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裴熙此言,衆人險些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裴熙了——你哪根神經不對了,非要摻合進這種事?哪怕魏王真的因此一蹶不振,那也是皇帝的兒子,沒有讓你這樣踩的道理!皇帝可以罰兒子甚至殺兒子,做臣子的卻連半分嫌棄都不能透露出來,否則就沒好日子過!
咱們難道不聰明,想不到這一層?不過是礙於君臣之分,不敢明說而已!再說了,皇長子待你親厚非常,又與蘇家結了親,你這樣……等等!
在場的諸位宰輔中,倒有一大半對“傳言”是嗤之以鼻的。對他們這等身份的人來說,哪怕秦琬和裴熙真有什麼,那也只是閒時的點綴,並不妨礙大局,更不會鬧到朝堂站隊的傾向上。在他們看來,裴熙的舉動太過反常,除非皇長子表達出了對魏王的厭惡,並不想繼續這段友好的關係,裴熙蒙受皇長子恩惠,與皇長子一家的關係一向良好,才趁機替皇長子和海陵縣主出氣?
婦道人家的事情,宰輔們本是不清楚的,如今倒多半生出回家問問夫人,海陵縣主在蘇家處境究竟如何的心。聽說縣主風評不錯,並無惡劣之舉,難不成是蘇家太霸道,欺辱縣主,方令愛女心切的皇長子生出如此心思?
聯繫前些日子樂平公主因不敬長兄受了申飭,徐密、張榕等人都覺得這一猜測頗有些道理,聖人深深地看了裴熙一眼,不悅道:“旭之,這話可不是亂說的。”
旁人不知魏王心性,裴熙卻明白得很,對魏王的後續手段也猜了個十成十——魏王謹慎非常,豈會想不到常青失敗後的應對措施?他只是沒想到常青沒死,張熊卻出了意外,還被人認了出來,惹着聖人雷霆大怒罷了。
只要蘇銳不倒下,他就有翻身的機會,若不在西域弄點事情出來,讓聖人發現蘇銳的不可或缺,那就不是魏王了。
聖人一心維護四境的安定,非常忌諱邊境出事,奈何現在的局面有些亂——聖人想要行和親之策,暫時籠絡住吐蕃、西突厥等異族,自然有不想大夏與鄰國和平的細作生亂。裴熙若不點名這件事,旁的臣子不敢說,聖人又不會將兒子往壞處想,指不定稀裡糊塗就被魏王給混過去了。
裴熙的性子,聖人清楚得很,這是一個年紀輕輕就敢指着東宮名宿、大儒的鼻子,說他們踩着懷獻太子的名聲上位,毫不顧忌半點的鬼才。憑心而論,那件事情,裴熙並沒有撈到半分好處,反礙於影響,不得不被貶謫到地方。因爲他只是圖一時意氣,並不是加入了懷獻太子一黨,反對懷獻太子的拉攏嗤之以鼻,導致無人爲他說話。若裴熙這些年一直四平八穩地在朝堂做官,此時早和衛拓平起平坐了,斷不會處處低一頭。
聖人之所以重用裴熙,看重得就是對方的無所顧忌,敢於直言,且不會被誰當做槍使。這也是聖人爲何在盛怒之下,仍舊沒責罰裴熙出言無狀的原因——聖人不想相信兒子是這樣的人,但裴熙說得可能,由不得他不防。
身爲天子,自當以家國爲重。
“西域的事情……”聖人沉吟片刻,才道,“江卿,你多加留心;元啓,你暫且兼工部尚書一職,處理好永壽坊的後續事務。旭之,你給朕回府閉門自省三日!徐卿、張卿,你們兩個留下來。”竟是忽略了手握重權的次相,沒有半點給鄧疆留臉面的意思。
鄧疆心中惶恐得很,卻不敢硬湊上去,但他已經越來越感覺到權力離自己遠去的痛苦——哪怕他壓根沒有真正掌握這個帝國中樞的權力一時半刻。
自家孫女不中用,魏王又犯了事……這位汲汲於權利,一心想要謀奪中書侍郎一職,好將新任首輔徐密狠狠壓一頭的次相,免不得神經緊張,思考起自己的退路來。
魏王匆匆回府,只覺前所未有地羞憤,內心的怨毒如野草般滋長。他宣了府中的大夫,草草包紮傷口,便搖鈴換來了血影暗衛排第三號的人物,問:“阿大呢?”
“統領身受重傷,流血過多,需要養幾天,一旦能下牀了,立刻來給您請安。”阿三對上頭的兩個人,感情很複雜,他也想當統領,又覺得常青這人不壞,比張熊好多了。至少常青不壓制他,張熊卻對他百般打壓。如今看見常青背後的傷口,再想到張熊的死,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掙扎一番,仍是說了實話。
魏王本想將常青趁機弄死算了,聽見暗衛的意思,常青雖傷得嚴重,卻不是那種“風寒”一下就能去的情狀,也就暫時息了這個心,說:“也罷,他能起身後,立刻去辦一樁事,張熊的家人住在……”
阿三聽了,心中一突。
張熊雖人品敗壞,一心打壓他們這些人,謀奪他們的功勞,卻事母至孝,對妻兒也很好。若不是要給他們掙一份大好前程,他也不至於加入臭名昭著的飛馬賊,也不會對魏王這樣賣命。
暗衛們願意拿性命替魏王辦事,爲得是什麼?還不是家人能活得好麼?但這個活得好,也是分等級的,以他們的本事,賣一把子力氣,家裡人也不至於短了吃穿啊!若不是想讓家人更進一步,成爲體面的官老爺,官太太,誰願意付出性命?
張熊任務失敗,害得魏王吃了掛落,魏王心裡有氣,阿三也能明白……可,可滅對方全家,讓他們再也張不了口,這也太……
阿三心事重重,畏懼魏王的手段,仍是去尋了常青。
常青知張熊要殺自己,裝作不經意地避開了心脈,傷口雖深,卻不致命;身上的血雖多,卻有大半不是他的。真要說起來,這不過是皮肉傷,以他的身體,當天就能下地。可他應了秦琬的吩咐,要坑魏王啊!如果他一完成任務就去向魏王覆命,魏王有了心理準備,應對聖人的時候必不會手足無措,苦心的計劃不就白白廢了麼?
他明白,若是裝出傷得太重的模樣,魏王就該派人對自己下黑手了,故他刻意裝出一副傷勢雖重,體魄卻十分強健,修養幾日就能好的樣子,又刻意被血影的暗衛們塞到了莊子上。魏王到底是要用血影的,不會冒此風險公然殺他,那麼就只能借刀殺人了。
既已做好心理準備,聽見阿三帶來的命令時,常青臉色雖因失血過多,蒼白得很,說話也有氣無力,眼神卻很堅定,沒有半絲猶豫:“奴才修養幾日,便去完成主人的囑託。”一副不聞不問,什麼都不計較,但憑魏王吩咐的樣子。
阿三見狀,更不知該說什麼好,只知道自己的一顆心因爲魏王的吩咐,算是涼了一半。
常青之所以這樣做,也有他的顧慮——他越是投靠秦琬這邊,就越是怕秦琬嫌棄他背主,將他捨棄;更怕魏王一倒,玉遲料理完了最大的仇人,開始對付他這把刀子,連帶着將血影徹底血洗一番了。正因爲如此,常青方動了帶部分血影兄弟投靠秦琬的心,卻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只能繼續裝作愚忠糊弄魏王,應下他的借刀殺人之計,將自己的立場擺在一個極爲尷尬的位置上。
到了那時,真正相信他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真心追隨的人。也只有這些人,他才能放心地帶過去,不留下半點禍患。
常青在這裡絞盡腦汁地謀劃,愁雲慘淡的曲成郡公府內,秦琬卻露出一絲對計劃的滿意,玉遲臉上也帶着笑,覺得這些年來從未這麼暢快過:“沈大人救火有功,魏王又被奪了實權,爲了證明殿下未曾失去聖心,聖人必是要嘉獎沈大人的。”
沈淮對永壽坊着火的原因,雖不完全知道,但裴熙和秦琬之前問過他南府十六衛的事情,他心裡隱隱有些猜測,故在救火的時候特別賣力,身先士卒,就差沒衝到火海里去了。整個人被煙燻得頗有幾分灰頭土臉的架勢,回頭身體就有些不適,怕是這幾個月都要與清粥小菜,潤肺止咳的藥物爲伴。
他的付出,聖人看在眼裡,自不會忘了給他記上一功,尤其在這等時刻,魏王失了實權,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也要倒黴,鄧疆前途不知如何,聖人就更需要提攜一些人,以穩定朝堂了。
自家人加官進爵,秦琬自是歡喜的,但她的心思更多得放在正事上,便道:“聖人不會對魏王太過輕信,刑部這些年的卷宗怕是已經呈到了御案上,麗竟門的人也該快馬加鞭,往上黨出發了。”
玉遲收了笑意,正色道:“而魏王的人……”
“血影那邊,常青可以想辦法拖上兩日,他們的腳程不會有麗竟門人快。”秦琬凝視着玉遲,雖有些不忍,仍是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下一步計劃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在上黨郡必定安插了極多人,這等時候,需要你的人打草驚蛇,必要時,犧牲也是免不了的。”
作者有話要說:秦琬麾下的力量在漸漸擴大,O(∩_∩)O~,秦恪這一系的實力也在增強,馬上要步步連環套,坑魏王坑魏王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