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夜已經深了,奴婢扶您回屋休息吧。”雪舞走進屋,在季連清身邊輕聲說道。今日一整日,王妃都沒有出過映月的房間,也未進食,她送過來好幾次食物,王妃都說沒有胃口,讓她撤了。王妃的身體本就沒有痊癒,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擔心王妃會再一次的暈倒。
雪舞見季連清沒有應答,輕輕的將手中的外袍披在了季連清的身上。季連清只覺得身上多了一樣東西,這纔回過神來,緩緩擡起頭看向雪舞。
雪舞輕聲安慰道,“王妃,夜深了,雪舞扶您回去吧。映月這邊您可以放心,我已經安排了人夜裡在這裡照顧,不會出問題的。”
季連清回眸瞧了一眼正睡熟的映月,此刻的她似乎才睡的安定,眉頭也舒緩下來,她輕輕的幫她掖好被角,才放心的點點頭,扶着雪舞慢慢的往外走去。
也許是在屋內坐了一日,加上一日都未進食,剛一起身,一陣暈眩感突然向她襲來,她猛然抓緊雪舞的手,纔沒有跌到地上。
雪舞一聲驚呼,“王妃!”
季連清虛弱的笑道,“我沒事,就是坐久了,有點暈眩,走吧。”也許是她的身體真的太虛弱了,短短几步路,她卻覺得走的異常吃力。當她終於回到臥房,後背已溼了一片。簡單的洗漱之後,她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這一夜,她睡的並不踏實。一會夢到第二日她醒來,大夫說映月不行了,她嚇的在映月牀前痛哭。一會又是她跪在冰冷的雨水裡,雨水蝕骨的寒意一直侵襲着她,她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千年寒潭。
爲什麼感覺頭這麼重,好似千斤重的石頭壓着自己,全身都不能動彈。好冷,又感覺好熱,感覺自己一會被烈火燒灼着,一會又置身在寒天極地裡。
耳邊,是誰在輕聲低語。雙眼就像被黏住了般,怎麼都睜不開。
輕紗幔帳外,王御醫顫着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裡早已亂成一片。他顫抖的將手重新搭在紅線上,紅線的另一頭系在季連清的脈搏處,眉頭擰成一團。
今日一大早,昇王急急派人到他府邸請他,說是王府裡有人生了重病,急須醫治。他匆忙趕到王府才知曉,原來是昇王妃身體抱恙。他本也沒放在心上,皇家的女眷們,平日飲食保養比平常百姓家多有注意,身體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位昇王妃,身體已然虛弱到如此地步!
先不說她身子先天性氣血不足,精氣匱羸,脈象虛弱。再加上她身體受了寒氣攻襲,在體內鬱結塞阻,寒氣短短兩日竟然已經侵入五臟六腑,盤根在五內。從脈象來看,內息極爲紊亂,而且氣血受阻,整個人已經有殘衰之兆……
若是患者自己沒有極爲強烈的求生意識,在這種信號的傳遞下,身體很可能漸漸的出現衰頹,既而整個人恐怕就……
王御醫在心裡默默捏了一把冷汗,他素知昇王爲人冷酷,手段也是極爲狠辣,如今王妃這身體狀況,他心知以他的醫術,已是無力迴天,只能聽天由命,可他該如何開口才好……
哎,早知道情況如此棘手,他便應該找個藉口推脫了纔好,也不至於到如今騎虎難下的地步,叫他如何是好!
雪舞守在一旁,見王御醫把了許久的脈,眉頭皺的都快連成一條線了,心裡不由的咯噔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王御醫,王妃的病情嚴不嚴重?”
王御醫收起手中的紅線,這才起身,走到窗邊的西鑰昇身後,恭敬的稟報道,“王爺,從王妃脈象來看,寒氣鬱結在體內不能及時外散,加之王妃身體本就虛弱,短短兩日,寒氣已經侵入五臟六腑,如今高熱不退,灼燒氣血,恐怕……”
王御醫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他悄悄擡頭瞄了一眼身前的男子,心裡一陣惶恐。昇王一直背對着着他,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依然能感覺到籠罩在昇王周身極爲陰鬱的氣氛,直直壓他心口而來。
“恐怕怎麼樣?”雪舞見王御醫突然停了下來,急急的問道。
王御醫低下頭,咬咬牙,一口氣如實道了出來,“現如今,王妃身體已經出現了頹敗之兆,若高熱不退,怕是再好的藥,也是藥石無效……”
雪舞一聲驚呼,已經哭倒在牀邊。她根本不相信御醫說的話,王妃只不過是淋了一場雨,身體受了寒氣,怎麼就會藥石無效了呢?她不相信,御醫一定是亂說的,王妃不過是染了風寒……
西鑰昇渾身一震,突然轉過身,一腳將王御醫踹到了地上,眉目陰鬱,厲聲呵斥道,“混賬東西,一個小小的風寒都看不好,這太醫院盡是養一羣無用的廢物,本王這就上奏父皇,將你們這羣就庸醫全都砍了,省的禍害天下。”
王御醫一聽西鑰昇發怒要將他砍了,嚇的連滾帶爬的爬到西鑰昇的腳下,不停的磕頭求饒,“王爺,求您饒命啊,求您饒命啊。”
“滾!”西鑰昇一擡腳,對着跪在腳邊的王御醫又是一腳。
“是,是,卑職這就滾,這就滾。”王御醫一聽西鑰昇發話,趕緊抓起桌上的醫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西鑰昇急步走到牀前,一把扯開幔帳,見到牀上的季連清冷汗淋漓,臉色因爲高燒而紅灼一片,眉心痛的顰成一團,他一時驚慌錯亂,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減輕她的痛苦。
雪舞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她迷茫的看着西鑰昇,已是泣不成聲,“王爺,王妃她……王爺,該怎麼辦,王妃該怎麼辦?”
西鑰昇垂在身側的手緊捏成拳,啞聲對屋外喊道,“修染!”
修染如風一般,立刻閃入了屋,跪在西鑰昇面前,“王爺。”
“雲叔最快什麼時候能回來?”
修染垂下頭,沉聲答道,“雲叔還在雲城,若是現在啓程往回趕,最快也要三日。”
西鑰昇眸光一寒,漆黑的眸底好似烏雲壓境的沉黑,醞釀着狂烈的風暴等待爆發,“來不及了,清兒等不了那麼久。”他一拳砸向牀邊的架子上,鮮血順着指縫緩緩流了下了,臉色黑的如同染了寒霜,冷冽的嚇人。
“屬下這就將嶧城最好的大夫請來。”修染突然說道,轉身就要出去。
西鑰昇目光一沉,急聲攔下了修染,“等等,你去查一查,嶧城最近是不是來了一位神醫。若此消息屬實,無論什麼代價,本王要他一個時辰之內出現在王府!”
“屬下遵旨。”修染接到命令,身形一閃,立刻消失在屋外。
西鑰昇沿着牀邊坐了下來,輕輕的牽起季連清纖細白皙的手,將它們緊緊的握在手心。
他目光深深的凝注在季連清的臉上,輕聲說道,“清兒,不要怕,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他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況,可聲音的緊繃和焦灼,還是透露了他此刻緊張的情緒。
季連清覺得身子像是被置於烈火上燒灼着,肌膚每一處都滾燙如火,灼燒的她每一處呼吸都帶着痛,她昏昏沉沉的睡着,始終睜不開雙眼,只能任由自己不停的往下墜,好像要墜入無邊的黑洞,再也醒不過來。
修染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果然在一個時辰之內,將西鑰昇要找的人請到了昇王府。
雪舞本以爲這位傳說中的神醫必是兩鬢花白的老者,卻沒想到,來人竟是一位極爲年輕的俊俏公子。
來人如一陣沒有溫度的風飄入屋內,毫無情緒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病人現在何處?”
她忙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將來人往內室引,“大夫,這邊請。”
來人走到牀邊,並未向西鑰昇行禮,修長的手指輕搭上身前的紅線,凝眉診測。
他身着白色錦袍,面若冠玉,神色冷峻,一雙邪魅的桃花眼凝神輕眯着,深邃的眼眸裡透着極冷的寒光,讓人看一眼便五內生寒,不敢靠近。
片刻之後,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紅線,凝眉看向幔帳內的季連清,目光如冰封的湖面,冰冷寒澈。
西鑰昇注意到他的視線,起身走出幔帳外,擋在了他的身前,神情嚴肅的看向他。
年輕男子會意於心,眉頭揚了揚,收回了目光,毫不畏懼的轉向西鑰昇,“可惜了,可惜了。如此年輕,身體卻如風中殘燭,殘弱衰敗之相已現。”
西鑰昇瞳孔遽然一縮,眼底好似有風暴在翻卷,可他依舊沉着臉,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
“不過,她卻遇到了我,風曲泠!再棘手的病症,在我風曲泠手裡,都可以化腐朽爲神奇。”他神情極爲自信,彷佛這天下,根本就沒有能難得了他的奇病。
丟下這麼一句話,風曲泠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慢悠悠的喝了,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慢聲開口道,“還不取來紙筆。”
雪舞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取過筆墨紙硯鬆了過去,風曲泠大筆瀟灑一揮,一副藥方已經成形,他將藥方遞給雪舞,“按照這藥方上的藥材去抓藥,每次嚴格按照藥方上的劑量煎熬,一日早晚兩次,連續服用一個周天方能保得住你主子的性命。”
雪舞接過藥方,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出去吩咐下人們置辦煎藥,一絲不敢耽誤。
西鑰昇深鎖的眉頭,在聽到風曲泠的話後,才終於稍有緩和,神情也不似剛剛那麼冷寒,他看向風曲泠,沉聲道,“風神醫,還請在王府小住幾日,待本王的王妃身體痊癒後,再當面謝過神醫。”
風曲泠精緻的脣角輕輕一勾,淡淡一笑,“既然王爺都已開口,草明如何敢拒絕。”話雖如此,他的臉上並未有絲毫畏懼的表情。
“修染,爲風神醫準備一間上好的廂房。”
“是,王爺。”修染走到風曲泠身邊,伸手一請,“風神醫,這邊請。”
風曲泠笑着起身,眼神若有若無的從帷幔後飄過,幽深的眼底極快的閃過一絲異色。他嘴角始終噙着一抹極其淺淡的笑意,明明是在笑,卻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心裡無端一陣冷寒,他向西鑰昇道了謝,慢悠悠出了房間。
直到風曲泠的身影消失在瀾夕苑,西鑰昇才收回目光,方纔風曲泠離開前那一眼,雖然隱藏的很深,可還是落入了他的眼裡。
這個人突然出現在嶧城,身份極其神秘,他可以斷定,此人身份絕對不簡單。但目前清兒性命垂危,他不是追究他身份的時候。即便他的身份再危險,只要他能救清兒的性命,他西鑰昇也絕不會在乎!
想到季連清,西鑰昇轉身走入內室,重新在牀邊坐了下來,眼底方纔的陰暗冷漠早已消散,此刻只餘一片疼惜和憐憫。他握住季連清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柔聲說道,“清兒,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方纔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心裡還殘留着那一刻無能爲力的恐慌。若是她不在自己身邊……他竟一刻都不敢想,一想心就像被刀子戳一般痛。
這一刻,他早已忘了當初娶她的原因,所有的陰謀所有的仇恨,在這一刻好似都失去了意義,只有她,只有眼前最真實的她,纔是他最深處想要的。若是沒了她……
若是之前他還可以欺騙自己逃避一切,經過方纔那一幕,他徹底明白,不知不覺中,她已走進了他的心,在他冰冷和空寂多年的心裡,投下了一顆石子,徹底攪亂了他的心湖,讓他再也做不到以前的冷漠和平靜了。
西鑰昇垂下頭,在季連清眉心淺淺印下一吻,“清兒,給我些時間,終有一日,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