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所言,的確是個很大的問題。
雖說這兩年多來南陽通過實行新政,尤其是屯田之策,獲得了大量的糧食,但隨着劉琮數次用兵,消耗甚大。即便有荊州其他郡的糧草調撥,如今也幾乎到了難以爲繼的地步。
這也是劉琮爲何不繼續東進的原因之一。廬江太守劉勳若不是爲了糧草問題,也不會輕易出兵海昏以至於被孫策鑽了空子。淮揚間民生凋敝,即便佔了皖城,也還要從江夏等地運糧。
想到那黑壓壓的俘虜羣,劉琮頓感頭疼。
修耕植、蓄軍資,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劉琮的目光,在地圖上梭巡了一遍。荊州九郡,除了南陽郡和襄陽所在的南郡,其他各郡的情況都不怎麼樣。長沙郡本來還好,可張羨叛亂,雖然平定的很快,但多少也受了些影響。至於零陵、桂陽等郡人口稀少,又常有山越叛亂,能不開口向劉表要糧食都不錯了。
自己是否走的太急了些?回想着這幾年來的過往,劉琮的眼神有些飄忽。
“都督,待此間事畢,還是先回南陽,以觀時變。若袁公南下,則舉兵相應,否則就繼續練兵,待明年秋後先平定江東。”賈詡深思熟慮之後,緩緩開口說道。
劉琮點頭道:“就依先生所言。”說着,又望向甘寧:“以後水軍移駐柴口,興霸覺得如何?”
“柴口是不錯,可豫章華子魚……”甘寧所說的華子魚,就是豫章太守華歆,此人有清純德素之名,向來爲揚州百姓所擁戴,當初揚州刺史劉繇死後,揚州民衆共推華歆爲刺史。華歆以沒有皇命,赴任不是人臣的合適做法加以拒絕。在甘寧想來,若在柴口駐屯水軍,則豫章不可不得。只是華歆素有德名,去攻打他合適嗎?
劉琮卻沒有他這麼多顧慮,豫章是肯定要拿下的,否則柴桑、彭澤孤懸於外,不可久持。至於鄱陽、湖口二城亦要分兵駐守,因此豫章郡不但要拿下,還必須有大將在此鎮守。
至於怎麼拿?如今自己大破孫策,兵威正盛,而華歆向無韜略,兵微將寡,只需遣使前往豫章勸其歸降即可。
雖然對此很有把握,但劉琮還是做好了華歆拒不投降的準備,親自率兩千明光騎往建昌與魏延、黃忠會合。軍至豫章,屯於椒丘,由王粲入城去見華歆。
王粲入城之後,對華歆說道:“竊聞明府與郡故王府君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南陽,常懷瞻仰。”
這意思就是俺早就聽說您和以前的豫章郡太守王朗是大大有名的人,雖然我人在南陽,也經常懷着崇高的敬意看待您呢。
華歆捋着鬍鬚謙辭道:“我不如王會稽。”
“若論豫章資糧器仗,士民勇毅,孰與鄙郡?”王粲問道。糧草軍械精兵悍卒,您能和會稽郡比嗎?華歆微微搖頭,嘆道:“大不如也。”
“孫伯符比之明府又如何?”王粲繼續問道。
華歆心說這小子怎麼半天還不進入正題,耐着性子回道:“更不如也。”
“明府言不如王會稽,實乃謙辭。精兵不如會稽,亦如尊言。孫伯符橫掃會稽、蕩平丹、廬,然遇南陽,先失彭、柴,再丟建昌。及至水軍決於湖上,將損呂範,兵蹈水下,戰船焚盡,水寨不保,不得不棄城遠遁。”王粲目光炯炯地望着華歆說道:“近日之事,想來明府已有所聞,今欲守孤城,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爲計,悔無及也!”
“久在江表,常欲北歸;劉南陽來,吾便去也。”華歆好容易等到王粲說完,當下便表明心跡,絕無與劉琮相抗之意。王粲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憋在喉嚨裡不得發聲。不過主公招降事大,少說兩句又不會死人。
華歆如此上道,劉琮自然要做足姿態。第二天入城之時,見華歆戴着葛巾在城外迎接,劉琮連忙翻身下馬,大步走到華歆面前,說道:“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琮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禮。”
沒想到威名昭著的劉琮如此禮敬,華歆意外之餘,心中頗爲受用,謙辭一番之後,將劉琮等人迎至太守府中。
豫章既定,劉琮與賈詡、王粲等人商議之後,便向劉表報捷,並請留中郎將黃忠爲豫章太守,屯兵豫章,與甘寧、張允所率水軍遙相呼應,互爲掎角。
待諸事初定後,劉琮與賈詡等人先行回襄陽,魏延等部收編俘虜,精選士卒後,再返南陽。
十月中旬,自水路逆流而上返回襄陽的劉琮,得知曹操已大破劉備,攻取小沛等地,劉備沒有北上投奔袁紹,而是引殘兵西走,與接應而來的呂布會合之後,駐屯於東海。這下呂布的下邳便暴露在曹操兵鋒之前。
“劉虎等人如何了?”劉琮對吳寬問道。自劉虎領兩千長矛兵去助劉備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消息傳來,如今劉備兵敗,最讓人擔心的,便是劉虎及其部衆的安危。
吳寬回道:“劉校尉也隨劉豫州往東海去了,所部數次與曹軍交鋒,劉校尉身先士卒,被豫州誇爲荊州虎將。”
他說這番話時,語氣平靜,只是在敘述而已,但劉琮從中,還是聽出一點旁的味道。劉虎那傢伙他是深知的,說好聽點是勇猛彪悍,難聽呢就是腦子一根筋,直腸子通到底。再加上劉備慣會收買人心,即便以劉虎的忠心不會背叛自己,但被劉備迷魂湯一灌,只怕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了。看來讓劉虎領兵去助劉備,自己有些欠考慮了。
見劉琮蹙眉不語,吳寬心中也猜測出幾分,但是他很有分寸,只微微低頭不再多言。
對於吳寬,劉琮現在越來越滿意,他這兩年身爲特衛營校尉,明面上官職不高,但權力極大,屬下衆多。做的又是刺探情報、安插間諜之事,如果不是吳寬忠心耿耿,劉琮斷然是不會放心的。
與四年前相比,吳寬的個頭只稍稍長高了一點,他本就是少年老成的樣貌,如今黑瘦結實,看着和普通士卒更無兩樣。
當初之所以選擇吳寬來負責特衛營,除了他的忠誠之外,劉琮還有別的考量。吳寬出身寒門,自幼因戰亂而成爲孤兒,在亂世中掙扎求存,還能在身邊聚集起一幫兄弟,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只是隨着形勢發展,他的短板也日益明顯。雖然吳寬自跟隨劉琮之後便開始識字讀書,但終究還是欠缺很多。
特衛營做爲劉琮的耳目,發展到現在似乎進入了瓶頸,除了刺探消息,傳遞密報之外,其實還有很多能做而未做的事。比如煽動、比如策反、比如散佈流言,惑亂人心……
吳寬沉審謹密是好的,但現在看來,卻少了些銳氣。劉琮不知道是自己給他灌輸的不夠,還是因其性格使然。也許兩者皆有,但長此以往,特衛營的作用必然不能發揮到極致,對於劉琮來說,這是不允許發生的。
然而這些方面,劉琮只能提出要求,卻不能講的太細,主要是怕限制了吳寬的思路,有些事不是想當然就能做到的。
“主公說的這些,寬也經常琢磨,但卻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吳寬聽了之後,提出自己的疑問。
劉琮想了想,說道:“你既然總管其事,最重要的是挑選人才,事必躬親反倒不好。例如煽動一事,可選口才便給、膽大心細之人。策反敵將,則可以尋同鄉或宗族之人,賄以厚財、動以清理。”
吳寬低頭凝思片刻,點頭道:“我明白了。”
“特衛營的人手還要增加,我這裡有些建議,你先拿回去看看。”劉琮從几案上堆積如山的竹簡和厚紙堆裡翻出一本小冊子交給吳寬。這是他平時想到,讓禰衡記錄下來的。
“雖然內容有些繁雜,但應該有所裨益。書中所言未必全都是對的,你自己也要結合當下實情,加以斟酌,然後試用。”劉琮告誡道:“孫子兵法用間篇你已熟讀,當知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我希望你能善加運用,爲我之耳目,軍之腹心。”
吳寬凜然應諾,劉琮又與他商議了特衛營擴編之事,到了傍晚時分,才放他離去。
因事關機密,所以一直不曾喚人前來伺候。待吳寬走後,劉琮揉着額角,覺得很是疲倦。
正要掌燈,卻見書房門口有個小小的身影一閃,劉琮笑道:“小葉子,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沒想到進來的卻是甄宓,她牽着小葉子進來之後,盈盈一拜,神色有些惶恐:“妾不知將軍在此,打擾到將軍,請將軍勿怪。”她之前帶小葉子到趙雲宅中向張氏討教女紅,回來後徑直往書房而來,卻不想劉琮在此。
劉琮有些愣怔,擺手道:“無妨。”甄宓聽了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她平素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可偏偏對着劉琮,便沒來由的有些緊張。箇中緣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又些抗拒,也有些畏懼,還有好奇、同情種種因素在內,很是複雜糾結。
見甄宓告退欲出,劉琮擡手道:“且慢……”
甄宓腳下一滯,心下有些慌亂,不由擡頭望向劉琮。他喚住我,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