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止霜面露不情願之色,不過還是點頭答應了,餘光瞥到還在熟睡的魅音,噌的一下火氣就上來了:“就是這個女人下令讓人動手抓你的吧?我去殺了她!”
“別亂來,止霜!”沉水一個抓不住,玉止霜已經衝到魅音的跟前,一腳朝她踹過去,魅音睡得正香,猛然捱了一腳,痛得大叫一聲醒過來,捂着大腿驚惶地看着面前這個陌生的少年。
玉止霜擡起一腿,手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小匕首,眼露兇光:“叫你傷害我姐姐,我要把你剔骨扒皮,剁成肉醬!”說着就舉刀撲上去。
魅音“哇”的大叫一聲,連忙打了個滾避開,手腳並用地朝一旁爬去:“你幹什麼!你是誰,我和你無怨無仇……”
“你給我站住!”
二人一追一逃,最後乾脆圍着村裡的廢井轉了起來,看得沉水哭笑不得:“你們兩個!都別鬧了,聽到沒有,止霜!回來!”
井邊的兩人完全不理睬她,沉水又不能走過去把玉止霜拖開,只好看着他們乾瞪眼。
這時,空中一陣獵獵衣聲,凌空翻過一道人影,樂非笙回來了,一手抓一個,將魅音和玉止霜分開了。沉水大大鬆了口氣,道:“先生,你可算回來了,你上哪兒去……”
眼前又是一花,又一個人騰身落在村中空地上,竟是龍涯。
“……了?”沉水驚訝地睜大了眼,“師父、不是,龍涯將軍怎麼也來了,先生,你把我們都弄到這兒來,到底要做什麼?”
龍涯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沉水,確認了她無恙,表情放鬆下來,伸出右手:“放了小郡王,難爲一個孩子算什麼本事?”
玉止霜瞪眼反駁:“誰說我是孩子!”
樂非笙戲謔地一笑,將玉止霜朝沉水的方向推了一把:“你也知道難爲一個孩子不算什麼本事,當初害得雲解憂和玉止霜先後淪爲孤兒的不正是你麼?”
沉水伸手抱住踉蹌地摔向自己的弟弟,聞言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龍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喲,就好揣刀明白裝糊塗?”樂非笙一手仍攥着魅音不放,另一手指了指腳下,嘲道,“他們呢事歇哈再算,我問你,你現在踩刀起呢這塊地,你敢說沒來過、不曉得?”
龍涯眼一瞪,向後退了一大步:“你到底是誰?”
南疆的方言、羅西村遺址、沉水之前突發奇想的追問……龍涯驟然明白了:“你是羅西村的遺孤?”
樂非笙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可能!我們明明確認過了,所有人都死了!”龍涯一把抽出佩劍,指着他的鼻尖,“你到底是誰?冒充羅西村的遺孤、蓄意接近公主,意圖何在?”
樂非笙哈哈大笑起來,簡直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龍涯看他笑得前合後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作何表情。
“冒充?蓄意?好大呢一頂帽子,我是戴不起喲,”樂非笙擦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拍了拍身旁的那口井,“將軍不但不認罪,還想倒打一耙?行嘞,機會難得,祥國挨夏國呢公主都在場,還有個被你親手毒死勞娘呢小郡王,就讓他們一起做個見證,看我扒下你披了十年呢人皮!”
沉水聽了他的話,瞬間失聲叫喊出來:“夏國的公主?魅音?”繼而睜大了眼盯着心虛不敢擡頭的魅音。她竟然是夏國公主?難怪在碧落宮裡的時候那麼放肆大膽,見了自己也不害怕,更不行禮。
這麼說來,那天逍豈不是……
“二位公主應該都知道六年前祥夏兩國在白泥關打仗的事吧?”卻不容多想,樂非笙清冷的嗓音又將沉水的注意力牽扯了回來,“當時夏國軍爲了不驚動埋伏在埡口這一端的祥國軍,打算從羅西村這邊的山崗上借道過,爲了保守機密,就連夜地把羅西村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全都殺光了。”
被他提在手裡的魅音打了個哆嗦,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幾百口人……全、全殺光了?”
樂非笙一揚眉,看向龍涯:“龍涯將軍,我說的對不對?”
龍涯面不改色,點了下頭:“是,當年是我勘察不周詳,沒有察覺到夏國軍的這一行動……”
“滿口胡言!”樂非笙猛地提高了音量,厲聲打斷,“勘察不周、沒有察覺?你以爲這套說辭騙得過軍中上下,騙得過滿朝文武和陛下公主,就能一樣騙得過我嗎?”
龍涯冷冷地看着他:“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在騙人。”
樂非笙輕笑一聲,放開了魅音,後者連忙逃開丈餘遠,如驚弓之鳥般喘息不止。
“你要證據?證據就在這口井裡,”樂非笙指着井中,“當晚夏國軍在村中大肆屠殺後,村中的人大多嚥了氣,可還有一個姑娘活着,她雖然受了很重的傷,但一直強撐着沒有閉眼,她在等人,她知道有人很快就會回來救她了。”
龍涯面上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握着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可是她等來的不是救命的人,而是一隊祥國軍,這羣泯滅了人性的畜生!他們……他們竟然不思救援,反而放了一把火,把整個村裡都燒了!姑娘已經受了重傷,逃不出火海,情急之下跳進了這口井中。”
樂非笙修長的手指在井沿上描着,語氣突然變得格外溫柔:“初春的天氣,就和現在差不多,一位本就體弱多病不識水性的姑娘拖着一身重傷跳入井中,你說,她是失血過多而死的呢,還是淹死的,凍死的?”
朝陽冉冉升起,大地褪去了黑夜的外衣,逐漸變得光明起來,只有那口圓圓的井仍然是深不見底,漆黑一團。
玉止霜依偎在沉水身邊,年幼的臉龐上也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緊緊抿着脣。
“你們不是不知道夏國軍的計劃,你們是故意裝作不知道的!”手上突然青筋暴起,樂非笙憤然怒喝道,“你們早已在埡口那頭佈置好了,等着圍殲夏國軍這支前來埋伏的先行隊,爲了不引起他們的懷疑,你們選擇了犧牲整個羅西村!你們眼睜睜看着他們殺了村裡所有的人!”
“可你們沒想到的是,夏國軍竟然沒有確認所有人都死了就離開,會留下一個活口看到你們經過,聽到你們的計劃,儘管如此仍抱着一線希望向你們求救!而你們,爲了不落下口實,竟然放火燒村,爲的就是一了百了,永遠堵住羅西村人的嘴,不讓你們那晚的作爲被傳出去。”
魅音臉色煞白,顫聲問:“可、可可可這些,你……是怎麼會知道的?”
樂非笙沒有搭腔,沉水便代他回答:“因爲先生和雪兒姑娘彼此相愛,雪兒姑娘在臨死前放出了連心蠱,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先生。”
她忽地就想起在琴舍的那個午後,樂非笙對自己說的話。
——知道嗎,每當你試圖去懷疑某個人,但又不願接受自己心中所想,那時候你的眼裡流露出的受傷情緒,和我在夢裡無數次見到過的……和雪兒的眼睛,一模一樣。
樂非笙一定是在趕回到村裡之後,發現了雪兒的屍體,在死不瞑目的她眼中看到了那種希望破滅卻仍不肯絕望的死前一瞥,纔會在看到自己露出相似的矛盾神情時,產生了“你們的眼睛一模一樣”的感覺。
魅音捂着胸口大聲喘氣:“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事……他們怎麼做得出來……”
“是啊,雪兒當初一定也是這麼想的,這麼殘忍,他們怎麼會做得出來?見死不救,落井下石……只爲換取一場必輸戰役的逆轉,”樂非笙長長舒了口氣,“在戰場上拼殺,死,是技不如人,爲國捐軀,然而爲了虛榮的勝利,卻以無辜百姓的性命爲代價。夏國軍雖然殘忍無道,但若你們當年尚存有一絲人性,這場悲劇完全是可有避免的。”
他昂然望着已經無話可說的龍涯,緩緩道:“現在,在這裡,當着兩國公主的面,你敢說出當年這麼做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