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症?”
面對父母的驚訝,秦琬也有些傷感:“不錯,宣旨的時候,盧貴妃不肯謝恩,狂性大發。張內監一時不察,被她重傷後就這麼去了。無奈之下,我只能封鎖宮門,誰料六弟得知這一消息,還當我……他和六妹一同趕了過去,就……”
秦恪和沈曼在帝國核心混了大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自然知道事情不會是秦琬說得那樣簡單。但他們知道,秦琬是一個做事非常謹慎的人,除非是天大的事情,又握着確鑿的證據,否則殺一個妃嬪也就算了,誰會把這位妃嬪生的兒女一併除了,甚至連內監都要死呢?
這對天下至尊的夫婦倒沒想到怪力亂神之事上去,只以爲盧貴妃的身份有問題,比如是異族奸細什麼的,又或者她做了不守婦德之事,皇子公主的身世有點說不清。見秦琬不對他們說,也就不問了——既然真相糟心,還不如不聽,反正秦琬會將一切都處理好的,用不着他們勞心。
回到太極殿後,陳玄行了一禮,才道:“殿下,今日宮中異動頻頻……”
“敢對這件事提一個字的人,讓他們永遠消失。”秦琬一字一句,冷如冰霜,“盧貴妃不承認罪責,癲症以致狂性大發,殺了六皇子與六公主,九皇子受驚嚇,不治身亡,這就是解釋。”
沒有任何道理可講,這是我給你們的解釋,你們就得聽。如果不願意聽,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礙我的眼了。
陳玄領命,就聽秦琬說:“還有,你這些日子多派些人在坊間盯着,尤其是那些說書先生,看看誰敢給我亂編民間俚俗傳唱。如果有人散佈似是而非的民謠,給我問出是誰,然後,將他們帶到天牢,不用出來了!”
盧貴妃之事,確實超出她的意料,卻也讓她的步伐不得不加快——她將盧貴妃一系親手滅了後,怕是沒人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妖孽一事不能說出去,這心狠手辣,圖謀大位的帽子,她是怎麼也摘不掉的。既是如此,那就讓她皇太女的地位多一層光輝,而不是被這些民謠抹黑,動搖統治。
這種時候,誰敢耍小手段,與她爲敵,她就要將誰碾碎!
陳玄打了個激靈,毅然道:“臣遵命!”
“夏臣呢?”秦琬想到常青,問,“他不是送盧氏去遵善寺的麼?算算時間,儀式應該結束了,怎麼還沒回來?”
常青殺了盧貴妃後,爲了祛除晦氣,將盧貴妃母子的骨灰秘密送到遵善寺,由高僧做道場。但他覺得自己身上沾染了“妖氣”,也要“洗心滌塵”,故陳玄欠了欠身子:“夏臣決意在遵善寺待上九九八十一天,洗去晦氣。”
這個常青,實在是……太亂來了。
秦琬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無奈道:“你多派些人去,將李姬保護好,我會對外宣稱夏臣回了一趟老家去祭祖。”不用做得太明顯,有心人去查,自然會多想,比如常青突然消失,究竟是有使命在身呢,還是真要成親,纔回家祭祖。這樣一來,絕大部分人都會被誤導,以爲常青不在長安,去了地方。
沒錯,常青要娶的,不是別人,恰恰是弘農岑越曾經的婢妾,李姬。
秦琬本想給常青做媒,娶個名門貴女,就像當年趙肅那樣。誰料常青拒絕了,反決定娶弘農之亂時認識的李姬爲妻。
他說出這一決定後,不管是熟悉他的人,還是知曉李姬出身的人都很吃驚,覺得他如今位高權重,何必娶一個曾做過別人姬妾的女子爲正妻呢?如果喜歡,納做妾室,給對方一個名分,一個品級也就罷了。他的正妻,就算不娶個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好歹也要娶個書香世家,或是士紳出身的小家碧玉吧?
爲了這件事,秦琬還特意喊了他過去,告訴他英雄不問出處,讓他心中不要殘存陰影,卻發現常青並不是一時興起才做的決定。
常青的說法是,他的探子身份已爲衆人所知,不管是誰都很難接受自己的夫婿從前是這等身份,不可能不害怕。尤其是名門世家,哪家女兒不是吃穿不愁,哪家又沒點齷齪事?
常青很清楚,他長相平平,並非女子鍾情的類型;文采談不上,也就是認得幾個字,哪怕衆人耳目濡染,也沒學到幾分,更不要說吟詩作對,討女子歡心;溫柔體貼半點沒有,對任何人都忍不住探子的本能去懷疑和探究,拐彎抹角的說話做事方式對他適得其反,非但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反倒會令他生出厭惡之感。若是娶了名門貴女,對方看不上他,一輩子鬱鬱寡歡,他也不可能會多高興。那些爲利益來的,究竟起了什麼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也不願與對方共度餘生。
李姬雖出身風塵,卻有俠骨柔情;爲人姬妾不是她能決定的,但她敢於反抗,只爲自己爭取一線生機。離開岑家後,寧願荊釵布裙,將女紅撿起,學農婦種地種菜,養雞養鴨,也沒有仗着美麗的容貌,找個男人攀附的意思。若有閒漢敢來騷擾,她能直接抄起棍子,追着對方打,面對三姑六婆的閒言碎語能直接站在對方門前罵回去,性情潑辣可見一斑。
秦琬知曉這件事後,很佩服常青的眼光,以及不畏世人的勇氣,自我檢討之後,對這樁婚事非常贊同。就是陳玄,聽了之後,也頗有些羨慕。
結束了一天繁忙的公務,陳玄回到府邸,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見隨從稟報道:“將軍,大老爺來了。”
大哥?
陳玄有些詫異,卻沒說什麼——陳、周兩家自遭難之後,倖存下來的幾人相依爲命,以兄弟姐妹相稱,也沒什麼堂表遠近之分。就如陳家大老爺陳樓,本是他的堂兄弟,兩人的祖父纔是嫡親的兄弟。本來,在家族裡,這關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有交集也不會太多,但在他們家,曾一度護着他們的陳樓與嫡親的大哥也沒什麼分別了。
因着秦琬的照拂,陳玄的地位,陳樓雖是個商人,卻穿着綾羅綢緞,拇指上戴着個瑩潤的玉扳指,見到陳玄,雖不敢擺兄長的架子,卻也不像旁人那樣噤若寒蟬。而是打了個招呼,見陳玄似乎心情不錯,才道:“子深啊,我們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你給我透個底,這藥材,我是囤還是不囤?”
陳玄何等人物,一聽兄長話中有話,眼中便劃過利芒,神色也變得冷冽起來:“大哥,這是你的意思?”
盧貴妃一系莫名伏誅,盧家上下被族滅,涉及盧氏入宮的人悉數被牽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生出這樣大的變故,卻秘而不宣,任何敢於泄露情報的人都會被處死。那些依仗宮中消息,揣摩帝王心意的勳貴大臣豈有不急的道理?明知皇室的態度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卻懷着僥倖之心,既然走宮女內侍這條線不通,那麼就走上位者路線吧!
陳樓打着哈哈:“這個,你明白的,做生意嘛,總會有那麼些個朋友。”
“大哥不必擔心。”陳玄平靜道,“朋友再少,也動搖不了你的地位;朋友再多,該倒的時候,還是一樣倒。”
只要他活着一日,便會照拂陳、周兩家一日,令兩家富貴榮華,以告先祖在天之靈。但有個條件,便是他的家人不與其他勢力相勾結。
如果像洛陽裴氏那樣,暗地裡拆江都公主的臺可就不好了。要不是裴熙處理及時,非但洛陽裴氏要遭殃,昔日的情分也一點都不剩。陳玄可不希望自己落到那等兩難的境地,不是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家人,就是失去江都公主的賞識與現有的一切。
陳玄麗竟門大統領的身份,陳樓是不知道的,他甚至不知道陳玄這些年做了什麼,也就信了陳玄的解釋,認爲當時很受還是代王的皇帝的賞識,令他去讀書,甚至還對坊間傳言,比如陳玄位高權重卻不成親,是不是與他深受江都公主信賴有什麼關係……故他看着四下無人,小聲說了一句:“多個朋友多條路,畢竟,伴君如伴虎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眉宇間不掩擔憂,斟酌了半天,仍加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聽說常將軍都要成親了,你還沒這意思?”
陳玄沉默片刻,才道:“我會好好考慮。”
這麼多年來,每次提到這件事,他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這還是第一次答應。
也難怪,伴隨着地位的日益提高,權勢深重,他也漸漸從昔日地陰影裡走了出來,又看到常青找到了合意的人,玉遲也註定會與新蔡長公主成親,心中難免有些羨慕。故他看着陳樓,笑了笑,重複了一遍:“大哥勿要擔心,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的,也省得四姐整日唸叨。”
陳樓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欣慰地笑:“這就好,這就好!”
他掩飾得非常好,在陳玄面前卻不夠看,察覺到自家兄長的笑並不真誠,陳玄的心不由地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