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斟酌片刻,還是挑了個比較穩當的說法:“衆口一詞,都說是孫昭儀指使的。”
秦恪聞言,嘆了一聲,才道:“你經歷得少,不知這宮中之事,永遠都是查不清的,當年……誰也不知道誰在中間推波助瀾,參與了多少,得利的,或許是運氣好,也可能是手段高。罷了,盧氏也不是個安分的人,說她十成十地無辜,我是不相信的。鄭氏都這個樣子了,索性給她一個交代罷!”
他累了,厭了,倦了,不想陷入永無休止的後宮鬥爭之中。尤其是髮妻病了之後,他更加惶恐,再也不去想那些年輕漂亮軀體帶給他的溫度和新鮮,轉而求仙問道,渴求諸天神佛能夠留住自己的妻子。
這片江山,他已經決定交給女兒,也就不用顧慮兒子們了。老六和老九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想讓他們出什麼事。令他們有個待罪的母親,想要登上大寶,道義上缺了一層,少給裹兒造成一些麻煩,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他這輩子都沒有狠下心去針對過誰,臨到老了,總要做點事,給女兒鋪路的,所以他疲憊地說“給盧氏一個體面,讓她上路吧!”
秦琬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盧貴妃一系本滿心歡喜,得寵的小皇子死了,九皇子卻洪福齊天活了下來,數一數陛下僅有的兒子,盧貴妃出頭的日子就在眼前,誰能不高興呢?
偏偏這時候,內監張華親自帶人來了:“盧貴妃,念在你服侍陛下一場,爲陛下育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的份上,陛下賜你一個體面,就不降你的位份了。”說罷,示意人上前,“鴆酒、匕首、白綾,盧貴妃請挑一個罷!”
盧貴妃怔怔地看着這一幕,驚駭莫名:“張公公,這——?”
張華平靜道:“盧貴妃謀害小皇子,按律當誅,盧家也當滿門抄斬。陛下仁厚,賜貴妃體面,保盧家周全,貴妃還不快快謝恩?”
他混跡皇宮多年,早就明白,這皇宮之中的事情,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是非對錯。只看上位者願不願,能不能維護罷了。
秦恪還算是性子比較好的,在不確定盧氏是否參與了這件事,卻要她一死來給大家交代的情況下,選擇保全了她的位份和家人。哪怕這點補償算不了什麼,到底是做了補償的姿態,沒有累及別人。換做別的皇帝,別說犧牲區區一個妃嬪以及對方身後的家族,就算是犧牲皇后甚至太后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盧貴妃緩緩搖頭,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末日。
明明那麼得人心,明明有那麼聰明的兒女,明明已經開始打理宮務,眼看勝利在望,就要成爲皇貴妃、皇后甚至太后,爲什麼要讓她爲了沒做的事情,爲了區區一個妃嬪的兒子,爲了所謂的“大局”就要去死?
張華早就猜到盧貴妃不肯死,使了個眼色,兩個孔武有力地內監已經一前一後架住了她,另一人取過白綾,緩緩上前。
不,不,她怎麼能夠接受?
不——
木盤跌落在地上,鴆酒灑了一地,卻無人顧及,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看着盧貴妃消失在原地,渾身僵硬,不自覺地戰慄,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張華到底老道,片刻就反應過來,立刻高喊:“封鎖紫蘭殿,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誰敢將這件事說出去,就割了誰的舌頭!”他想了一想,取過筆墨,修書一封,“立刻派不知情的人,將這封信交給江都公主!”
“憑空消失?”秦琬讀完張華的密信,霍地站起,震驚之色溢於言表。
她並沒有立刻召和尚道士前來作法,思忖片刻,派人密請了裴熙、陳玄和常青,將此事吐露,就見裴熙皺眉,卻是常青說:“臣遊蕩於鄉野時,曾見過一些障眼法,還請殿下允許,讓臣前往紫蘭殿!”
秦琬神色凝重:“你可知道,這次的敵人未必就是血肉之身,很有可能……與你之前見過的,截然不同。張華自己都不出來,便是顧忌到這一點。對方甚至有可能已經不在紫蘭殿,而——”
她知道,如果天底下有人能對付妖怪的話,一定是身手敏捷,果敢狠辣至極的常青,但若是常青輸了,或者死了……
“不,她一定在紫蘭殿。”裴熙眉頭緊縮,卻沒有絲毫畏懼,“倘若她有不被任何人察覺,自由在人前消失,到達另一個地方的本事,根本沒有人能抵擋。她不能,就代表她的妖術還未到家。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十有八九還在原地!”
陳玄行了一禮:“殿下,紫蘭殿中的人怎麼辦?”
秦琬沉默片刻,才道:“全殺了。”
皇家竟然混進了妖怪,甚至讓這個妖怪生了兩個皇子,一個皇女,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去,必定會動搖國本。是以秦琬的神色非常冷酷,不帶一絲猶豫:“你去問張華一聲,他有什麼放不下的人,我必永葆對方的富貴榮華,以敬他這一次的犧牲。然後,所有可能知道這件事情的奴僕,全都給我殺了!”
“還有,將六皇子、九皇子、六公主,還有盧氏的家人,全部給我控制起來。子深,你選些死士,替他們照顧好家人。給我將這幾處地方都給我盯緊了,盧氏出現後,切不可打草驚蛇,立刻通知夏臣。”秦琬毫不猶豫地說,“等盧氏一死,就送他們上路!”
“這件事情,除了我們四個之外,不可再有第五人知道!”
然後,秦琬望向常青,放柔聲音:“有勞。”
常青毅然點頭。
明知這次的任務九死一生,面對未知的,或許並非“人”的敵人,他卻沒有任何懼怕,有得只是士爲知己者死的激動。
江都公主對他的知遇之恩,提攜之情,此生都無以爲報,面對區區一個妖怪,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一天時間,紫蘭殿已寂靜得如同一座墳墓。
麗竟門死士出馬,殿中伺候的人無一倖免,血跡已被清理乾淨,紫蘭殿仍是那樣的華麗,卻給人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感。
常青潛伏在房樑的角落裡,一刻不錯地盯着正殿。
幾年的高官厚祿,並沒有令他的身手褪去半分,對於一個爲了執行任務,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人來說,這本就是極爲尋常的情況。
張華赴死之前,已將盧貴妃當時所處的位置告訴了他,如果裴熙的推論沒錯的話……常青神色一凜,就見盧貴妃已憑空出現在原地,小心謹慎地望着四周,亦步亦趨,似乎想要出去。
也就是說,沒有別的能力?
不行,還得試試。
越是危險的處境,常青就越是冷靜,但見他學了一聲貓叫,惟妙惟肖。潛伏在外頭的死士會意,有一人起身,露出身形,又刻意拔刀出鞘。盧貴妃打了個哆嗦,身影又消失在原地。
短,非常短,一個呼吸都不到,也沒有任何刻意的動作。
常青殺過太多的人,自然明白,像盧貴妃這種步履輕浮,一看就沒練過功夫的人,反應比他們這種久經訓練的人,慢了不止一拍。也就是說,盧貴妃發現不對,受到驚嚇,立刻就消失。
簡直就像是念頭一閃,人就沒了一般……
如果是這樣的話,再試探一次?
不行!
事不過三乃是鐵律,他的精神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如果再讓盧氏受驚一次,對方什麼時候再出來就不一定了。
若讓這個妖怪逃了,他有什麼臉面去見江都公主?
常青骨子裡就有一種“冒險”與“賭博”的天性,但見他縱身一躍,已來到盧貴妃消失的位置,旋即挪了挪步子,確定盧貴妃一旦出現,自己與她近在咫尺,卻不會身體接觸後,便保持着這一動作,站了足足三天。
這三天裡,他始終全神貫注,未有絲毫懈怠,生理性的反應也降到最低,似乎感覺不到渴,也根本不會餓。高強度的消耗,未得到絲毫補給的情況下,身體的警覺性卻一直保持在巔峰狀態——也唯有如此,在西域叱吒風雲,打得突厥人心有餘悸,如今已成爲北衙中郎將的曾憲纔會對他陰影不淺,縱已做了兩年多的同僚,仍舊每次見到他都身體僵硬,對江都公主也越發心悅誠服。
不光曾憲,見識過常青本事的連慕,也是一樣。
來了!
常青眼中精芒暴漲,出手猶如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住了盧氏的脖子,狠狠一擰。
他不敢用匕首,唯恐盧氏有什麼妖法,刀槍不入,從而錯失良機。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關頭,他絕不會藉助任何兵器,因爲他相信得唯有自己!
盧貴妃還未反應過來,一縷芳魂已消散於天地。
常青見盧貴妃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拖着對方的屍體,拿出匕首,極爲利落地將昂貴的桌椅劈成數段,架起木堆,又取出隨身攜帶的油瓶,往盧貴妃身上傾灑,再將火摺子點燃,面無表情地看着盧貴妃的身體在火焰中變得漆黑,散發出焦臭味,纔打了個呼哨,命人進來加一把火,好將對方挫骨揚灰。
作者有話要說:盧春草自私的本性不會變,平常很愛兒女,厚待家人,但在這時候,下意識地選擇了保全自己。如果她沒暴露空間,坦然赴死的話,她的兒子可以當富貴閒王,女兒還是金枝玉葉,家人也安穩無憂。不會像現在這樣,全都要死,連累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