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荊州水軍中爆發瘟疫,亡者十之五六,周瑜聽了卻冷笑一聲。心中暗道,斥候所言,或有其事,卻未必都是實情。
對於劉琮此人,周瑜自去年敗後,便多有留意。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不但蒐集到了流傳甚廣的《宛城戰記》,就連《南陽策》其中的許多篇章,也都被其派出的密探所獲,通讀之後,周瑜對於劉琮的雄才大略自有一番新的認識。以他所見,劉琮用兵善於出奇,行事果決,計謀詭詐多變,絕非常人可以揣度。
倘若荊州水軍真的爆發瘟疫,且傷亡甚衆,那麼劉琮定然會將此消息嚴加封鎖,不至於泄露出來,爲自己所派遣的斥候探查可知。然而現在消息傳將出來,想必是以此示弱,誘敵之計爾!
想到這裡,周瑜的神色便有些肅然,他暗自思忖,可否假意上當,將計就計?不過如此弄險,到底把握不大,此事還須再三斟酌……
“將軍!”正凝神思索間,忽聽帳外親衛來報,言武鋒都尉黃蓋求見,周瑜有些納悶,他來做什麼?
去年水軍慘敗於彭澤,黃蓋重傷被俘,後被劉琮放還,孫策親自迎接執手慰勞,待之甚厚,仍以原職在水軍中聽用。此番周瑜領兵抗拒劉琮,黃蓋、韓當等將便一同率部屯於虎林。
黃蓋入帳後請周瑜屏退左右,看樣子有秘情要說,周瑜以目示意,親衛魚貫而出,守衛在中軍大帳之外。
“昨夜有人訪至營外求見於某……”黃蓋對周瑜將來意道出,原來那人是荊州水軍中一名叫郭能的校尉所派。郭能本是蔡瑁故舊之子,又屢次爲蔡瑁信任提拔,因蔡瑁謀反時,郭能遠在柴桑,所以當蔡瑁密信他率兵趕赴襄陽後,他正要有所行動,卻爲時已晚。郭能雖未舉兵叛亂而逃過一劫,但終日害怕參與謀反之事暴露,被劉琮斬草除根,故此想要投入江東,而當初黃蓋被俘時郭能曾對其多加照顧,所以特地派人來向黃蓋求救。
聽了黃蓋所言,周瑜並未立時便做出決斷,而是對黃蓋說道:“那密使可一同帶來了?”
黃蓋說道:“正在帳外等候,因事關機密,某便讓其扮作近衛,以遮人耳目。”
“傳進來。”周瑜見黃蓋行事周密,不由點頭說道。
那人被傳進來之後,立時跪地向周瑜見禮,周瑜讓他擡起頭回話,見此人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生的樣貌普通,倒也並不出衆,看其臉頰上隱約有水鏽斑痕,若非常年在水上生活,斷然不會如此。
“你家校尉,可還有別的話說?”周瑜端坐於几案之後,俯身盯着那人問道。
“回將軍,家主只求脫離荊州之後,得以在江東棲身,並不曾言及其他!”那人聽了連忙回道。
周瑜扭頭與黃蓋對視一眼,見黃蓋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前些日子荊州水軍中,可發生過什麼大事?”周瑜轉過頭對那人又問道。
那人低頭想了想,再擡起頭時滿臉驚駭:“確有大事發生,月前水軍中陸續有數人暴斃,緊接着便發生了瘟疫!”
“詳情如何?”周瑜緊盯着那人問道,聲音不疾不徐,似乎只是隨口發問。
“起先很是嚴重,但後來自襄陽來了個神醫,且有醫護營相輔,是以很快便將疫情控制住了。水軍上下死者近千,患者如今已大部康復。”那人或許是想到瘟疫剛爆發時的嚴重情形,說起來不由語帶顫抖。
見此人所言與自己所料不差,周瑜越發肯定,所謂荊州水軍因瘟疫而戰力大損云云,不過是劉琮放出來的假消息罷了。
將這人打發出去之後,周瑜對黃蓋問道:“公覆覺得,郭能之事是真是假?”
其實此時周瑜自己已有所判斷。蔡瑁謀反事,他亦有所耳聞,叛亂平定之後,劉琮誅殺蔡瑁等人,參與謀叛者,幾乎被劉琮屠戮殆盡,以此人所言,想必亦是實情。之所以要對黃蓋發問,是因看黃蓋神情,似乎是想利用此事。
果然,黃蓋思慮片刻之後,對周瑜說道:“郭能若是說想以爲內應,反倒令人起疑,但他只求存身,想來此事爲真了。不過蓋想以此爲詐降之機……”
周瑜朗目如星,望向黃蓋,挑眉問道:“你的意思,是向劉琮告密,以獲取他的信任?”
“以將軍所見,此計可行否?”黃蓋見狀,出言問道。
周瑜面色鄭重的反問道:“無緣無故,何以至此?”
是啊,若是沒有令人信服的說辭,劉琮怎麼會相信黃蓋會在此時突然投降?周瑜的目光在黃蓋身上打量片刻,弄的黃蓋有些茫然。
半晌之後,周瑜才緩緩說道:“公覆是因爲討虜將軍得位不正,故憤怒之下,才決意背叛……”
黃蓋聞言渾身一震,擡起頭看向周瑜,然而周瑜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他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怎麼?公覆覺得這個理由還不足夠嗎?”周瑜見黃蓋愣怔當場,便又接着問道。
黃蓋稍一猶豫,卻還是點頭道:“以此爲藉口,足矣!”見周瑜眯着雙眼似在思忖什麼,黃蓋便又道:“若是劉琮信了,某該如何行事?”
周瑜搖頭道:“劉琮沒這麼容易輕信,當初公覆落於其手,生死只在旦夕之間都不肯投降,如今不過是不服討虜將軍而已,怎會輕易背主叛降?待我再想想。”
“將軍把劉琮看的太過了吧?”黃蓋有些不以爲然地說道:“想那劉琮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猛然想起周瑜也是二十多歲,當下止住話頭。
他這話本無別的意思,周瑜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荊州非止劉琮一人啊。”周瑜嘆了口氣,對黃蓋說道:“其放出假消息,是示弱於我,無非要誘我進攻,好設伏罷了。我倒有個計策,與詐降計一併使出,或可奏效。”
黃蓋一聽立即說道:“請將軍明言!”
周瑜略一思忖,將自己的想法道出,黃蓋聽了之後皺眉道:“這也太費事了吧?”
“對付劉琮,不得不如此啊。此計甚是兇險,公覆若是覺得不妥,那便罷了。”周瑜見黃蓋神色猶疑,便出言說道。
其實黃蓋倒不是害怕其中的兇險,而是怕此計不成,豈不是白白折損將士性命,但思慮再三,覺得以目前之處境,唯有出奇計纔可大獲全勝,說不得,也要弄一次險了。
二人計議已定,便各自行事。黃蓋自回去準備,而周瑜則轉身看向輿圖,神色愈發嚴肅起來。李術不服孫權之事,如今已在江東傳開,虎林與廬江皖城隔江而望,若是李術叛亂,則虎林首當其衝。
前有劉琮大軍壓境,身側又有肘腋之患漸生,周瑜想到這裡,不禁劍眉緊皺。且看劉琮將如何應對,若是能先破劉琮,則李術不難一舉而定,可若是劉琮與李術勾結起來,江東形勢,將更加危急。
此時身在皖城中的李術,卻並不覺得大難臨頭,他現在正與郡中諸多賓客僚屬,共同商議如何對抗孫權。
這些賓客僚屬之中,多是江東大族子弟,其中不但由陸、顧等家族的旁支,就連虞姓子弟,也有數人。這些人中,自然少不了從孫權那裡“叛逃”的人,對於孫權頗爲痛恨。
李術舉目環視,對衆人說道:“荊州劉琮舉兵東進,討伐孫權,或可以此爲機,與之聯合。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這……似乎不妥吧?”一名顧姓賓客擡眼看向李術,對他這個提議並不認同:“據我所知,劉琮此子對於世家大族,可是向來心狠手辣。遠的不說,這次因蔡瑁謀反事,牽扯多少荊州大姓進去?流放甚至爲奴的且不說,光是人頭據說就砍了兩車!”
“是啊,聽說此人極爲好色,大族之中稍有姿色的女子,被他聽說之後,便強行擄去****。對了,聽說他還辦什麼女校,專門爲哄騙無知女子入校,他則潛入其中,肆意淫樂!甚至在劉表喪期,還夜御十女,實不當人子!”有人將那道聽途說的樁樁件件,眉飛色舞地向大夥說起。
李術聞言皺眉不語,心說這等荒誕言語,如何能信?不過看衆人所言,對於劉琮抱着很大的敵意,他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緣故。
無非是兔死狐悲罷了。荊州的大族豪強雖然並不與江東世家同氣連枝,但不管怎麼說,也都相差無幾。他們是怕劉琮佔了江東,對其家族不利。
見李術沉默,又有人說道:“也許,劉琮也沒那麼可怕吧?”
“是啊,這些終歸是傳聞而已。”很快便有人隨之附和道。這幾個人都是太守府中的僚屬,雖然也是世家子弟,但他們所屬的家族,影響力僅限於廬州附近,遠不及虞、陸、顧、張這四大家族那麼根深葉茂。
“當此時,還請太守早日決斷纔好!”李術的主簿在他身邊附耳低聲說道:“或迎劉琮,或降曹公,總之不能首鼠兩端,否則定然難以存身啊!全郡百姓都依賴太守,我等也自當以太守馬首是瞻,但到底如何,尚需太守一言而決。”
李術聽了大皺眉頭,在他背後支持的世家既然不願與劉琮打交道,那他還有多少選擇的餘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