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沉的,秋風吹過,早已枯黃的葉子終於從枝頭飄落。城內的百姓透過門縫,眼神陰鬱的窺視着入城的關中軍。鎧甲的鏗鏘聲和刀槍碰撞的聲響,在雜亂的腳步聲中格外刺耳。有的孩子爬在低矮的院牆上好奇的看着,卻被父母低聲呵斥下來。
“這天,怕是要變了啊……”蒼老的聲音中透出無奈,渾濁的目光從天際落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在僕人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回到堂上。
內城北門城樓上,曹洪目光陰冷的注視着入城的關中軍,雖然一切都準備妥當,可在塵埃沒有落定之前,他又怎麼能不緊張?
身旁的程昱或許是察覺到了曹洪的情緒,微微一笑,對曹洪說道:“可笑馬超小兒,墜入計中尚不自知。”
曹洪捏了捏身前的護欄,轉頭對程昱說道:“某所慮者,又豈是馬超?只怕荊州軍趁勢攻入城中,我軍一時間很難抵擋啊。”
“將軍不必太多擔憂!”程昱捋着鬍鬚,對曹洪說道:“且看馬超如何行事。”
城樓下的曹軍士卒,也在低聲議論着,不過他們並不知情,只是看着馬超麾下的騎兵趾高氣昂的樣子,心中不快罷了。
“哼,在咱們面前擺什麼架子?”一名鬍子拉碴的士卒大聲說道。
旁邊的同伴附和道:“就是,這時候耀武揚威的,也不知在昆陽時是如何丟盔棄甲?要俺說,就不該讓他們再進城裡來!”
那大鬍子奇怪道:“哦?這是爲何?雖然他們未必能上城幫助咱們防守,可入城之後,荊州軍總要提防他們衝出城外廝殺吧?”
“真若是如此,他們又何必進城?俺估摸着,八成是昨天荊州軍襲擾他們大營,馬超怕抵擋不住,這纔要求進城躲避的吧?”有人插話道。
大鬍子皺眉道:“可是俺聽說,是咱們大將軍派人傳令,讓馬超領關中軍入城的。難道實情並非如此嗎?”
“這也難說。”那同伴砸吧着嘴搖頭說道:“不知怎麼,俺總覺得今天這事有些怪異。”
“都說什麼呢?啥事怪了?”這隊曹軍士卒的隊率走了過來,聞言對那人笑道:“你又發現什麼了?”
那士卒撓了撓後腦勺,遲疑道:“也說不上發現啥,就是覺得關中軍似乎趕着要幹啥事。你們看,他們都進城了,還這麼急匆匆的……”
隊率走到垛口前,身子前傾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回頭笑道:“許是趕着往別處去吧?畢竟這裡又沒有軍營可供關中軍駐紮。”
旁邊一名伍長卻道:“只怕沒這麼簡單。那些士卒也還罷了,可關中軍的將校爲何卻一副小心翼翼,如臨大敵的摸樣?”
他這麼一說,隊率也不由緊張起來,仔細一看果然如這名伍長所言。雖然城頭上望去並不能看的十分清楚,可那些關中軍將校的樣子,卻瞞不過這些久經戰陣的老兵的雙眼。
“都給我在這兒待着!”隊率心中一凜,厲聲對部下說道,說完之後,他便急匆匆的向城頭另一處快步而去。
見隊率神情緊張的離開,這些曹軍士卒有的不明所以,有的則心情沉重起來,還有的狐疑問道:“發生何事了?”
當這名隊率好不容易找到領兵的都伯,將自己的發現和疑惑報與都伯之後,那名都伯看了他一眼,對其說道:“正要傳喚汝等,想不到你卻先發現了。”
見隊率茫然不解,都伯便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隊率聽了之後神色肅然的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回去了。
此時馬超已經領着騎兵入了內城,後面的隊伍卻還排着長長的隊伍,從城外魚貫而入。
一名斥候從隊伍前面疾馳而來,到了馬超身前也不下馬,低聲報道:“將軍!前鋒距離宮門不到裡許之地!”
馬超聽了雙眼微眯,點了點頭對身旁的校尉說道:“動手!”
隨着馬超這一聲令下,早就摩拳擦掌的各部將校,立即舉起兵刃紛紛下令。關中軍士卒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何事,但嚴酷的軍紀早就使得他們形成了遵命行事的潛意識。
“這是咋回事?”跟着隊伍向前奔跑的一名關中軍大漢,低聲對身旁的同鄉問道。
同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努嘴道:“去問都伯啊,問俺俺哪裡知道?”
那大漢卻自顧自的說道:“好好的,爲何又要和曹軍打起來?難道咱們將軍已降了荊州軍,這是要裡應外合嗎?”
普通士卒難以理解,但對於急於立功的關中軍將校來說,眼下壓根不會去想那麼多爲什麼。
其實城內並無曹軍阻擋,關中軍這番動作,不過是將城內的百姓嚇得更加魂不附體罷了。
“作孽啊!這些關中軍真是狼心狗肺!”一個老頭用柺杖敲着地面,搖頭晃腦的說道:“這是要造反啊!”
還有些人則忙着加固門窗,生怕關中軍和曹軍打起來之後,亂兵趁亂劫掠。
關中軍兵分數路向宮城包抄而去,如此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城內的各家大族。
“什麼?馬超竟突然動手了?”
“真是荒唐!不是說等我們準備好之後,約定時間再一同起兵嗎?”
“唉,真是豎子不堪與謀啊!想不到馬超竟然如此貪功心切!”
這些聲音在各家堂上密室或庭院中響起時,馬超正率領騎兵向皇宮撲去。
許都城本來並不大,即便當初曹操迎奉天子來此之後,也只是修築了很小的皇宮。對於曾在許都當過人質的馬超來說,皇宮附近的地形並不陌生。在馬超看來,甚至不用麾下數萬之衆,有幾千步騎就能夠輕鬆叩開宮門,長驅直入了。
他現在擔心的是後路,雖然留下龐德和張橫領兵把守,但萬一曹軍反應迅速,將自己和部下困在城中,倒也是個麻煩。
眼看那座頗爲寒酸的皇宮遙遙在望,馬超心中一喜,正要加快速度衝殺而去,卻見宮城內飄起一縷青煙。
“怎麼回事?不是已經下令不許用火攻嗎?”馬超見狀,不由疑惑的對身邊的那名校尉問道。
這名校尉一直跟隨在馬超左右,馬超不知道他也無從得知發生了何事,只得乾瞪眼。
正在此時,一名斥候飛馬奔來,見到馬超之後連忙高聲喊道:“將軍!宮城不知何故,宮門大開!並無曹軍把守!”
馬超聽了愈發疑惑。他很清楚,自從天子被曹操迎到許都之後,宮中禁軍便一直由曹軍精銳充任,現在自己領兵向宮城進攻,曹軍卻放棄宮城逃跑?難道說被張橫說中了,這是曹洪所用的計策?想要誘我軍入城之後,聚而殲之?
“將軍快看!”他身邊的那名校尉,忽然出聲提醒道。
馬超聞言不由擡頭望去,只見宮城之內火頭四起,濃煙滾滾,顯然有很多人同時放火,纔會如此。
“速派人告知龐德和張橫二將,令其務必要守好城門!”馬超沉聲下令之後,稍一思忖,又道:“全軍突擊!攻進去!”
如今他已經是離弦之箭,不攻入皇宮裡迎出天子,是絕不甘心的。
“將軍不可啊!”那名校尉見狀,連忙勸阻道:“眼下敵情未明,恐曹軍在宮內設伏,還是先等等,看前鋒如何說再做決斷不遲!”
馬超皺眉厲聲道:“曹軍縱然在宮城內設下埋伏,某難道就怕了不成?”
那校尉見勸阻不住,只得跟着馬超向皇宮衝殺而去。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直到從宮門之中衝入皇宮,也沒發現有任何曹軍埋伏的跡象。
而此時先衝入宮內的前鋒將士,已在宮內大肆劫掠起來,那些避之不及的太監多被剁成肉泥,宮女則被粗壯漢子扛在肩上,任其掙扎哭喊,也無法撼動壯漢分毫。
馬超見狀,眉頭微皺,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不過這種情形可以說是關中軍的慣例了,他的心思也沒有放在這上面。
“天子何在?”馬超見那名率領前鋒的偏將迎面而來,便高聲問道。
那名偏將神色有些古怪,縱馬到了馬超身前,一臉茫然的對馬超說道:“末將領兵入宮時,天子寢殿就已經燃起大火……”
“什麼?”馬超大吃一驚,厲聲對這名偏將問道:“爾等未曾撲火嗎?”
那偏將哭喪着臉回道:“火勢實在太大,末將等只隱約聽到,殿內有哭喊求救之聲……”
馬超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咬牙說道:“天子未必就在殿內,汝可曾四下搜索?”
“末將,末將立時就分出人馬往四處尋找,可是……”他遲疑的看了眼馬超,見其橫眉怒目,心下打個突,連忙又接着說道:“可是找到的太監宮女,都說天子和皇后都在殿中,未曾逃脫。”
馬超聽了幾乎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事到如今,已經很明顯了。這纔是曹洪所設計策,讓自己背上殺害天子的罪名,然而現在後悔也已遲了……
想到這裡,馬超渾身一個激靈,咬牙切齒的對那名偏將說道:“還不趕緊撲滅大火?”
那偏將聽了忙兜轉馬頭,去指揮部下撲滅宮中大火。
“將軍,還是趕緊收兵退出城外吧!”身邊的校尉見狀,連忙對馬超說道。
馬超冷笑一聲,對他說道:“退兵?某偏不退兵,某要奪下此城!擒殺曹洪老賊,方泄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