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真是這麼說?”魏王放下了手中的筆,略一沉吟,方緩緩道,“他倒是忠心。”
暗衛麼,任務失敗自盡本就尋常,能想到毀容這一層得卻不多。魏王微不可查地頜首,問一旁的暗衛:“西邊的事情怎麼樣了?”
“進展順利。”
魏王聽了,頗爲滿意,便道:“常青若查出麗竟門的所在,你親自去跟着,一旦他有背叛的可能……”就讓他永遠也說不出話來。
這個暗衛本就對血影統領的位置虎視眈眈,聽見魏王此言,大喜過望:“屬下定不辱命。”魏王已經給了他這個機會,哪怕常青沒陷在裡面,他也會讓對方死無全屍,自己好坐上那張統領的位置。
魏王的分化制衡之術,常青先前愚忠,又沒有政治敏感,只覺得排在自己後頭的“阿二、阿三”幾人實在煩得很,明明都是替魏王辦事的,卻總要分個先後領頭,爲了爭權奪利甚至耽誤正經事情。若不是同爲魏王效力,魏王又頗爲看重他們,他早就將這幾個本事遠遠不如他的同僚狠狠教訓一頓了。如今想來,卻只覺自己好笑——若沒有魏王刻意縱容,憑血影的森嚴紀律,他們憑什麼敢將覬覦之心表露出來?
你既對我不仁,也莫要怪我對你不義了。
想到這裡,常青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統領。”一個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回稟道,“永壽坊有處宅子不大對勁,兄弟們盯了一天,還望您去掌掌眼。”
永壽坊雖不似長樂坊、長寧坊等坊區顯貴,卻也多是達官貴人的府邸,蜀王便有好幾個庶子在此安家。那些四五品的文官,二三品的武將,在此置了房產的比比皆是。裴熙列出的名單中,七個重點勾畫的武將倒有三個住在此處,這兒本就是血影重點排查的區域。故常青一聽對方這麼說,心中已信了幾分,邊走邊問:“究竟是何處不對勁?”
“正如您說的,守備太森嚴了些。”暗衛也有些興奮,畢竟此事若是辦不好,他們的下場實在難以預料,“幾個兄弟才盯了沒一會兒,就覺得有些不對,怕打草驚蛇,靜靜窩了一天,不敢多探,還得仰仗統領纔是。”
探子做久了的人都有種奇妙的直覺,哪處水深,哪處水淺,本能地就能感覺到。血影的暗衛也是潛伏的好手了,喬裝改扮,翻牆爬樹,熟練得很。乍一眼瞧見一個將軍府的守備竟比王府還嚴密些,又有常青的叮囑在,怎敢輕舉妄動?
永壽坊比長樂坊略有些人氣,不是那等一處宅邸就佔了一條街的做派。高官顯宦的宅院頂多佔着大半條街,街頭巷尾便是三五進的院子,居住着官職略小點的官員。還有那些被分了出去,卻又想仰仗宗族勢力的族人。雖不如百姓所在的坊區一般嘈雜,卻有一些門路寬的貨郎走街串巷,兜售些胭脂水粉,針線繡品。更有些匠人、掌櫃被請來,量尺寸,做衣裳,打首飾,倒也有幾分熱鬧。
也是巧了,目標府邸旁的一條街上,恰好有人辦喜事——先前爲了迎接聖人千秋,諸國使臣,一切紅白喜事都要暫停。等到使臣回國,無論高門大戶還是蓬門蓽戶都鬆了一口氣,眼見小半年都過去了,豈能不急?喜事竟是扎堆地辦。
這些年又興起了胡風,婚禮比起曾經的端莊穩重,***華麗,多了層熱鬧的意味,也導致了這三個月來,長安的禮樂聲沒斷過。但凡遇上了宜嫁娶的好日子,長安沒二三十戶人家辦婚事,纔是稀奇。
門第半高不高的人,辦喜事最爲頭疼,爲何?場面不能小,人手卻不夠!無奈之下,只得僱些粗使的人來賣賣苦力。
常青一身短打,滿頭大汗,混在苦力羣裡,極爲賣力地搬東西,卸貨,不着痕跡地打量四周,留神瞧着對街的動靜,以及四周的人,便明白暗衛們爲何這樣說。
從巷口走出來的菜農,雖佝僂着身子,腳步卻很穩當,不是垂垂老矣之人該有的模樣;好奇瞧熱鬧的使女,臉上帶着羞澀,眼神卻異常銳利,沒有半絲使女該有的卑微和溫順;甚至連帶了幾個家丁過來幫襯這家人的一個管事,觀其神態、舉止,也應是見過血的,右肩還曾受過重創,雖僥倖治好,到了陰雨天氣還是會隱隱作痛。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透露出細節,比如活動活動右手……
得,探子這麼多,怕真是這兒了。
跟久了常青的暗衛得了他眼色,便有好些人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其餘人則老老實實地窩着,真與苦力們混在了一起。
結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領了幾個錢,常青也不吝惜,自掏腰包打了些好酒,尋了幾個有勁道又較爲昂貴的下酒菜,到他們在長安城中的據點之一。常青命人溫了酒,讓兄弟們休息休息,卻莫要敞開懷喝,免得誤事。他自己則與衆人樂呵一陣,便尋了個藉口出來,站在院子裡發怔。
“統領——”盯梢的人好容易趕上了城門關閉,趁着夜色回來了,連忙向他回稟,“那幾個菜農,屬下們已經查過了,多是感覺不大對,不敢驚動的。只有一個菜農,給好幾家都送菜,瞧上去……並無甚問題。”
常青聽了,臉色一沉,問:“那個菜農多大了?家中有什麼人?”
“快年過半百了,家裡有三個兒子。”至於女兒,哪怕有也嫁出去了,一時半會顧不得這些“外人”,暗衛便只觀察了菜農和他的妻兒,“最大的兒子也有三十,在田間勞作,二兒子身上溼漉漉的,怕是在河裡、塘裡滾過。最小的兒子瞧上去二十出頭,體格不如兩個哥哥健壯,中氣也沒那麼足,農活怕是幹得少些。”
常青略略算了算時間,便道:“再盯一天,確定他前頭兩個兒子都會出門後,想辦法讓他跌一跤,後天沒辦法進城。”
暗衛會意,又問:“要不要……”給他們點錢,讓自己這邊的人頂了差事?
“不,就讓他的小兒子去送。”常青沉聲道,“那麼多菜農都可能有問題,獨獨留他一個,怕是等着咱們上鉤的。”
他之所以要這樣做,不過是爲了證明自己的猜想罷了,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可就沒了!
次日晚上,確定菜農三個兒子都會出去幹活,最小的那個活計最輕後,暗衛便讓菜農“不小心”摔了一跤。菜農無法,見大兒子二兒子都負擔着家業,雖知三兒子太靈活也太油滑了些,仍是將這項職責委派給他。
常青一路跟着菜農的小兒子,見對方哼着小曲,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悠閒地來到將軍府的角門,才一敲開,門衛的眼神便有些不對了:“你是誰?老李呢?”
“小子是阿耶的第三子。”李三滿面堆笑,“阿耶昨兒不小心摔着了,便讓小子來送一日。”
門衛將信將疑:“哦,那你進來吧!”
李三點頭哈腰,推車木板車進去了,常青瞅準機會,趁着門衛左右環顧,關上大門的功夫,鎖在陰影裡,往對面的牆角一勾,如壁虎一般輕巧地“滑”了上去,又一個縱躍,靈敏如猿猴一般跳到此間的牆上,再無聲無息地潛在高牆映下來的陰影裡。
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得很,莫說門衛沒察覺,哪怕有人蹲在樹上,也瞧不見他是如何潛進去的,甚至不清楚這裡多了個人。
血影暗衛們見統領不見,面面相覷,猶如夢中。過了好久,纔有一人說:“聽說統領曾經是山林一霸,莫說虎豹不是他的對手,巨蟒也被他生生弄死過。”
“這身手……”有人嚥了口唾沫,只覺頭皮發麻,“真要惹着他,不知怎麼死的。”
“聽說他曾經將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縣太爺身上開了三十六個洞,卻無一傷及了致命之處,這個縣太爺竟是流血過多,才……”
說到這裡,衆人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又有一人似是想起了什麼,一邊打顫一邊說:“南宮家家財萬貫,非但豢養了許多家丁,還帶着好些狼犬。那狗約到人的腰際,站起來和人那麼高,聽說是西域尋來的兇猛品種,和狼都有得一拼,每頓都要吃掉很多人,又忠心得很,不是飼養者遞來的東西絕對不吃。統領怕這些畜生亂叫,壞了大事,刀刀致命不算,遇上個最兇悍的,險些咬住他的脖子,他竟將之活活撕開——”
那副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他一輩子都忘不掉。常青還不知下屬們已將自己看成了鬼怪一般的存在,即便知道也不會特別在意——他本就天生神力,否則也不會不甘子承父業,做個普通屠戶,反倒遊手好閒,隔段時間就去山林裡獵來虎熊,以證明自己的勇武。對待任務,他一向心無旁騖,冷酷得不像活人。就好比現在,他蜷縮在陰影中,沒半絲聲響,哪怕有誰往這裡張望,也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虛心接受大家的意見,今天修改了一下細綱,才拖得這麼晚,第二更大概在十一點,很快大家就能看到階段性的成果啦!魏王倒黴果然是喜聞樂見,O(∩_∩)O~ 至於秦琬何時權傾天下,這卷寫一半就到啦,算算時間,唔,哪怕不是這個月,也就是過年前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