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和親公主的媵從,秦琬少不得問上兩句:“和親公主媵從的人選,你們可謹慎挑了?若能再出一位馮嫽,無疑是家國之幸。”
秦琬口中的馮嫽便是劉解憂的貼身侍女,劉解憂嫁給了烏孫國王,馮嫽也嫁給了烏孫右大將。她聰穎美麗,多才多智,幾年內就學會了多國胡語,代表劉解憂出使各國,爲大漢的邊境安定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如能尋到馮嫽一般的人做和親公主的臂助,平日裡也多與公主說說話,談談心,排遣寂寞,對大夏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大夏秦氏皇族的人丁本就不旺,宗室也就只有蜀王一脈,哪怕蜀王多子多福,庶出的孫女、曾孫女上百,但一要年齡合適,二要容貌相宜,三要舉止得體,四要心性平和,將諸多條件一劃,可選的人就少得可憐了。不比媵從,非但可以挑選宮中女官,王府使女,也可以採買民間女子。總之,和親公主的媵從,不能要容貌出色,還得有才學,通曉大義才行。
秦琬倒是覺得,比起派不情不願的宮女去和親,更好的選擇是那些因罪被沒入教坊,知書達理,容色不差的犯官之女。對這些曾爲官家千金,一朝流落至教坊,面臨掛牌接客命運的女子來說,跟隨使團去異國他鄉,總比待在教坊迎來送往,一輩子就這樣毀了的好吧?
“已經在籌備了。”裴熙答了一句,思忖片刻,又道,“這些日子……你若再要在春熙園開宴會,記得離趙王一系的人遠一些。”
秦琬知裴熙敏銳非常,必是察覺到了什麼,便問:“怎麼了?”
“媵從的人選,自要先去教坊找,此事理應經太常寺之手。”裴熙皺了皺眉,有些不大確定地說,“我瞧聖人的樣子,似是不怎麼樂意,但也就是一瞬,我並未來得及細細觀察。”
他雖善於觀人,但聖人與他的祖父裴晉一樣,皆是聰明之至,老而彌辣的人物,若能這麼輕易就被人看出心中所想,也枉費了這麼多年的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更莫要說他覲見聖人的時候,並不能直視聖人的眼睛,那是大不敬,就更難揣摩聖人心中所想了。
太常寺一向是由趙王主理的,聖人在和親一事上對太常寺插手不滿,難不成趙王……哪處犯了忌諱?
秦琬知裴熙不會無的放矢,心中一凜,正色道:“我知道了!對了,聖人允了裴老大人的告老,那張相……”
裴熙不無諷刺:“他總算如願以償啦!”
“首相告老,多是次相頂上,如此一來——”秦琬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聽裴熙說,“若讓鄧疆做了首相,朝堂怕是永無寧日,聖人斷不會容許這等事情的發生。”
“我也就這麼一說。”秦琬細細一算,“張榕才做幾年宰輔,資歷不足。錢明雖資歷夠老,卻不敢擔事情,怕是無法與鄧疆爭鋒。既是如此,繼任首相的應是徐密?徐密正當壯年,簡在帝心,也不是那等奸佞之輩,但……”想到此處,她皺了皺眉,“張敏若是退了下來,非但尚書左僕射的位置空缺,門下侍中的名額也少了一個。徐密這些年一直都在中書省打轉,若讓他如張敏一樣,兼任尚書左僕射和門下侍中,怕是力有未逮。”
中書、尚書、門下三省位於權利中樞,關係盤根錯節,複雜備至,並非有能力就能打理得好的,少不得多年經營,手段夠高,底氣也夠硬,方能勝任。徐密雖能力出色,爲聖人所喜,到底沒真正插手過尚書省和門下省的事務,領一職就夠焦頭爛額一陣子的了。
張敏身上領着兩個宰相的職位,徐密也是宰相,也就是說張敏一旦退下,朝廷便空了兩個宰相的位置出來,秦琬思索片刻,又道:“按本朝規矩,尚書右僕射往往領着中書侍郎一職,鄧疆若能爭取到徐密空出來的位置,哪怕主次有分,首相的權勢未必就比次相大。”
“不錯,衛拓年紀到底太輕了。按照聖人原來的意思,此番當是江柏、穆淼同入中樞,偏生江南出了這麼一樁事。”裴熙似笑非笑,“你說,魏王會怎麼選?”
衛拓雖入仕十幾載,一直是天子重臣,可真要算起來,他也不過剛過而立之年。對朝臣,尤其是中樞重臣來說,年紀實在太輕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必定會做宰相,聖人也授予了他入政事堂議政的資格,但在絕大多數人的觀念裡,他也應當熬到不惑之年再真正往前進一步。
秦琬心中一動,忍不住說:“咱們能不能想辦法渾水摸魚一把?”
按理說,穆淼本是去江南做幾年揚州總管,既維繫江南秩序,又有了封疆大吏的資歷,升任宰輔便板上釘釘。即便是鄭國公去世,聖人也可以奪情,不讓他丁憂。偏偏聖人千秋賀禮被截,穆淼身爲主官,哪怕聖人袒護,也有失察之過。按這個情勢看,怕要鄭國公過世,穆淼等到守孝三年之後,才能起復。一旦聖人在這三年中……新帝會不會用穆淼都難說。
穆家人雖顯貴非常,卻被兩代後族的光環迷了眼,真正出息的子弟實在太少。穆淼若不能做手握實權的宰相,穆家在短短十年中淪爲二流,甚至在新帝的打壓下邊緣化也不是不可能。若問世間誰最恨賀禮之事的幕後黑手,穆家當之無愧,若能將魏王與誠國公府聯繫起來,讓穆家以爲魏王爲了扶持鄧疆,對穆淼下手……
可惜,聖人先命人將容修送了過來,若是再晚幾日,讓常青想辦法與誠國公府聯繫上,又將魏王與誠國公府的這一重關係透露給麗竟門,魏王即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我雖然很喜歡冒險,卻不介意你冒這樣的風險。”裴熙看了秦琬一眼,很乾脆地說,“現在的節奏就很好,欲速則不達。”
秦琬知他在責備自己,想到自己的確因爲接二連三的好消息而輕狂了起來,竟有些後怕:“我的確——”
“一日三省,莫要驕狂,這些事情,不止你會想,旁人也會想。不動手,他們會懷疑魏王,一旦動手,就有畫蛇添足之嫌。”裴熙想了想,加上一句,“不要學我,我不是好榜樣。”
秦琬回到蘇家後,略在自己的院中落了落腳,便去莫鸞的院子見兒子。
莫鸞一想到兒子遇險,秦恪卻春風得意,總覺得不是滋味。她自不會承認是自己不好,因自己沒跟秦恪去流放,沈曼卻跟了,導致結果天差地別,卻又沒法子像平常一樣,將緣由往別人身上推。也就失去了與秦琬打擂臺的興致,不鹹不淡地用言語挑撥了幾句,擡高秦琬,打壓刑氏後,便將蘇家的內宅大全從二兒媳刑氏手裡移交到了秦琬手裡,順帶命人將孫兒抱出來,白白胖胖,甚是喜人。
秦琬見兒子被莫鸞養得很好,也懶得理會這些後宅鬥爭中的小心思,吩咐人挑了些刑氏定然沒有的好東西送過去,還未來得及休息,安笙已來拜訪。
見安笙面露愧色,似有些擡不起頭來,秦琬不免有些驚奇:“怎麼啦?”
“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安笙支支吾吾,有些張不開嘴,“這事……本不該我說。”
秦琬更加奇怪了:“你能有什麼事情不好說的?難不成你還會做出愧對我的事情?”
安笙與秦琬交情極好,一想到自己要說什麼,她就渾身不自在。聽見秦琬不將她當外人,更是將頭埋得極低,半晌才小聲說:“那個,世子這次出行,帶了個貼身使女……”
她才說半句,秦琬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由笑道:“這有什麼不好說的?難不成我這裡還能少了她一碗飯?”
蘇彧失蹤,生死未卜,貼身使女錢珍卻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哪怕錢珍是賴嬤嬤的女兒,也難消莫鸞心中滔滔怒火。賴嬤嬤一家都指望主子過活,如今蘇彧出了事,自家閨女卻沒事,他們避禍都來不及,哪敢求情呢?
莫鸞雖未折磨錢珍,憤怒卻未曾消弭半點,更未遮掩半分,奴僕們見狀,自然明白該怎麼做。旁人哪怕看在賴嬤嬤的面子上略照拂她一兩分,也只是幫她多弄幾塊炭,多加幾件衣裳,飯食不那麼糟糕罷了。錢珍自小嬌生慣養,哪裡吃得這等苦?沒過多久就病得厲害,竟也無人敢靠近,包括她的親生母親。安笙本不喜錢珍這等一心往男人身上貼,爲了富貴榮華甘願做妾的女人,可見這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病得快不行了,仍舊是天性的善良佔了上風,爲錢珍請了大夫,開了幾帖藥,也是錢珍命大,竟掙扎着活了下來。此舉雖救了錢珍一命,卻治標不治本,畢竟安笙除了大筆錢財外,並無孃家撐腰,全靠丈夫對她的愛方能在蘇家立足,蘇獲雖愛她入骨,卻也是孝子,未必會爲了一個小小的奴婢與莫鸞起衝突。安笙思來想去,也只有秦琬能庇護錢珍,保住她一條命了,但……做正妻的,對小妾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怎能再要求更多?若非安笙與秦琬關係極好,知曉她肚量非常,也不敢輕易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