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張嘉瑜推了我一把,我跳出洞外,站在了平地上。原來洞口是從外面封住,裡面出得去。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酷烈,殘女和女溺們如驚弓之鳥,遍地躲藏,她們成了一匹匹被獵犬追趕的野兔,甚至連半個屁股還露在外面就以爲藏好了。而對面山上的山木道長就是這一片鬼域的主宰。
在我眼裡,那隻獳梟就是走狗幫兇,它把巨爪撲向了穆桂英,這跟我心目中抓鬼的圖景大相徑庭,甚至背道而馳了。
眼看獳梟抓住了穆桂英,轉身向着對面山頭飛去。在它爪中的穆桂英像是老鷹爪下的小雞,在無力地擺動四肢,可是已經不可能從這對巨爪裡掙脫。
我朝着對面山頭喊道:“山木大師,請放了她,放了她吧!”
山木大師似乎一愣,停住手中揮動劍,那一道道亮光也不再發出。
站在他旁邊的徒增兩手捧着木盒,朝天揚着。
只見獳梟飛近山頭時,忽地變成一條煙柱,直徑迅速縮小,最後變成了一根棍子樣,然後衝進了木盒中。
徒增待最後一縷煙尾縮進木盒後,就啪一下合上木蓋。
我急得更大聲地央求:“大師,還是放了她吧,快放了她!”
山木道長沒有答應,徒增大聲問道:“黎小睦,你在說什麼?”
“把她放了。”
“把誰放了?”
“就是被抓的那個女子。”
“她不是女子,是個女鬼呀。”
“對,就是女鬼,請大師放了這個女鬼吧。”
徒增在問師父怎麼辦?
山木道伸手將徒增一拎,然後一躍而起,從山巔上跳下來。
那麼高的山峰對他來說就像我們從凳子上跳下。
然後他把徒增放下,自己身子一搖,就縮到正常的大小。
他們大步向我走來。我也向他們走去。
在中間的一個水潭邊碰上。
徒增驚訝地問道:“黎小睦,你怎麼回事呢,不是你請我師父來捉鬼的嗎?現在我師父動用法力抓了一個了,你怎麼又要求放了?”
我只好解釋這個女鬼生前叫穆桂英,是我同村的還是個長輩,我上次來過這裡,她帶着一幫子溺水鬼們求我救救她們。
徒增不高興地反駁:“什麼同村不同村,同村的鬼就不會害人了?人跟人才講同鄉之誼,人跟鬼還講這一套?太荒唐了,你已經人鬼不分了。”
山木道長則捋着白鬚,朝徒增擺擺手說道:“黎施主這麼說,也有他的道理,先不要責怪他。”然後對我說道,“如果黎施主僅僅因爲所抓之鬼是你的同村,又是長輩,希望本道網開一面放了她,當然好說。”
我立即很高興,沒想到山木道長還這麼爽快。
山木道長示意徒增打開木盒蓋,放穆桂英出來。
徒增嚷嚷道:“師父,你花了那麼大精力,運了博靈之術,釋放桃劍七十二道曬靈光,好不容易選中了這個女鬼,也虧得獳梟出力捉拿,纔將女鬼攫進了磔靈盒,你怎麼願意白費這番功夫呢?”
山木反問:“是不是你受過女鬼虐待,對她們恨之入骨,一心想把她們碎靈萬段才消心頭之火?”
徒增被師父點出心境,毫不隱諱地點點頭:“是的,這些女鬼可惡至極,即使我們要驅除她們,她們也不會乖乖逃離,而是使出她們那點本事來搞對抗,逮住機會把我們弄得損兵折將,大敗而歸的。”
“那是因爲你修煉還不到位,雖然雲遊那麼長時間,卻缺少了靜心修煉的境界,所以你連幾個女鬼也打不過,這其實是你自己的責任嘛。”山木道長不客氣地批評徒弟。
徒增被師父揭了老底感到尷尬,只好低頭向師父認錯,說自己還修行不到位,以後要繼續向師父學道,潛心磨鍊,決不再東跑西遊空耗時間了。
“好了,還是把穆桂英放了吧。”山木道長吩咐道,“其實我早就料到有這一出,這只不過是一場*而已。”
徒增忙問什麼是*?
山木說他早料到黎小睦會左右爲難,求他放鬼的。“他雖請我們來捉鬼,但六根不淨,抓誰不抓誰,會猶豫難斷,現在你看,他就是這個樣子。”
徒增只好打開木盒蓋,立刻一道黑氣衝出來,在空中變成猙獰的獳梟,兩隻爪子兀自抓着穆桂英。
山木唸了一句口令,獳梟兩爪一鬆將穆桂英放下,自己仍化成一道黑氣鑽進盒子。
穆桂英脫離了爪子後爬起來就跑,很快就融入黑白色中,不再顯示身體的顏色。
“看到沒有,她溜了,連個謝字都沒有說呢。”徒增有點憤憤不平。
“那我代她謝謝你們吧。”我說着各向他們彎腰鞠了一躬。
山木道長擺了擺手,神情鄭重地對我說道:“謝不謝是小事,但你的這種態度,還是很讓本道感到棘手哇。是你請我們來捉拿鬼物的,可事到臨頭請求我們放鬼又恰恰是你,這說明你要捉鬼的意志根本不強,這事起因在你,如果你意志力不堅定,我們的捉鬼行動也不會順利。”
徒增問道:“師父,照這樣下去,您是不是捉不了鬼呀?”
“是啊,黎小睦是捉鬼行動的發起者,而我跟你只不過是執行者,他誅心不定,我們的功力必定大受影響。”
徒增就衝着我埋怨道:“黎小睦,當時你和你女朋友向我求懇去捉鬼時,說起女鬼就咬牙切齒的,義憤填膺的樣子,爲什麼要出爾反爾呢?”
我連忙解釋道:“這裡的都是可憐鬼,她們還沒有害過人,但我請你們去捉的那些,纔是害人匪淺,大師也說她們罪惡累累,抓那些害人鬼,我是決不會求情的。”
山木道長拍了一下巴掌說道:“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這次我爲什麼先抓這個穆桂英?就是知道你一定會出來求情的,如果我先抓了胡麗麗,那麼說不定你也會這樣不忍,要求我放了她。現在你已經答應,我們抓胡麗麗她們,你就不會求情了對嗎?”
我還想說什麼卻不敢說出口,只好點點頭。
其實我還是希望放過胡麗麗,因爲她雖跟武媚娘她們同一夥,畢竟她沒有吸過血,對人要網開一面,對鬼也可以吧,我相信只要剿滅了武媚娘一粉,胡麗麗就失去了依靠,也就不會作惡了。
但我已經替穆桂英求情一次,再替胡麗麗求情就是得寸進尺,會令山木道長生氣。
徒增問山木:“師父,現在我們怎麼做?是不是放過這裡的女鬼了?”
“依你看呢?”山木反問徒增。
徒增兩眼冒着兇光,一揮拳頭說道:“徒兒昨天被兩個卑鄙的女鬼給算計,她們正是黎小睦要請師父去收拾的吸血女鬼,我希望師父先對這兩個無恥的女鬼下手。”
“女鬼很多,我們也無法一次抓盡,要有針對性。這裡雖然女鬼羣集,畢竟還沒有作惡的歷史,我們的目標應該放在吸血女鬼上。”山木道長卻有些遲疑,摸着鬍鬚又緩緩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剛剛獳梟抓了穆桂英,現在已經放了,它怎麼回去向大魔交代?”
大魔兩字,像一道炸雷在我耳中炸響。我全身一顫,那些懷疑又增添了一層。
“師父的意思,還是要跟獳梟在這裡抓一個?”
“應該吧,否則我們的合約不是要作廢嗎?”
徒增理解師父之言,答應了一聲。然後就重新啓開木盒蓋子。
那道黑霧從裡竄出來,變成了獳梟,它伸出狼首,亮出鷹爪,咆哮着在空中盤旋,選擇着下手目標。
頓時剛纔暫時平息下來的山谷裡又哭喊聲四起,那些本來以爲沒事了的女鬼正探頭探腦打聽形勢,可是獳梟再次出征,剋星再度重現,女鬼們又亂了套,跑的跑躲的躲,哭爹喊娘,亂成一片,彷彿世界未日在這裡顯現。
獳梟依然是那樣兇猛,它露着比普通狼更長的犬牙,聲聲咆哮震盪着整個山谷,正好一個女鬼要躲進灌木時被它盯上,獳梟猛撲下去,兩爪一抓就將女鬼抓住。
女鬼怎麼掙扎號啕也無濟於事了,獳梟抓住她後就飛向徒增,徒增將打開盒蓋的木盒往空中一舉,正好獳梟化成一道長煙衝了進去。
啪地一下盒蓋合上了。
“師父,今天的禮物拿到了。”徒增對山木道長說道。
“好,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我們也可以順利交差了。”山木道長顯得很是滿意。
“我們現在就去見大魔,把點心交給它嗎?”徒增又問山木。
“哦,緩一點再去,不然又可能被唆罡師兄得知,他又要在背後罵我了……”
“師父,你說的是黎唆罡?他不是死了好幾十年了嗎?”
山木道長似乎猛然覺醒過來,連忙向徒增擺着手:“不說了不說了,我們當着黎施主的面說這些事,真是不知好歹,太不像話了。”然後向我打個稽首,略帶謙意地說,“我們師徒是在說些戲言,黎施主不必聽進去,就當我們沒說過。”
我連忙彎了彎腰,因爲我不懂怎麼答禮,只能使出通用的禮節還禮,並且說道:“沒事沒事,我也聽不懂兩位大師在說些什麼。”
隨即山木道長說要回轉了,今天時辰已過不能再去拿鬼,要另擇日子。
我說聲好,就跟着他們轉回洞裡。
張嘉瑜一直在墓道中等着,見我們回進來了,正要開口問什麼,被我使個眼色制止。
山木道長在前徒增在後,一行人匆匆從墓道進入朝天坑。
這個坑曾經讓我和張嘉瑜吃盡苦頭,她被武媚娘用繩結吊出去後,爲了救我出去就漫山遍野去尋找繩子或藤蔓,而我卻被胡麗麗引誘着去了陰間兜了一遭,後來重回這裡還是靠張加力他們拉上去的。
現在山木道長和徒增帶我們回到這裡,又怎麼出去呢?
只聽徒增打了一個忽哨,馬上空中出現了一隻禿鷲,放下一隻吊筐。山木道長叫我們進筐。等我們被吊上地面,他們隨後也竄了上來,十分輕鬆,足見輕功出神入化。
想想山木道長在山巔之上的大塊頭,這麼個深坑在他眼裡不過是個小坑,一步就能跨出去。
然後他們跟我們告辭。
我向張嘉瑜一揮手,與他們相背而行。
張嘉瑜有一大堆問題要問我。她說山木道長怎麼回事呢,不去抓武媚娘她們卻抓這些不害人的無辜女鬼。
然後她又提到了那隻獳梟,問到底是什麼怪物?
我揮揮手打斷她,說現在問題很嚴重,也許我們又錯了。
“什麼錯了?”她沒聽懂。
“我們找他們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