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疲倦已極的張鬆進入襄陽城時,恨不能立即倒頭好好睡上幾天。然而沒想到剛入了驛館,便被劉琮派人請到了太守府中,張鬆心中頗爲疑惑,自己這個微末小官,無名之輩如何會被劉琮所知?莫非他召見自己,是爲了責問糧草數量不足之故?
雖然並不害怕,但總歸有些忐忑,而且張松本就是爲了見劉琮而來,心情自然有些複雜。待隨着侍從進入太守府之後,他壓抑着心頭的情緒,想盡量表現得平靜一些。
正月裡春寒料峭,張鬆雖然在來之前換了身衣裳,卻仍覺得有些冷,方踏入一處不甚寬大的院子,就見前院中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似在習武,見到張鬆後便大步迎了過來。張鬆以爲是劉琮的侍衛,拱手道:“敢問劉都督何在?”引他前來的侍從在他身後聽了,捂嘴偷笑。
那青年愣怔一下,繼而笑道:“我便是劉琮劉仲懷。”
張鬆頓時尷尬的面紅耳赤,饒是他一向不拘泥禮法,自視甚高,此刻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劉琮不以爲意,伸手請他入書房一敘,總算讓他感覺不那麼彆扭了。
進了書房分賓主落座,張鬆擡眼觀察劉琮的表情,殊不知他這偷偷摸摸的樣子,配上尖嘴猴腮的面容,實在令人忍俊不禁,好在劉琮知道張鬆最恨別人因容貌而看輕取笑他,當下鄭重說道:“使君一路辛苦。”
張鬆個頭很矮,大概也就一米五幾,坐在席上更顯得身形矮小,他見劉琮眼中並無取笑之意,悄悄鬆了口氣,躬身道:“承蒙都督垂詢,一路上還算順利。”
略寒暄幾句,劉琮便說道:“前者我欲遣使往益州借糧,還曾有人勸諫,說什麼益州牧斷然不肯相借,琮對那人言道,益州牧與我乃是同宗兄弟,且溫厚仁善,必然不會拒絕相助。如今使君押運糧草而至,可見正如琮所言。”
張鬆見劉琮神態莊重,言辭誠懇,心中頗爲受用。本來初次見面,他還覺得劉琮比之傳聞中看着還要年輕,心下未免有些嘀咕,加上劉琮身材高大、相貌英武,不由便認爲劉琮更像是個武將。然而這會兒聽劉琮如此說,他便稍稍改變了一些看法。
而對於張鬆,劉琮並不如何厭惡,反倒頗爲好奇。即便張鬆在歷史上引劉備入川,有背叛劉璋的壞名聲,但在劉琮看來,張鬆只是爲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罷了,在如今這個亂世之中無可厚非。更何況這樣的人,纔會因爲不甘平凡而比平常人更加努力,他們所欠缺的,不過是個機會而已。所以當他見到劉備之後,便立即抓住了機會,只可惜後來被兄長告發,落得個人頭不保的悲慘結局。
因書房內陰冷,張鬆忍不住緊了緊衣袖,對劉琮說道:“我家主公本欲足數借糧,卻因這兩年與張魯征戰,所耗頗多,故此只籌措到一半糧草,還望都督體察。”
借糧只是用來觀察劉璋和張魯的態度,能借到最好,借不到其實也無妨,所以劉琮顯得頗爲大度:“能得季玉兄相助,已足感盛情,不足之數琮另想辦法便是了。”
見張鬆仍盯着自己,劉琮微微一笑,接着說道:“不瞞使君,此番琮還曾遣使往漢中去借糧,唉,也是我當時困境之際,思慮不周,結果那張魯非但不肯借糧,還大言不慚的說了一堆可笑言語。哼,等我騰出手來,必然率軍討伐張魯!”
方纔張鬆提起益州與張魯之間的戰事,便是爲了試探劉琮的態度,聽他如此說,張鬆心中大感快慰,拱手道:“若都督領軍討伐,漢中必可一鼓而下!”
劉琮嘆了口氣,說道:“只是如今曹賊勢大,琮自顧不暇,無力分兵討伐啊。”
張鬆關切地問道:“莫非都督擔心曹賊再攻南陽?”益州消息不甚靈通,他本以爲劉琮既然兩次都打到許都城下,想來曹操應會避其鋒芒,可是聽劉琮所言,反倒是曹操要主動南下。如此一來,若是益州內部生亂,只怕劉琮亦無兵可助。
“曹賊目前正調兵遣將,若是所料不差,下個月便會大舉進攻我南陽了。”劉琮坦言道。這件事已不是什麼秘密,告訴張鬆亦無妨。
張鬆稀疏的短眉緊皺成一團,心中頗感焦慮。看來劉琮是無法相助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他能抵擋得住曹操吧。不過劉琮能以弱冠之年,一郡之地與曹操相抗衡,亦非尋常人可比。卻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除了那些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傳聞,張鬆其實很關心隱約聽到的南陽新政,他有種直覺,劉琮能有今日之成就,斷然離不開那個什麼南陽新政。
想到這裡,張鬆便請求劉琮允許自己去南陽看看,劉琮笑道:“本來還想向使君提出邀請,既然使君如此有興趣,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又聊了些益州與荊州的風土人情,張鬆見外面有人匆匆而來,立在門外等候,便知趣的告辭而去。劉琮親自將其送出府外,讓張鬆心中頗爲感動。他如今別說在荊州,便是益州牧守府內,又有幾個人認得自己?而且還如此待若上賓,令人如沐春風。張鬆走起路來,都覺得輕飄飄的,一搖三晃,惹得街上行人紛紛捂嘴偷笑,他卻不以爲意,樂顛顛的回了驛館。
劉琮送走張鬆,回到外書房,見吳寬仍在門外等候,笑道:“還不與我進去?”
“都督,袁紹要出兵南下了!”進了書房之後,吳寬立即從懷裡摸出一封密信,交給劉琮。這是他安插在河北的密探傳回的最新消息,密信中非常肯定的說明了袁紹近期的動向,並判斷袁紹將於下月中旬,出兵南下。
劉琮見了,大喜過望,笑道:“袁本初終於肯動彈了!”
將密信仔細看過之後,劉琮讓親衛去請軍師賈詡、主簿王粲和書記諸葛亮,共同商議袁紹南下,己方當如何行事。吳寬見劉琮沒有別的吩咐,便告辭而出。
片刻之後,三人陸續到了外書房,劉琮將密信展示出來,對賈詡說道:“看來袁公總算下定決心南征,只是我方當如何應對?”
“都督只怕對此早有預料了吧?”賈詡撫着稀疏的鬍鬚,消瘦的臉龐上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既然袁公南下,那麼荊州當舉兵應和,如此一來曹操腹背受敵,必不能守。”
王粲也喜形於色地說道:“軍師所言正是!袁公兵馬衆多,曹操必親率大軍北上迎擊,到那時都督領軍奪取許都,易如反掌!”
劉琮笑而不語,轉頭看看諸葛亮,諸葛亮卻一直埋頭記錄,看樣子並不打算提出自己的看法。
這小傢伙果然性子謹慎,劉琮也不勉強他,轉而看向賈詡:“先生尚有未盡之言吧?”
賈詡嘆道:“曹操若是敗亡,則袁紹實力無人可比,到那時都督又當如何打算?”
這個問題也是劉琮一直在考慮的。歷史上曹操在官渡之戰大敗袁紹,實力得到很大增強,可仍然用了好幾年時間才徹底平定北方,可想而知袁紹的勢力有多麼強大。而且曹操的勝利未嘗沒有幾分運氣成分,可以說勝的頗爲艱苦和僥倖,如果自己從背後給曹操猛烈一擊,只怕曹操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極有可能徹底敗亡。
真要是形成這種局面,反倒是劉琮最不想看到的。在自己下江東、並西川之前,北方若是袁紹一家獨大,誰能保證他就不對荊州起覬覦之心?
然而坐視不管,亦不可能。畢竟袁紹此次南下,多少也和自己遣使勸說有關,倘若不出兵襲擾曹操,以袁紹多疑的性子,弄不好直接拔腿走人,反過來看自己和曹操爭鬥。
“都督所慮,也有道理,所以我方應以襲擾爲主。”賈詡聽了劉琮所言,思忖片刻後眯着小眼睛緩緩說道。
王粲卻皺眉道:“如何能讓曹操和袁公戰成平手呢?如此行事,太過危險。”
“仲宣說的沒錯,我這正是火中取栗。”劉琮笑道,心中暗想,雖說歷史已經改變,但人性總是不會變的,自己熟知官渡之戰的前因後果,各個節點,若是運作的好,未必不能使雙方維持在膠着狀態。
雖然不知道劉琮哪兒來的如此強烈的自信,但王粲做爲劉琮的死忠鐵桿腦殘粉,還是很快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一切唯都督馬首是瞻。
“若是我方不參與其中的話,以先生之見,袁公與曹操之戰,孰勝孰敗?”劉琮見賈詡捏着鬍鬚沉思,便出言問道。
賈詡聞言,擡眼看着劉琮道:“袁公雖強,卻未必能勝過曹操。”
“哦?先生且說說,這是爲何?”劉琮來了興趣,心說您不會也來個十勝十敗之說吧?
誰知道賈詡微微展顏,笑道:“都督若是看好袁公,又何必費這許多心思?”
劉琮一愣,頗感無語,不過很顯然賈詡不想在這種時候說太多曹操的好話,於是劉琮唯有搖頭苦笑。
倒是在劉琮身邊埋頭記錄對話的諸葛亮,擡起頭眼神明亮的望了眼賈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