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突然射出的箭矢,簡直讓人無從躲避。鋒銳的箭矢帶着風聲呼嘯而來,緊接着便是箭頭破甲聲、射在兵器上的清脆撞擊聲,混在中箭的慘叫聲中響成一片。
好在何茂並未衝在最前面,饒是如此,也被一支箭矢射中肩窩,而那些剛騎上戰馬正要向荊州軍營寨衝殺的將士們,則因沒有防備而傷亡慘重。幾匹被箭矢射中的戰馬嘶鳴着狂奔亂跳,有的向前衝,有的向後撞,一時間亂成一團。
然而荊州軍並未趁勢衝殺出來,只不停地向何茂部衆拋射箭矢,何茂在近衛的掩護下兜轉戰馬,一面向後撤退,一面指揮刀盾手斷後。
在城門外準備接應的張喜見狀大吃一驚,正要率領部下前去救援,卻被身旁一名校尉拉住了繮繩:“將軍且慢!”
張喜皺眉道:“何故阻止?豈不見何將軍被敵軍伏擊?”
那校尉面上閃過一絲羞愧之色,卻仍遲疑道:“正因如此,將軍更應當謹慎行事,切不可貿然出擊,否則恐被荊州軍所趁啊!”
在這名校尉想來,己方夜半出兵劫營,可是看眼下情形,敵軍必然已有所防備,若是現在張喜再領兵前去接應,萬一都被荊州軍團團圍住怎麼辦?真要到那時候只怕當塗城就徹底守不住了。
不過張喜卻猛地奪回繮繩,厲聲說道:“何將軍率部在前面陷入困境,我等豈能見死不救?傳我將令,舉火!擊鼓!”
隨着他這一聲令下,城頭上下火光大熾,戰鼓“咚!咚!咚!”地急促敲響。
那名校尉見狀,也只得率領部下追着張喜向何茂部接應而去,心中卻很是擔憂,總覺得荊州軍會突然從黑暗中殺出來。然而等他們接應到何茂時,並沒有發生他所擔心的事情。
而且隨着曹軍徐徐後退,荊州軍的弓箭手也陸續停下來。
待張喜引着何茂所部退回城中,上了城樓之後,張喜一面下令清點損失,一面讓王摩加緊防守,不可鬆懈。
何茂傷的不重,拔出箭頭之後灑了些傷藥裹紮好便無礙了。不過此次劫營反被荊州打了個埋伏,讓何茂很是憋氣。
“不過是稍受挫折而已。”張喜聽了何茂部下報上來的損失之後,淡然說道:“傷亡近百,其中有不少是新卒。”
何茂擡頭望向張喜,皺眉道:“莫非是走漏了消息?城內必有荊州軍細作!若非如此,敵軍又怎知我軍會去夜襲劫營?”
“或許是有荊州軍的細作,不過敵軍初至,設下弓箭手埋伏於營外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張喜摩挲着下巴上的鬍鬚說道:“這只是荊州軍預做防備罷了,若真是走漏了消息,就不僅僅是弓箭手設伏,必然還會有步騎自營內殺出。”
他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纔會斷然率部前去接應何茂。
何茂聽了點頭道:“看來我等還是小覷了荊州軍,周瑜用兵果然謹慎。”
說話間,王摩也回到城樓,對張喜說道:“並未發現敵軍有攻城之跡象,看樣子今夜應該不會來攻城了。”
就在張喜等人在城樓上商議如何防守之時,十餘里外的荊州軍大營中,周瑜也正在陳武、朱治等人說着方纔這場夜襲。
“大都督料事如神,曹軍果然來偷襲我方營寨。然而末將有一事不明,還請都督不吝賜教!”朱治好奇的望向周瑜說道。在營外埋伏弓箭手之事周瑜並未大張旗鼓,朱治也是聽到動靜之後才知道此事。
周瑜微微一笑,對朱治說道:“何事不明?”
“既然大都督料定曹軍會來劫營,爲何不將計就計,引曹軍到營寨附近聚而殲之?”朱治很是不甘心的問道,心中暗道,若是讓我等領兵在營外埋伏,待曹軍闖到營寨附近一舉合圍,豈不是能將劫營的曹軍殺個有來無回?
“誰說我就料定曹軍必來呢?”周瑜俊朗的臉龐上露出笑容,對朱治說道:“若是讓你們在營外埋伏,可曹軍卻不來呢?”
朱治眨巴眨巴眼睛,回道:“不過是在營外熬一晚上而已,比起將曹軍圍而殲之的戰功,這點辛苦算什麼?”
“將士們這幾日都在趕路,難道不疲憊麼?這次曹軍是來了,可若是不來,將士們是否會有怨言?”周瑜看着朱治,接着說道:“讓五百弓弩手在營外埋伏,明日他們就可在營中休息,若大夥兒都去埋伏,白天又怎能有精神?”
朱治皺着眉頭,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急的抓耳撓腮,倒是陳武笑道:“好了,別想這麼多了,大都督行事自有其道理,我等只管聽令便是。”
周瑜朗聲一笑站起身來,對朱治說道:“回去休息吧,讓部下也早點睡覺,今夜曹軍必不會再來了。”
等朱治等人出去之後,陳武卻留了下來,對周瑜說道:“大都督不設步騎伏兵,只怕原因不僅僅是方纔所言吧?”
“哦?子烈想說什麼?”周瑜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陳武,對於陳武這個廬江郡同鄉,他以前並不太熟悉,只是自設立江東三營之後,兩人的交往纔多了起來。
陳武稍一沉吟,對周瑜說道:“以末將看來,都督是不想這麼快消滅城內守軍!”
聽他這麼說,周瑜饒有興趣的反問道:“何以見得?”
“末將覺得都督是要以當塗爲餌,如今剛拋下魚鉤,怎會就此將魚餌取下?”
周瑜含笑道:“不錯!我正是如此打算。”
之所以要如此打算,是因爲當塗、陰陵和鍾離三城相距甚近,且隔着淮河還有義成、下蔡乃至平阿的曹軍。若是一舉將當塗攻下,則把當塗這個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時刻會受到義成曹軍的威脅不說,還有可能被曹軍從四面圍攻。
那麼圍而不攻就不會受到從陰陵和鍾離等地來的曹軍援兵的攻擊嗎?
在周瑜的戰略構想中,他要以當塗爲誘餌,逼迫陰陵和鍾離甚至淮河北岸的曹軍前來救援,以此來打破曹軍的守勢,調動敵人跟着自己的節奏,從而在敵軍的運動中加以殲滅。這種威嚇不僅僅是針對當塗的,對於陰陵和鍾離的曹軍以及淮河北岸的敵軍同樣有效。
如果當塗的曹軍損失慘重,很可能就會主動放棄此城,如此一來周瑜反倒會陷入被動。若佔據當塗,則必須派人馬駐守,同時還要保護通往壽春的糧道。那麼再向鍾離進攻之時,荊州軍的力量就會因此而減弱,反過來曹軍的力量卻因爲主動放棄當塗,而在鍾離防守中有所增強。
將敵軍的有生力量吸引出城,離開他們所依託的城防,然後在野戰中將其擊敗,那麼鍾離也好,陰陵也罷,都將會大大降低攻城時的難度。若是能將曹軍在淮南的這近萬人馬殲滅,則陰陵和鍾離很有可能不戰而下。
假設曹軍從淮北渡河而來,己方也可利用兵力集中的優勢,將其各個擊破,這樣雖然可能對將士們的體力消耗甚大,但勝利的把握卻同樣大。而且除了周瑜所領的這一萬八千餘衆,還將有七千人馬陸續從壽春而來。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從壽春直接調動黃忠所部。
可是在當塗城下圍而不攻也不可能,否則很容易被曹軍識破己方的戰略,他們或守城不出,或是從淮河北岸通過水路不斷增兵,以加強淮南三城的防守,因此拖延的時間越久,對於荊州軍來說就越不利。
清晨時分,城頭上的守軍將火把熄滅,值夜的士卒拖着疲憊的身體走下城頭,往城下的營帳內一鑽,便沉沉睡去。雖然是仲夏時分,但清晨的微風還是頗有些涼意,只是當曹軍將士看到荊州軍一大早就出了營寨,心中就更涼了。
張喜等將校就宿在南門城樓,得知荊州軍出營之後,張喜連忙披掛好甲冑,立在城樓上往城外遠眺。
“將軍,看樣子荊州軍是志在必得啊。”何茂來到張喜身旁,有些憂慮的對張喜說道。
“只管放馬過來便是。”張喜眯了眯雙眼,聽起來倒是鎮定如常,只是他心中也在暗自打鼓,荊州軍昨夜纔到,今天這麼早就要來攻打城池,很顯然是想趁己方援軍未至,將當塗一戰而下。
不過當塗城卻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攻下的。不但城牆堅固,城外的護城河也既寬且深,這也是借了淮河之水,吊橋一升起來,便等若是一座孤島。要想接近城下,荊州軍必然要費一番力氣。
讓張喜有些意外的是,荊州軍近萬人馬逼近城下之後,卻由一員年輕將領出陣搦戰。何茂見了,指着那個在戰馬上耀武揚威的荊州軍將領說道:“此人便是昨日那個姓朱名桓的!”
張喜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他纔不會派人出城與其交戰呢。放着這固若金湯的城不守,出城作戰若是失敗,豈不是愚蠢之極?
不過何茂卻很不服氣,對張喜討令道:“將軍!末將願領本部人馬出城一戰!”
“不允。”張喜淡淡的說道。
何茂揮了揮胳膊,對張喜說道:“將軍,末將這點傷絕對不礙事,末將願爲將軍陣斬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