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肩柳腰, 細眉媚目。
來的是析蕊。
析蕊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抱着孩子, 滿臉怒容,看到夜楠就罵:“枉你尊爲夜聖堡大小姐,未來堡主, 來來往往的人見了都要行禮,客氣三分,誰知竟是這般品性, 人盡可夫!”
“既然都和別人睡了, 幹什麼不洗洗乾淨, 上別人的牀,吃別人的飯, 憑什麼肖想我家星劍, 竟然還想嫁給他——你可真是好不要臉!”
夜楠手指緊緊絞着,臉色蒼白, 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以前不是且能說麼,什麼事都能給你講出個大道理,什麼時候你都佔理,現在怎麼啞巴了?”析蕊雙目噴火,咄咄逼人,“看着我家星劍好性子, 看着我沒家沒靠沒倚仗, 所以就隨便磋磨欺負了是麼?不拆散我們, 你心裡就不舒服是麼?接受不了你的東西不要你了, 毀掉也不讓我們好過是麼?”
“賤人,夜楠你這個賤人!你怎麼不去死,剛纔怎麼沒把你吊死算了,你怎麼還有臉坐在這裡!”
析蕊就像個點燃了的炮仗,怒火不停,字字戳心。
一層子人噤若寒蟬,安靜的可怕。
丫鬟冬芹有些不忍心,往前站了一步:“我們大小姐還病着呢……”
析蕊眉目厲厲:“生病又怎麼樣,病了就能犯錯麼!再說她那哪裡是病,她是該死!”
“可當初大小姐也是沒辦法,她中了別人暗算……”冬芹皺着眉,試圖爲自家主子辯護,“造成今日結果,大小姐最不願意看到,大小姐從小到大,滿心滿眼只有廖公子一個人,咱們堡裡上下,江湖朋友,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小姐真的只喜歡廖公子,怎麼可能會喜歡別人!”
析蕊之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進了房間,華容,莊擎宇,還有辛永望。
別人不說,辛永望聽到這話,肩膀一縮,眼神立刻暗淡下來。
析蕊直接冷笑出聲。
她現在脾氣出奇暴烈,連懷裡抱着孩子都忘了,動作有點大,小孩可憐兮兮的被她勒在懷裡,扁着小嘴,哭也不敢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十分可憐。
“少拿什麼真愛來唬我,不是隻有你們有錢有地位的人才懂感情,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小人物也知道!夜楠要真那麼喜歡廖星劍,心裡有他,矢志不渝,那不管遇到什麼,都不會動搖,不管遇到誰,都不會移情別戀!中了黃粱一夢,失了憶,忘了自己是誰,是可憐,但只要沒忘記吃,沒忘記喝,不是傻子,要喜歡也只能重新喜歡廖星劍!”
析蕊咄咄逼人,擲地有聲:“你們把真正的感情捧的那麼高,難道變了身份,忘了前塵,不記得有愛過人,不記得愛人的臉,心也跟着變了麼?那麼喜歡,那麼刻骨銘心,爲什麼認不出愛人的靈魂!忘記了曾經的那份悸動,那些相依,就變得誰都可以了麼!”
夜燭忽閃,風聲嗚鳴,映着人的臉像鬼面。
析蕊大約心裡憋着口氣,不知憋了多久,一股腦說出來,很是暢快,也很尖銳。
宋採唐跟着這些話,心臟緊了一下。
如果夜楠因爲黃粱一夢受了很多傷,那麼此刻,在析蕊凌厲的質問裡,怕是受傷更多。
越愛廖星劍,越是痛苦難堪,鮮血淋漓。
突然間,手心一暖,是趙摯握住了她的手。
趙摯很少有越矩行爲,別說牽手,之前連女人的邊都不沾,就算有姑娘不小心朝他靠過來,他都立刻大步躲遠,好像對方是什麼洪水野獸,爲什麼現在……
是在安慰她?
宋採唐擡頭,正好迎上趙摯的眼睛。
深邃,悠遠,像蒼涼大漠天空中的星,像凜冬松柏樹上的霜,微冷,有光。
似乎……還有一點悲傷。
這種感覺……就像你也許能感受他的溫度,聞到他的味道,但你永遠也不知道這個人曾經經歷過怎樣的故事。
宋採唐有些不理解。
趙摯只低頭看了宋採唐兩息,就轉開了目光。
他的手在輕輕顫抖。
生平第一次,這麼這麼害怕。
必須得離得特別特別近,像現在這樣雙手相牽,他才能剋制住,不做一些事。
析蕊的話,質問的是夜楠,卻也重重地敲打在了他的心頭。
差一點……
就差一點……
他會錯過她。
夜楠臉色蒼白,脣角有血溢出,看樣子即將崩潰,幾乎撐不住了。
華容不忍心,上來扯了把析蕊袖子:“你怎麼能這麼說?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真愛,你我都是人,又不是神,何必講究這麼多大道理?”
“呵,你小屁孩懂個屁,”析蕊嗤笑一聲,“不如你問問夜楠,她對自己的情愛有沒有信心,她的愛是真是假,是不是我說的鐘情一人,獨一無二的樣子?”
“噗——”的一聲,夜楠吐了血。
正如析蕊所說,夜楠對自己的感情堅定無比,她的人生裡,只有一份愛情,就是廖星劍,再不可能裝得下旁人。正因爲這份堅定和事實相悖,她心裡過不去這個坎,才越發難受痛苦。
析蕊冷笑:“就連我,這被你們鄙視着,口口聲聲罵着的人,都無比堅定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析蕊,此生此世,只愛廖星劍一人,哪怕他現在已經死了,哪怕他對我無情,我仍不二心!這析蕊這輩子,是不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若命運捉弄,不小心遇到和夜楠同樣的情況,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人,若有意外,或有人用強,我就一根繩子吊死在門前,讓廖星劍知道明白我對他的情!”
“這話我敢說,這事我敢做,夜楠,你呢,你敢麼!”
“呵,我怎麼忙了,你已委身他人,哪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事過境遷,連上吊都晚了呢!”
華容氣的不行,推了她一把:“你夠了沒!說夠了沒!每次都這樣,有事就蹦出來吵架,你煩不煩!”
“我再煩,再人品不好,也比這個又當biao子,又想立牌坊的女人強吧!倒是可憐了辛總管——”
析蕊絲毫不爲所動,柳眉高挑,說着話,視線憐憫的掃過辛永望,聲調微揚:“夜楠自己□□下賤,偏投了個好胎,有個好家世,有個好容貌,勾的男人們都喜歡她。辛總管不僅喜歡她,聽她的話,還忍辱負重,從不把私事往外面說,自己頂着那麼高的綠帽子,還要討她歡心,看着她歡歡喜喜的和廖星劍成親,自己還得操持婚禮,嘖,縮頭烏龜做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我自認沒這麼大本事,沒有這麼多好手段——安生日子不願意過,不願成人之美,兩相安好,偏要禍禍所有人,讓所有人都痛苦她纔開心!好,現在廖星劍被你弄死了,你還要弄死誰!下一個是不是我?好啊夜楠,你來,你來殺了我!讓星劍在天上好好看着!”
析蕊越說越激動,情緒重新翻上來,似乎要上前撕了夜楠才能安心。
辛永望直接截在了她面前:“別說了!”
析蕊見是他,綠帽子苦主,神情一頓,眼睛微微偏過去,看了夜楠一眼,神情裡滿是諷刺深意。
似乎覺得有好戲看,自己罵的也差不多,大家都知道夜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析蕊微笑:“好啊,我不說,你來說。”
她往後退了一步,讓出空間:“辛總管不如給大家講講,四年前你同堡裡大小姐,一起度過了怎樣的溫暖時光。”
辛永望沒說話。
析蕊嗤笑:“都這時候了,還藏着掖着什麼?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與其讓別人沒邊沒際的猜,不如自己說出來,辛總管可是明白人。”
房間裡一片靜默。
這個問題,所有人都很關注,大家幾乎齊齊看向辛永望,目光表達的問題一致:所以現在,你怎麼解釋?
他良久不言,宋採唐乾脆問出了聲:“辛總管,四年前夜楠遇到危險,中‘黃粱一夢’的那段時間,是和你在一起嗎?”
辛永望緊緊抿着脣,看了夜楠很久,方纔輕輕點頭:“是。”
“四年前,我曾和大小姐相處大半年。”
他這個不承認則已,一承認十分乾脆,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是真心……喜歡我們大小姐的。”
第一句話說出來,之後的話也就跟着順了,辛永望抹了把臉:“很早就喜歡了,但我不敢說。大小姐就是那天上雲,水中月,乾淨完美,我這個從泥地裡爬出來的人怎麼能配得上?廖公子很好,雖然無父無母,但很喜歡大小姐,大小姐也很喜歡他,他們兩個成親,一定會很幸福……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大小姐和六公子遇險,音信全無,我們這些堡衆怎麼可能不擔心,早早就被堡主派了出來,四處尋找。我運氣比較好,找到了大小姐,可大小姐忘了前塵,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不過見面時順手幫了她一回,她就十分感恩,對我很好……”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大小姐,心生貪婪,想着……這樣也不錯,把小姐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廖公子,許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
“那大半年,是我偷來的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