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菲是個很單純的姑娘。
她年紀小,輩分高,自幼被家人寵着長大,最煩心的事情也不過是自己養的小動物活不長,又或是女紅不精,被祖母和母親說教。對貼身使女,不說推心置腹,也是信任有加。幾個心腹使女中,江菲又最喜芸香溫柔敦厚,善解人意,否則也不會自己賭氣回孃家時,將留守的重任交給芸香。
秦琬若見着這一幕,必會告訴江菲之所以發生這等事情的緣由——閨閣之中,你最大,她們不得不依附你而活,自然是一等一的忠僕。嫁人後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那時候,你都要依附着別人,這些使女們有了更好的選擇,背叛也隨之而來。哪怕蘇蔭只是蘇銳的幼子,沒有納妾的資格,那又如何?很多奴婢都是同樣的想法,寧願在豪門錦衣玉食一輩子,做個有實無名的姨娘,都比嫁個管事、掌櫃、莊頭,爲生計忙碌的好。
這一點,秦琬早就看透,所以她最信任的“使女”陳妙是男兒身,旁的貼身使女都是競爭上崗,鐵打的名字,流水的使女,用得順手就行,不會在任何大事上付諸信任。也正因爲如此,莫鸞爲膈應秦琬,打陳妙的主意,秦琬回絕,非但不會傷了主僕之情,還會讓陳妙感激涕零。換做使女,有這麼輕鬆麼?哪怕此時真心不想做妾,未來若是過得不好了,指不定就要後悔今日的抉擇。
江菲不懂芸香背叛的緣由,卻不妨礙她憤怒之下,開始動手——這位大小姐不懂半點彎彎繞繞,上眼藥下舌頭,她只知道一件事,惹她不快的人,要麼吵,要麼打!
見着這對狗男女,江菲怒火中燒,隨身攜帶鞭子往外一抽,噼裡啪啦就開工,邊打還邊罵:“……你們蘇家的男人都是這副德性,縣主脾氣好,我可不好!哭?裝可憐?有你哭的時候!你的可憐還在後頭……”
蘇蔭是個男人,又是備受寵愛的小兒子,也沒顧忌那麼多,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反正江菲回了孃家,芸香趁機貼上來,他也就笑納了,心裡頭還覺得妻子無能糊塗,貼身使女背叛了尚且不知,遇到事情就知道找父母哭訴。如今見妻子撞破此事,先有些心虛,畢竟此事是他不對,若江菲哭一場,他陪個不是,處置了芸香,也就完了。誰料江菲的氣性比他還大,竟直接上了鞭子,見芸香躲了,那鞭子也不拐彎,竟直接往他身上抽?
反了反了,你一個女人,還敢打男人?知不知道妻子打丈夫,按照刑律是要論罪的?
蘇蔭險些被鞭子抽到,也來了火氣,將鞭子一拽,怒道:“你昏了頭是不是?爲了一個賤婢,要與我鬧?”
江菲拼命要將鞭子扯回,淚水卻模糊了眼眶:“好啊!你讓我打死這個賤婢!我要打死她!”
聽見江菲這樣說,蘇蔭鬆了手,心道背主的賤婢罷了,打死就打死,難道自己會缺了女人不成?誰料江菲右手一甩,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蘇蔭身上!
心腹使女的背叛,固然讓江菲心如刀絞,但她更恨得是自己的夫婿!他看不到自己怎樣放低身段,瞧不見自己爲他用了多少心思,也不關心她受了多少委屈,才成親幾個月啊!哪怕芸香脫光了衣服站着,他也不能偷她的丫頭吧!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阿耶憑什麼爲了這樣的人呵斥自己,讓她回蘇家好好過日子?
好好過日子,哈哈,好好過日子!
你們越是攔着,我就越是要鬧個天翻地覆,我可不是縣主,爲了晉王殿下,遇到什麼事情都忍着!
蘇蔭見江菲雙目通紅,狀若癲狂,不打芸香,鞭子一個勁往自己身上招呼,也來了氣,狠狠把江菲手上的鞭子一奪,見江菲撲上來扭打他,也沒想太多,重重一推!
江菲沒有站穩,往旁邊栽倒。
霎時間,鮮血蜿蜒,緩緩流淌。
鮮妍明媚的姑娘氣若游絲,眼睛一片模糊,已看不見任何東西,依稀想起父親的厲聲訓斥,眼裡已有了一絲淚光,與鮮紅的血混在一起,劃過她秀麗的面龐。
阿耶,若你知道方纔是最後一次見我,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只罵別人……卻對我笑……
“這樣蠢的事情,你也幹得出來!”蘇彧不在府中,負責爲弟弟收拾爛攤子的,便是莫鸞的次子蘇榮。聽見江菲出事,他不復平素溫雅,將蘇蔭罵得狗血淋頭,“我說過多少次了,少與人家動手,你到底長沒長記性?”
蘇蔭是小兒子,被寵慣了,見外人的時候尚能裝一裝乖巧伶俐,在自家的時候,本性就流露了出來,誰也不讓,惹急了就動手。晏臨歌瞧不上蘇苒,他便給了晏臨歌一個窩心腳,剛好被秦琬撞見,險些落下一個“草菅人命”的名聲。
晏臨歌出事倒也罷了,下九流的琴師,死了便死了,但江菲是能隨便死的麼?魏王沒了權力,正是要這些貴親幫忙分說的時候,偏偏蘇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皇長子沒找蘇家麻煩已經很不錯了,鄧疆自身難保,好容易籠絡住承恩公,連帶串上了江柏,全被蘇蔭這蠢貨搞砸了!
蘇蔭低着頭,小聲爭辯:“我,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巧啊!誰讓她亂揮鞭子,打碎了花瓶,摔倒的時候,碎片又剛好扎進了太陽穴……”
“好了!”莫鸞冷着臉,不悅道,“二郎,眼下不是你斥責弟弟的時候,究竟該怎麼做,你可得拿出章法來!”
蘇家四兄弟中,年紀最小的蘇蔭看似乖巧,實則驕縱;老三蘇沃心思粗疏,發生這種事情,莫鸞也不敢讓他知道;蘇彧又不在,也只能依靠看似溫文爾雅,實則心機深沉,手段陰狠的蘇榮了。
在蘇家兄弟的心中,他們一族的顯貴固然與父親蘇銳有關,卻與魏王更脫不開關係。魏王落難,蘇銳也得被清算。屋漏偏逢連夜雨,出了這事,又不能斷了江家的支持……蘇榮斟酌片刻,便道:“江氏平日回孃家,哪次不是住上三五日纔回來?此番去而復返,定是被承恩公所訓斥。她身爲幼女,氣性本就極大,爲此搬去莊子上住,毫不稀奇。”說到這裡,他面露陰狠之色,冷冷道,“過一兩月,對江家說她小產死了就行。”
賴嬤嬤身爲莫鸞的心腹,有幸旁聽了這次會議,心裡不住冒涼氣——江菲那姑娘,她也見過許多次,天真善良,活潑乖巧,很愛說笑,遇到事情也不往心裡去,吵吵嚷嚷就過了,比那等記在心裡,整天琢磨怎麼報復你的人好了一千倍,竟這麼沒了?這樣的過失,蘇蔭即便不以命償命,也該負荊請罪纔是,居然想着怎麼掩蓋……
哪怕跟了莫鸞幾十年,賴嬤嬤也沒弄懂莫鸞的下限在哪裡,聽見蘇榮這麼說,莫鸞竟道:“小產?若是如此,便不能阻止孃家人探望——”等一兩個月,屍身都該腐爛了,怎麼隱瞞?
“誰說是四弟的孩子了!”蘇榮冷冷道,“她與四弟不睦,性格又驕縱,水性楊花也是正常。發現珠胎暗結,偷偷去莊子上,暗中尋藥來打胎。誰料遇上庸醫,人就這麼沒了。至於江家信不信,不是還有芸香麼?”
蘇蔭聽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二哥,這……”是不是太狠了?
他尚且如此覺得,賴嬤嬤更是嚇得兩腿都沒了直覺,只覺得自己面前的不是活人,而是惡鬼——殺了人家姑娘,還要誣陷對方偷人,有孕,死得這樣不名譽。
這事一旦傳出去,江家女的名聲哪怕沒有全毀,也很難嫁到好人家。蘇家蒙此“奇恥大辱”,若還願意爲江家遮掩,江家必是感激涕零……賴嬤嬤從後宅鬥爭的角度出發,莫鸞也不例外,她盤算了一下這樣做能帶來的好處,二話不說,立刻點頭:“就這樣辦!”
“江氏的下人,心腹‘知情’,咱們藉此將他們處理掉。”蘇榮一邊盤算一邊說,“咱們已將他們看管了起來,願意伺候得就留下。待到江家來人,必會有‘投誠’之輩想要說出真相,這些人也需留意。那些真心願意投靠的,讓他們對好口供,再弄個‘姦夫’出來。至於芸香,過了這陣子,找個機會將她處理了。”
賴嬤嬤見蘇榮毫無半點憐憫地計劃這些,莫鸞和蘇蔭竟連連點頭,只覺渾身發冷。她不敢再與這些人爲伍,暗暗打定主意,務必將這些人的醜陋嘴臉告訴海陵縣主!若不然,哪天他們也覺得自己知道的太多,斬草不夠,尚要除根,自己該怎麼辦?在賴嬤嬤看來,秦琬連“情敵”都能寬容對待,放對方一條生路,人品真心好得沒話說。自己此舉,雖是背主,但……但也是爲了大義吧?她不求秦琬看重,也不是想爲江菲討回公道,只求全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需要,這一卷開始便當派送……雖然作者也很不願意,但劇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