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吟對魏王父子極爲了解,自然明白紀清露的身世有貓膩,魏嗣王秦宵對紀清露的溫柔體貼,種種特權,沒半點發自真心,全是做給別人看的。
雖說蘇吟早對他們冷了心,不存半點指望,卻不會在兒媳面前不給秦宵留面子。與其讓鄧凝明白秦宵是爲了利益賣身,還不如讓她以爲秦宵壓根不喜歡她的好,這樣一來,好歹蓋了一層遮羞布,雖然內裡的不堪誰都知道,但知道得多與少,待遇總是不一樣的。真要逼急了魏王父子,鄧疆又日薄西山,他們忍鄧凝幾年,讓她來個“暴病而亡”也是極有可能的。
“你說得也對。”蘇吟知鄧凝處境尷尬,便對一旁的綠柳說,“你給前院遞個話,嗣王都這麼大了,沒個一兒半女可不成。咱們是規矩人家,長子斷不會與使女有什麼干係,還是多納幾個出身清白的姑娘進門好。”
綠柳心疼蘇吟,對魏王父子厭惡得緊,聞言便在心中唾棄一番,暗道什麼出身清白的姑娘?難不成魏王父子還會讓僅有的媵的名額被平民女子給霸佔了?他們這種什麼事情都要考慮利益的人,哪裡會浪費這麼大的油水?
這一點,綠柳明白,蘇吟更明白。後者輕嘆一聲,拍了拍鄧凝的手:“好孩子,你可千萬別再賭一口氣了,好生對待妾室,將她們的兒子抱過來撫養。咱們這些人,手中別沾那些烏七八糟不假,卻也要幾分自保的手段。莫要以爲明媒正娶就沒事了,真……我的身子算不上好,壽數多少尚不知曉,你可千萬要明白。”
蘇吟的神色雖如往常一般冷淡,說出來的話卻讓鄧凝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前世的她只當蘇吟高貴冷豔,不知腹誹了多少次對方身爲王妃、皇后卻不履行職責,成日一副神仙做派,又覺得對方遇到什麼事都是偏幫兒子的,哪知真心難得?重活一次,鄧凝仔細想了很久才發現,蘇吟活着的時候,秦宵對自己這個太子妃雖十分不滿,冷落非常,到底不敢做得太過。蘇吟過世後,她的苦日子才真正開始。
今生也是一樣,她狼狽至此,對蘇吟的討好也多半出於自保的考慮,蘇吟卻對她極好。方纔那般推心置腹的話語,若非真心爲她好,斷不可能說出來。
紀清露再怎麼得寵,終究是個沒什麼後臺,柔順又恭謹的女人,對鄧凝造不成太大的威脅。真要再納幾個妾進來,指不定身後站着什麼世家、勳貴,鄧凝若不立起來,一輩子就這樣完了。
“老天爺不會這樣不公平的。”鄧凝眼中噙着淚花,柔聲道,“您一定能長命百歲,仙福永享。”
哪怕她知道,這只是奢望。
即便魏王父子再怎麼想擡舉紀清露,她的肚子一年沒有動靜可是事實,紀清露真正的身份又不能宣諸於口,在外人眼裡,紀清露就是一個年紀大了還生不出孩子的侍妾。如今王妃、嗣王妃都提出爲了秦宵的子嗣着想,給他多納幾個妾室,可見賢惠非常,秦宵若是推了,豈不是坐實了“寵妾滅妻”的名聲?
男人嘛,想法都一樣,女人總是不嫌多的,何況是生死寵愛任由他們拿捏的妾室呢?納了新人也無妨,多給紀清露幾分寵愛和臉面便是。再說了,無子納妾,這可是一個絕佳的藉口,與旁的勢力聯姻呢!
“鄧凝敢這樣提,紀清露……”秦琬搖了搖頭,有幾分惋惜,“紀清露這一生,怕是沒辦法再有身孕了。”
她心生感慨,旁人卻不這麼看,對玉遲、陳妙等人來說,紀清露的生死都與他們無甚干係,何況生不出孩子?但他們也是一樣的想法,覺得秦琬到底是女子,又有了身孕,聽見另一個女子可憐,總是有幾分憐憫心腸的。
不得不說,見識過魏王這般殺伐果斷的人物後,玉遲、常青、陳妙等人心裡都滋滋冒着寒氣,哪怕沒有血海深仇,瞭解魏王心性的他們也不敢投靠這種人啊!還是秦琬這樣的好,心裡頭明白,行事又較爲和婉,沒那麼陰險毒辣,咄咄逼人。今日秦琬能爲一個壓根搭不着的紀清露感慨幾句,明日總能惦記君臣之間的情誼,即便他們犯下了什麼錯事,也給他們留條活路。
秦琬也就嘆幾聲,心思立刻轉到正事上:“常統領,紀清露的身份還是沒半點頭緒麼?”
裴晉告老還鄉的摺子已經呈到了御前,聖人雖留中不發,但大家都明白,像裴晉這樣的老臣,聖人爲給其臉面,怎麼着也得婉拒裴晉三五次,纔算兩全其美。
此事涉及的官員更迭太廣,朝堂很有些動盪,諸王想將自己派系的人往上推,百官也忙着找門路,魏王身爲隱形太子首當其衝,未免有些焦頭爛額,常青的事務也繁忙了起來,能接觸到的門路比從前相較,多了更是不止一分。
常青見狀,暗暗稱奇的同時,心也更冷。他明白,魏王這是防着他,先前纔沒讓他這位血影統領涉足的方面太多,如今實在忙不過來,必須讓他去做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纔將暗線透露了些許。
滿腔忠誠被這樣踐踏,常青心裡頭極不好過,只能加倍對極信任他,不介意他背主之舉的秦琬付諸忠誠。聽見秦琬這樣問,常青免不得有些惶恐,急急解釋道:“新安紀家既無神秘人進出,也沒有拿得出手的長輩,除魏王府外,更沒有什麼後臺。我打聽到他們一家是戰亂年間逃荒過來的,正在竭力查他們的老家是哪……”
秦琬見他惶惶不安,溫言道:“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你能瞞着魏王打聽到這麼多已足見本事。依我看,如今倒是天賜良機。紀清露身後的人願意支持魏王,只有一個理由,他希望紀清露能成爲皇帝的妃嬪,生下皇子,好讓新安紀家成爲皇親國戚,飛黃騰達。紀清露這麼久沒有身孕,這位大人物急,魏王一系難道就不急?再弄個紀家的女孩子來不是明智之舉,魏王一系爲了表示誠意,怕是要有些動靜。”
常青見秦琬非但沒有苛責他,反倒出言安慰,心中一暖,便問:“依您所見,應是什麼動靜?”
秦琬微微一笑,氣定神閒地說:“你們這些男人啊,就沒幾個懂女人心思的,多少婦人懷不上孩子,成日求神拜佛,偏方符水不知灌了多少。光是長安城郊外便有好幾家傳言很靈的觀音菩薩和送子娘娘廟,參拜的婦人不絕,心裡頭的失落卻少不了。你說,秦宵若能陪紀清露去拜一趟送子娘娘,再給她點一盞長明燈,多添些香油,紀清露能不感激?那位大人物知道此事後,也不會再說什麼,畢竟紀清露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個媵,秦宵不陪鄧凝反倒陪紀清露出門,這可是擔着風險的。”
女人一心求兒子,圖得是什麼?還不是半生有靠,在夫家挺得起腰麼?孤身一人前去,即便再怎麼靈驗,始終有些遺憾,若是夫婿能陪着,感覺又不同了。說句不好聽的,若能和夫婿一輩子恩恩愛愛,哪怕沒兒子,日子照樣有滋有味,無人敢欺。
常青恍然大悟,忙道:“我派人盯着?”
“你也勿要操之過急,對方做事既然這樣隱蔽,一時半會鐵定沒辦法抓住他們的小辮子。”秦琬不疾不徐,神色悠然,“咱們得感謝魏王不讓一個人知道太多事,喜歡藏着掖着的好習慣,在外人眼裡,紀清露再怎麼得寵,始終是個妾。等到名門貴女進門又有孕,秦宵後院的風向就會變,下人未免有所怠慢。你想辦法負責辦這件事的人耳邊吹吹風,引動他們的貪婪心思,他們自會剋扣紀清露的香油錢。日子一久,盟約產生裂痕,總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玉遲看了秦琬一眼,挑了挑眉。
秦琬知玉遲想到關鍵,也沒解釋,只是對常青說:“還有一件事需麻煩你,蘇彧對鄧凝的心思,你應當清楚。他書房中有好幾卷書畫,皆是與鄧凝合作完成,雖不帶任何綺念,他卻將之當寶。趁蘇彧不在,你將它們帶出來,我好描摹一番。”
“這……”常青摸了摸後腦勺,有些尷尬地說,“我不識字——”
他原先不覺得大字不識一個是什麼令人羞愧的事情,只覺自身豪氣干雲,偏偏認識秦琬、玉遲等人後,才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秦琬當然知道他不識字,聞言便順水推舟:“既是如此,字畫的事情先擱着,我來教你識字。若我無甚空閒,阿妙——”
陳妙點了點頭,應道:“便由我來。”
常青聽了,喜上眉梢,大聲應下,幹勁十足地做秦琬吩咐的事情去了。玉遲笑了笑,方道:“新安紀家背後站着的是誰,縣主應是猜着了。”
“大致有個方向,談不上猜着。”秦琬淡淡道,“見了真人再說。”
陳妙皺了皺眉,快步走向門外,沒等多久,便見檀香神色慌張地走進來,問:“何事?”
“代王殿下被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