表情的變化,自然被她看在眼裡,她好奇的問道,“怎麼臉色突然這麼難看?發生了什麼?”
豆兒低下頭,說話也開始支支吾吾起來,“沒……沒什麼。”
“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季連清見豆兒一副委屈的樣子,以爲是王府的下人見豆兒是新入府,做了些欺負她的事情。
豆兒突然跪了下來,眼圈紅紅的,清亮的眼中蘊起了薄薄的眼淚,“王妃,都是豆兒無能,聽到別人妄議王妃,就和她們頂了幾句,誰知她們根本不將王妃放在眼裡,還狠說了一番難聽的話,也不理人就走了。”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模樣看起來十分委屈。
季連清聽聞,釋然的笑了,她還以爲是豆兒被人欺負了去,原來只是這事。以前她在王府,都不曾將這些人的冷眼放在心裡,現在又怎會在乎。
她伸手想要將豆兒拉起,淡淡笑道,“好了,王府這麼大,總有些人與我是離心離德的,只要你們幾個是真心跟着我,就夠了。”
豆兒擡起頭,也不起身,急聲解釋,“不,王妃,豆兒是爲王妃不服。他們居然說,王妃您很快就要失寵了。說王爺天天陪着那個洱蘭國公主,況且那個洱蘭國公主又生的極美,王爺肯定是動了心。他們還說,王爺明天要陪那位公主去落霞山賞梅,可是王爺,不是已經答應了王妃,明日與王妃一起去落霞山的嗎?怎麼會突然變成了那位公主了?”她越說聲音越急,一張小臉因爲焦急而漲的一片紫紅。
季連清的心突然一沉,心口像是被某個重物狠狠擊了下,有一瞬間的麻木。這一反應只在一瞬間,很快她便笑道,“那些下人們亂嚼舍根的話,你怎麼也聽到心裡去了?”她自然是相信西鑰昇的,既然他已經答應了自己,又怎會變成和祈煙羅去落霞山了?
豆兒焦急的搖了搖頭,“不是的,王妃,豆兒說的都是真的。他們說,聖上的聖旨都已經傳下來了,這是聖上的旨意啊,豆兒不敢欺騙王妃!豆兒本不想告訴王妃,可實在是那些人說話太難聽,豆兒實在爲王妃不值啊!請王妃恕罪!”說完,她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整個人跪在季連清腳邊。
季連清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她一隻手撐在榻上的方桌上,才穩住了身形,沒讓自己跌倒。
說不在意自然是假的。
她滿心的期待,在這一刻,突然被這個消息澆個透涼。她閉上眼,腦海中突然浮起西鑰昇與祈煙羅漫步在滿園梅花下的場景,兩人的背影穿梭在爛漫的花海里,看起來是那麼刺眼。
她跌坐回榻上,再次開口,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像是方纔聽到的事情,與她沒有半分關係,“知道了,我有些累了,服侍我休息吧。”
豆兒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低答道,“是。”
當西鑰昇回到房間時,屋內的燈火早已熄滅,黑漆漆一片。平日裡,不管他回來多晚,清兒總會爲他留一盞燈。可今夜她卻忘記爲自己留燈,難道是身體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想到這,西鑰昇忙走到牀邊,輕輕的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熱,微蹙的眉頭這才舒緩開來。
他脫下外衫,小心翼翼的躺進牀榻,伸手將季連清摟在懷裡。黑夜裡,響起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喟嘆,似是飽含了太多的感情卻不知如何說起。
季連清緩緩的睜開眼,卻沒有開口說話。
西鑰昇的耳目極聰,在季連清睜開眼的瞬間,他立馬覺察到身邊人呼吸的變化,他輕聲的喚了聲,“清兒?”
季連清並沒有接話。黑夜裡,她的眸底一片冷然。
西鑰昇此時已經知道她已醒來,他突然動了動身子,整個人覆在了季連清的身上。
兩具溫熱的軀體緊緊的貼在一起。
黑夜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卻心細的發現,清兒對他的態度十分冷淡。他的心突然一沉,小心翼翼的問道,“是我吵醒你了嗎?”
季連清搖了搖頭,心裡的一股鬱氣讓她十分難受,更不願和他說話,屋內有一瞬的死寂。
西鑰昇雙手撐起季連清的臉,即使黑夜裡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依舊能看到她瑩潤如月的明眸,在黑夜裡閃着清亮的光輝。他輕聲解釋道,“本想明日再告訴你,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
這一刻,懸在季連清心裡最後一絲希望還是破滅了。雖然她知道,西鑰昇無法違抗聖旨,可她卻像是無知的少女般,居然幻想着奇蹟的出現,幻想着他對自己說,不要管那個什麼祈煙羅,明日的落霞山,我只陪你一人而去。
可此刻,他卻將她最後的希望,徹底的撲滅了。她的心突然快速的沉了下去,沉入了無邊無際的荒蕪裡。
她靜靜的望着西鑰昇,語氣異常的平靜,“我累了。”然後便將頭偏向一處,閉上了雙眼。
她是委屈的、傷心的、難過的,可不知爲何,卻不想向他展露一絲一毫的情緒。
感覺到她的冷漠,西鑰昇忍不住緊張起來。他的脣動了動,卻不知說什麼。
父皇的旨意來的突然,讓他猝不及防。他本能的想抗拒,可旨意裡明確說了,讓他陪祈煙羅去落霞山賞梅,算是對護衛洱蘭國不周的賠罪。事情本因他而起,賠罪也自應由他來做。
他輕輕的從季連清身上退了下來,可一雙手臂卻是緊緊的攬着她,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他溫柔的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黑夜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與倉惶,“清兒,對不起。落霞山,我們改日再去,我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而這一諾言,他終究沒能實現。那時的他們,早已天涯相隔,形同陌路……
第二日季連清醒來時,西鑰昇已經離開了。她摸了摸身旁已經涼透的錦被,心情五味雜陳,像是打翻了調料瓶,難受的緊。
她將手探入枕下,從枕下取出昨夜剛繡好的香囊,嘴角扯起一抹酸澀的笑意,本想在昨夜將這香囊送給他,可此刻早已沒了當時的心情。
她隨意披了件衣服,起身將香囊放進了妝奩裡。
季連清習慣用過早膳後,坐在窗前的軟榻上看書,可今日書卷在手上放了許久,她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人坐在這裡,心思卻飛的很遠很遠。
映月站在一邊,終是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收起季連清手中的書卷,嘆了口氣,“小姐,這一上午您都心神不寧的,要不映月陪您出去走走吧。您看今日天氣這麼好,不出去賞賞風景多可惜啊。”
季連清望向窗外,溫暖的陽光投下一圈圈朦朧的光暈,灑在院中的花木上,空氣裡瀰漫着被太陽蒸薰後獨有的清香,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慵懶和舒適。
她閉上眼,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嗯,果然是個好天氣,確實很適合出遊。”
映月以爲她是同意了,正準備替她取來衣服,卻聽到她突然說道,“只是如此明媚的陽光,在王府的後花園轉轉豈不辜負了?”
映月有些不解,迷惑的問道,“那小姐的意思是,咱們要出府去欣賞這明媚的陽光?”
季連清緩緩站起身,臉上的落寞被嘴角神秘的笑意一掃而空, “我們是要出府,還要去一個好地方!”
“真的嗎?”映月一聽說要出府,激動的跳了起來,興奮的問道,“小姐,我們要去哪裡啊?”
“落霞山!”
當季連清縱身馳騁在奔往落霞山的官道上時,心裡還在爲自己突然的決定震驚不已。她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更沒想到她居然立馬就付諸了行動。
爲了甩開王府的那些暗衛,她帶着映月和墨偷偷的出了王府,繞了好遠纔在快出城的地方買了馬匹,之後就直奔落霞山而來。
“小姐,前面就到落霞山了。”映月的聲音傳了過來。因爲不會騎馬,她只能與墨共乘一騎,與季連清並肩而行。
季連清擡頭望去,果然看見坐落在不遠處的落霞山。此時的落霞山漫山開遍梅花,遠遠望去,像是一條輕靈的紅絲帶飄蕩在山間,彎彎曲曲直到山巔,美的讓人心驚!
季連清不禁在心中讚歎,聞名不如一見,果然被嶧城人快要踏破的落霞山,美的讓人心中震顫,只一眼,就被山間那動人心魄的花海吸引了去,半分都挪不開眼。
遠觀就已是如此,身臨其境,又該是如何一番別樣的風情?
空氣中隱隱有了梅花的清香,縈繞在鼻尖,裹挾着沁入心脾的芬芳。柔柔的風從臉上、發間輕柔的拂過,她的心瞬間變的無比輕快與愉悅,心中的不快悄然失了蹤跡。
“駕!”季連清一聲輕呵,加快了速度,朝着落霞山飛馳而去。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登上落霞山,去圓一圓心頭多年的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