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徐氏就這樣消失在王府,再沒半點聲息。見到此情此景。原本仗着年輕貌美,存了與王妃爭一爭代王寵愛心思的姬妾們全都偃旗息鼓,低眉順眼,唯恐沈曼惦記起她們,媵朱氏的院落也立刻從門庭若市變得門可羅雀。
朱氏本就懷着孩子,情緒正是反覆無常的時候,瞧着徐氏的下場,膽戰心驚得很,生怕王妃惦記着她的肚子,對她狠下殺手。她身邊的使女媽媽們都是沈曼特意放過去的精乖人,眼見徐氏沒個好結果,即便生出些別樣的心思,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更不敢讓自己服侍的主子對王妃有什麼怨言,登時左一個王妃是賢德人,又一個娘子需知尊卑規矩勸解開了。
她們戰戰兢兢,朱氏也不例外,勸來勸去,便將朱氏勸出了一身心病。
朱氏出身落敗的胥吏之家,祖父好歹做了個掌固,雖無品級,也算是個官。到了她父親這一代,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沒了,偏生一家人還抱着昔日的“榮耀”不放手,即便窮得叮噹響,也要維持爺們的體面。
這樣過日子自然是不行的,眼看全家都得餓死,朱氏的大姐心一橫,跑去找了人牙子,願意自典爲妾。
什麼叫做典妾呢?許多人的髮妻生不出兒子,卻沒納妾的資格,又不想自己的孩子是婢生子,便去尋那等出身清白,家貧無資,又沒到官媒上門年紀的女子,與她們簽下契約,來個借腹生子。
十貫錢,典三年,生了兒子再贈五十貫,生女兒沒一分錢拿,這就是朱氏長姊簽下的契約。
朱氏生得杏眼桃腮,容色出衆,卻記得阿姊比自己美上十分。即便是這樣的容色,也逃不脫月子裡就被趕出男方家裡,想兒子想得掉淚,卻也只在生育時見過這孩子一眼的下場。
朱大娘子是個剛強的人,擦乾眼淚,尋了官媒,遠遠嫁到南邊去,再也不受家人的連累。朱家的人呢,心安理得地拿着朱大娘子的血汗錢花天酒地,朱氏見了,膽戰心驚,生怕自己也像大姐一般落到那等境地。故人牙子上門說代王府缺人的時候,她纔不管什麼毀家風家聲,哪怕是奴婢也做。後來得了代王寵幸,有了身孕,免不得也有些飄飄然,直到今日,聽得徐氏的遭遇,全身冷汗直冒。
阿姊那般美貌,又只是去略有餘財的人家,尚逃不脫別人只要她的肚子,不要她的人的下場。放眼望去,代王府多少使女比自己美貌?若不是代王不想讓兒子從使女的肚子裡出來,哪能輪得到她?
朱氏越想越灰心,越想越喪氣,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奴僕們愁得直掉頭髮——你不吃不要緊,肚子裡的那個不行啊!想到朱氏以前學規矩的時候與一名還沒被代王臨幸的盧姓女子交好,他們便將盧氏給請了過來。
聽得盧氏要來見自己,朱氏果然開心了些,見到盧氏險些要迎上去,連忙被一羣人阻止,卻禁不住她洋溢的喜氣:“春草,你來了!”
盧春草擅做胭脂水粉,先前一直被徐氏扣着爲她幹活,門都不得出,如今見鄭氏的屋子精緻細膩,與徐氏的富貴堂皇相比,春蘭秋菊,各擅其場,也是前呼後擁,架勢十足,免不得有些感慨,心道難怪這些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女願意往代王這種年過不惑的人身上撲呢,單衝着這份富貴榮華,就不是人人都能心如止水的。
她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屋內陳設,一衆使女婆子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她,但見她容貌清麗,舉止有度,光是站在那裡,便給人一種婷婷嫋嫋,超凡脫俗的感覺,忍不住暗暗心驚,奇道這女子的容貌雖談不上頂尖,氣質卻異常出色,負責給代王安排的總管是瞎了眼麼?這等美人都不推上去?還是……有人出手壓了壓呢?
朱氏不清楚這一番眉眼官司,她見盧春草來了,心中歡喜,噼裡啪啦地就說開了。從生活寂寞說到孩子亂動,從自己有兒子說到孃家人來看她。大概是由於談孃家沒那麼多避諱,朱氏說得起勁,不住介紹孃家如今的情況。盧春草將她從前所說的暗暗一合,不由咋舌——難怪鴛鴦說許多人巴望着女兒成小老婆,彷彿一家都成了小老婆,橫行霸道,生活肆意呢!朱氏家裡原先連鍋都揭不開,現在已經有鋪子有田地還使喚上奴婢了。
驚訝歸驚訝,盧春草卻沒往代王跟前湊的主意,她會調製香料,擺弄胭脂水粉,又有空間泉水在身,往裡頭滴幾滴,效果就好得不得了。有這門絕活在,開個鋪子,生意保證興隆得很,爲什麼要巴着一箇中年男人?
當然了,不願歸不願,朱氏還是要哄着的。即便自己將來開了店,也需要有貴婦閨秀爲她宣傳不是?
同爲穿越者,盧春草不知“歷史”,心中算盤撥得震天響,計劃着日後的美好生活,樂平公主那邊已是驚濤駭浪,不知摔壞了多少瓷器。
作爲魏王的好妹妹,樂平公主一向熱衷幫兄長蒐羅人才,尤其是白紙黑字記在史書中的人才。
一輩子被衛拓壓着,做了整整四十五年次相,被戲稱爲“萬年老二”的連慕算一個;心狠手辣到後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氣與某個攛掇藩王造侄子反做皇帝的和尚相提並論,中書侍郎之位一坐就是三十年,在魏王與魏王世子這兩位出了名刻薄寡恩的父子手下能善終的祁潤也算一個。
連慕高中狀元又被絕了仕途,大名鼎鼎,自然好找,至於祁潤……誰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魏王身邊的?
樂平公主不知祁潤在哪,抱着“他註定會投靠皇兄”的想法,也就沒派人去找。驟然聽得新加開的恩科狀元祝平自述欺君,闡明身世的消息,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歷史上沒這出!這是哪跟哪?
但凡出什麼事,她第一反應便是莫鸞,誰讓莫鸞是個重生的,與她一樣是“變數”呢?可轉念一想,莫鸞連代王妃都不做,巴巴地嫁給蘇銳,可見對方求富貴的心多強烈,怎有自斷魏王臂助的道理?可若不是莫鸞……難道還有一個穿越或重生的人在,一心要拆魏王的臺?
若真是如此,藍昭儀倒是很可疑。
樂平公主原先覺得,沒人會傻到和勝利者作對,像莫鸞一樣費盡心思抱大腿,跟在背後分享勝利果實不就好了麼?藍昭儀這種爲了所謂的“恩情”,一直幫助陳修儀和魯王的蠢貨,怎麼可能是穿越或重生的?指不定歷史上本來就有這個人,只是被一筆抹了呢?妃子嘛,若不混到衛子夫、陰麗華這等程度的,誰記你啊!現如今轉念一想,魏王登上帝位,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擔憂。指不定就有前世被魏王所殺,今生不想着改換門庭,死腦筋偏要復仇的呢!但祁潤的身世……
有依仗的人大都如此,事情一旦脫離他們的“瞭解”,就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樂平公主猶豫再三,還是去了魏王府,問:“皇兄,那祁潤……”
魏王見她神情,便知她在想什麼,神色登時冷了下來:“胡鬧!”
樂平公主見自己話還沒說就被否決,急急道:“皇兄,祁潤是個人才!”歷史上他就是你的死忠,否則也不會當那麼久的中書侍郎。
這些話,她自然是不能說的,正因爲如此,她的話語就顯得非常沒有說服力:“人才?孤不缺人才,缺得是提攜人才的機會!老七出了這麼一樁事,孤避嫌都來不及,豈會爲了區區一個祁潤傷了兄弟情分?”
魏王與魯王勢同水火,長安就沒人不清楚的,魯王一旦沒面子,自會有無數人懷疑是不是魏王做的。魏王本就有意拉攏穆家,否則也不會將自己唯一的嫡女不計輩分嫁了過去,怎會在這時候爲一個籍籍無名的祁潤冒這風險?狀元?狀元又如何?四年前的狀元公還不在樂平公主府上服侍自己的妹妹麼?
被魯王猜疑並不可怕,反正他倆關係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但他不能得罪太得罪穆家,更不能招聖人的猜忌。萬一讓聖人覺得這事是他做的,不計手足之情,不顧兄弟之義,那纔是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同是皇位強有力的競爭者,魏王很瞭解魯王,明白這個弟弟看似溫文爾雅,實際上心眼小得不得了。範家的事情雖被蓋了下來,又有哪家權貴不知道?魯王失了顏面,自然會找回來。
穆家是受害者,聖人又護着,他不能動;祁潤母子去了代王府,聽說代王對聖人的囑咐很在意,將二人當做客人招待,魯王也不能爲出氣就得罪長兄。至於範家……且不說穆家已經對付,把手段用在這等不入流的人家裡,未免讓人泄氣。與其如此,還不如在別的方面,狠狠落魏王一個沒臉。如此一來,大家就不會再惦記魯王受的屈辱,而是討論魏王失的顏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