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樂麋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來,那原本停在山腳下的馬車早已然不知所終。與小黑一道兒緩緩步行至靈棲時,已然是深夜。待遠遠地望見那頂上掛着的匾額時,我才猛然驚覺原來已然與他走了這般久,正欲轉頭與小黑談笑些什麼時,腳下突然一滯,似乎是絆到了什麼物什。
我不禁“呀”了一聲,只感覺一邊的小黑忙伸手扶住有些踉蹌的我,口中問道,“有沒有什麼事?”
“沒事。”我搖搖頭,有些慌亂地稍微退後了半步,又試探地用腳尖輕輕地碰了碰,似乎有些微軟。心中正疑惑時,地上的那物什傳來一聲微弱的悶哼,蒼老而嘶啞。
我被這聲響給唬了一跳,忙哆哆嗦嗦地取出袖中的打火石,暫前點燃了懸在客棧前的燈籠,這纔看得分明瞭些,地上躺着的儼然是兩個人,看身形應當是一老一小,小的被那個老人牢牢地護在了懷裡,所以纔沒有被我踩到。
這麼晚了,他們怎麼會躺在這裡?
這裡夜間或許會有風雪,這般迷糊地躺下去定是要出事的,更何況身邊還攜着一個那樣小的孩子,白白送了兩條命去。我見過了太多可憐人,可是此時還是不禁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只擰了擰眉,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輕聲喚道,“老爺爺,老爺爺?您醒醒……不能在這裡睡的……”
我連喚了好幾聲都沒有迴應,只依稀聽得老人口中嘶啞地嗚咽着,不知道在哼哼着什麼。藉着燈籠的微弱光亮,我這纔看清他們身上皆是衣衫襤褸,兩人的臉上皆是一片髒兮兮的,幾乎連五官都快要認不清。
見到此,我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已經猜到了幾分。大抵又是風雨飄搖的叫花子。眼下正是寒冷的季節,這般飢寒交迫,難免身子虛,一時撐不住,恰巧昏倒在了這裡。
忽然想到了什麼,我伸出手來,探了探他懷中那個幼小孩童的額頭,果不其然已是一片滾
燙,顯然是受了涼,而且已經開始發熱了。
朝花鎮裡每年冬日都會發生這樣的事,事到如今都已然不算新鮮了,便是我小時候在外頭流浪乞討時,也看過不少,若是這般一個個救,定是救不過來的,但這次既然發生在靈棲門口,也算是個緣分,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老一小活生生凍死在雪地裡頭,心裡如何能過得去?
我咬了咬下脣,重新站起身來,心下已有了決斷,只側過頭輕聲商量道,“小黑……要不然就當作是我多管閒事一回,現兒個咱們先將他們扶到裡頭去罷,等他們養好身體之後,再讓他們馬上走就是了,邱狐狸的那個小藥房裡應該會有治風寒的藥,煎幾副藥也花不了多少錢,便當是……便當是行善積德了。”
小黑沒有多話,只點頭應了一句,“嗯。”
見他並不反對,我如釋重負地拍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氣來,轉而扶起那個迷迷糊糊的孩童,步入靈棲。
眉娘人並沒有在靈棲裡頭,也不知道又去向了何方。我算了算,大抵還有一月多才是她再次服藥之期,便也放下了心來,整理出一間廂房安置他們爺兒倆後,又簌簌地生起了暖烘烘的火爐子。
那個燒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兒約莫才七八歲的年紀,與我當年被眉娘收養時一般大,此時正緊閉着眼睛,依舊窩在老人的懷中胡亂地揮舞着稍顯稚嫩的手腳,一邊咿咿呀呀地說着癡話,似乎很是不舒服。
眼瞧着小黑去後廚煎藥和薑湯,我也不好就這麼在房中乾坐着,只嗒嗒嗒地跑下了樓,去後院汲上了水來,又絞了把帕子,細心地擦乾淨他那被泥灰污得亂七八糟的小臉蛋兒,待全然乾淨後,我眼前一亮,禁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臉蛋兒。
之前本來就覺得小孩兒的五官生得甚好,這麼細心擦拭過後,便更顯白皙討喜起來,雖然那五官還未完全長開,但已然是極俊朗的眉眼了,不用想也知曉過幾
年後,又該是個多麼禍國殃民的少年。
只是可憐了,這般好看的小孩卻是這樣一個落魄的出身,自小便顛沛流離,還不知以後還要受多少苦頭,也不知道下一個冬天他是否還能捱得過去,畢竟靈棲不可能收養他們爺兒倆一輩子,待日後養好病,到底是死是活,便全憑他們自身和天命了。
聽得那小孩兒身邊傳來一聲破碎而嘶啞的痛苦呻吟,我這才注意起他身邊躺着的那個老人來,雖然脊背已然佝僂,身板削瘦孱弱,但總覺得與其他老人有幾分不同之處。
見他臉上也是一片髒兮兮黑漆漆的,我又重新換了水,爲他一點點揩去那蒼老的面上的污穢塵埃,如刀削斧刻一般挺拔的五官一點點地從溼帕下清晰地顯現出來,雖然皺紋深刻,儼然是一副塵滿面鬢如霜的模樣,但依舊無法掩飾年輕時的風采,只是不知爲何會落魄至此。
果然這是對貨真價實的爺兒倆,我一邊爲他們驚爲天人的面容嘖嘖生嘆着,一邊重新擦拭另外半邊面來,然而待帕子觸及到他左邊眉骨一道微微凸起的刀疤時,我不禁就此停下了手去,疑惑地看着那露出來的硬朗面孔,不知爲何,心裡逐漸隱隱涌起些不安的情緒。
若他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叫花子,又怎會有這樣的刀疤?
心裡的疑惑更加深刻,我的目光緩緩遊移至下,轉而小心地用指尖撫上了那個老人髒兮兮的右手,果不其然,感覺到他的虎口和掌心處皆是硬梆梆的,皆佈滿了厚實而堅硬的老繭,顯然以前是個習武之人。
莫不是以前當過兵?我蹙了蹙眉,放下了他的手,卻聽得那個老人乾裂的脣瓣微動,口中喑啞地喃喃着,“水……水……”
水?我趕忙扔下手中溼漉漉的帕子,隨意蹭幹了手,便轉身去爲他倒了一杯暖茶,然轉身時,本穩穩當當端着的茶杯卻“啪”的一聲,砰然落地。
一定……一定是我看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