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明月從塔樓跌摔而下, 宋採唐與周仵作當即合作驗屍,死者確爲高處墜落而亡,身攜遺書, 看似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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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死者身上皮膚有被抱過留下的淤痕, 不是別人太粗魯,就是死者當時並無意識,身體沉重。若無解剖驗屍,所得結果有限,並不能十成十肯定爲他殺。
可誰叫有宋採唐呢?
解剖驗屍,她可是行家。
胃部解剖結果, 死者在死前半個時辰內, 用過最後一餐,有少量高級迷藥痕跡殘留,同時,死者吃了醉蟹。
厲正智眉頭微皺, 視線犀利的朝宋採唐掃了一眼,似是有什麼聯想。
祁言眼波橫飛, 扇子刷一下打開,十分得瑟:“你對我們驗屍官的能力,可是有什麼誤解?”
厲正智轉頭看向趙摯,他對這位郡王爺的探查能力,更是沒有誤解。
趙摯敢說這話, 就一定查實確認過, 這汴梁城, 當日只有他家桌上這有吃食。
厲正智神情改變只那一瞬,片刻後,重新從容,聲音緩慢有理:“可我府中供養的,非下官一人。”
“滿府上下,不說主子,只下人就有近百,吃食方面,下官從不吝嗇。”
趙摯早知他不會認的這麼輕鬆,並不意外,眸光逼緊:“那繡鞋呢?腳底痕跡與塔樓一致,尺寸可只你一人能穿!”
厲正智捋着袖子,慢條斯理:“這兇手懷了歹心要作案,自然會願意受些苦楚,女人的腳再大能大到哪兒去,給她們做的特殊繡鞋,當然也不可能是男人的尺碼,下官只不是巧合,腳長的略小些,難道就是錯了?”
趙摯:“可這繡鞋,在你家中找到。”
證據不足,他拿不到公文,夜裡悄悄搜了厲正智的家,還好,收穫不錯。
左修文似乎有些驚訝,瞪着眼睛看向厲正智,行兇穿過的鞋子,爲什麼不立刻處理了,留到現在?等着被抓嗎?
結果下一刻,厲正智就給了他答案。
厲正智看着他,似笑非笑:“自然是左大人陷害了。這麼多年政敵,他陷害我還少?如今作下命案,當然想拉上我。剛剛他所有指控,不也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左修文差點跳腳:“厲正智你撒謊!你是故意的!故意留這一手,就爲預防它日事發,好嫁禍給我!”
“本官嫁禍你什麼了?”厲正智眯眼看他,“十八年的事,不是你所犯?那呂明月,你剛剛沒有自己承認,說想殺了她?”
左修文狠狠瞪他,喘着粗氣,卻無話可說。
他還能怎麼說?所有理由都被厲正智想到,所有方向都被他堵死了!
“啪啪啪——”
趙摯鼓掌:“厲大人好玲瓏的心思。”
厲正智拱手:“郡王爺謬讚。”
“可那雙繡鞋裡,鞋墊夾層,有一枚金箔紙,寫着你厲家徽記——是怎麼回事?”
趙摯問得漫不經心,厲正智卻陡然眯眼:“金箔紙?”
祁言笑眯眯:“是啊,金箔紙,燒給先人的那種金箔,講規矩的人家,東西做好,要家主親自書寫徽記,以示誠心悼念——正好,那天下午,厲大人您,給先人燒過紙啊。”
祁言說着,想起宋採唐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鞋子大小再合適,也是女子樣式,鞋跟那麼高,一點都不舒服,大人您只要穿過一次,受了折磨,定然不想再看到它,也沒心思細細檢查,反正挑好了替罪羊,就收起來好好等着唄——”
厲正智脣角法令紋加深。
祁言話卻未停:“郡王爺既然去了你家,就不會無果而歸,這書房啊暗格啊什麼的,都要隨便看一眼。”
提到暗格,厲正智臉色全然變了。
趙摯顯然很懂,挑眉問他:“若你和左修文沒任何關係,爲何細細收藏了他的把柄,鎖在暗格深處?”
厲正智緊緊拽着袖子,倒抽一口冷氣。
趙摯:“這要左修文命的東西,這麼多年,你不揭發交公,不與外人道,緊緊攥在手心,不是爲了控制他,還是爲了什麼?”
厲正智陡然擡頭,眼神兇戾:“原來郡王爺找到了這個。”
“所以,你還要說,這是別人栽贓給你的麼?”
趙摯閒閒喝茶:“大約你還有狡辯方向,比如你和藺飛舟無緣無仇,非親非故,沒有動機——但本王已查明,五年前,你與某青樓女子交往過密,酒酣情熱之際,牀弟間說了些不合適的話,青樓女子不明白,正好也在樓裡的藺飛舟卻知道了。他聰明絕頂,是一個以行騙爲生的人,悄悄挖掘,後以此來要挾你,你是不是很警惕,很害怕?”
厲正智牙關緊咬,沒有說話。
趙摯嗤笑一聲,叫了李茂才上前:“說,呂明月身死當天,你都看到了什麼?”
李茂才顫抖着跪下:“小人之前因受左家主母銀子,暗裡跟蹤監視呂明月,哪怕被郡王爺您注意,小人也要把活兒做好,是以一直製造機會,悄悄的跟着呂明月……那夜,小人看到這位厲……厲大人抱着迷昏的呂明月,走上塔樓,將人拋下。”
李茂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心中沒什麼道德觀念,一切行爲只爲了銀子,別人找上門,問不到點上,哪怕被揍,他也不會老實回話,別人知道了事實,過來揍他問話,他卻不敢不說。
趙摯不知道事情真相前,李茂才看似害怕,實則耍着花花心腸,不願意把說完,心裡甚至存着什麼想法,盯着這件事,都可以作爲把柄,敲詐大官,可趙摯什麼都知道了,問到他面前,他就不敢不說了……
但要一開始就上這個人證,效果不會好,遂一直到現在,趙摯才讓他說話。
“啪——”的一聲,趙摯狠狠拍了桌子,“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厲正智面色青白。
趙摯冷笑,無聊的轉着把柳刃,柳刃薄脆,折射着陽光,鋒利無匹。可那麼鋒利的刀子,轉在他手間,乖巧的不行,似乎跟殺人利器無關。
但到底有關無關,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厲正智,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我的性格。”
此情此景,厲正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聰明人,便該知道見好就收,已經到這個度,承不承認,要早做思量。
差不多得了,還想連累家人麼?
死者胃裡食物,繡鞋大小,鞋墊裡金箔,書房暗格裡修文的把柄,與藺飛舟的交往關聯,再加上人證李茂才,哪裡還有他反駁否認的空間?
厲正智再不願,也得顫巍巍跪倒:“下官……認罪。此兩案,卻爲與官與左修文合作做下。”
趙摯冷冷看着他:“說說吧。”
“我最初想殺的只是藺飛舟……”厲正智舔了舔脣,“ 他找了我不只一次,昭澤寺那日之前就曾威脅過我,我悄悄盯了盯他,發現他與呂明月相交過甚,正好左修文有了煩惱,要殺呂明月,我這才——”
趙摯:“你最初,並不知道呂明月就是左修文的女兒。”
厲正智點頭:“是。左修文找上我,我才知道的。”
左修文瞪着他,心中更氣:“和着還是我給了你合適的時機!”
他就說,把兩個毫不相干的人牽扯到一塊兒,做成合理兇殺,哪那麼容易!
趙摯問厲正智:“你接觸過呂明月?”
“我發現她對年紀大的男性長者,尤其平易近人,面帶微笑的,都很有好感,就利用了一下……”厲正智說,“但我爲計劃順利,只與她見過兩面,給她留下個好印象,好謀後事。”
趙摯:“所以昭澤寺這兩個關鍵人物在,是你安排的。呂明月毫無預兆的在家中失蹤,也是你幫的忙。”
厲正智點頭:“是。藺飛舟的死,對呂明月打擊很大,左修文做得非常好,她一直以爲是意外,藺飛舟是她親手所殺。哪怕谷氏頂了罪,她心中仍然有很多愧疚,害怕,極易說服。我將她哄出來,做成自殺假象也是前所未有的順利,比如那遺書,就是她前幾日愧疚之時,自己寫的字……”
將事情前後交代清楚,厲正智闔眸,深深嘆息:“我以爲一切可以就此結束,合情合理,不料還是沒有躲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奪人性命,本非我所願。”
“可我辛辛苦苦走到今天,控制左修文謀利,不是爲了下獄砍頭,我有大志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
“啊呸!”祁言直接啐了他一臉,“你所謂的大志向,就是所有人都要順着你,所有事都要照你心意發展,但有不從,你就要抹掉所有攔路障礙——厲正智,你當你是誰?”
厲正智木木的抹了把臉,頹軟無言。
趙摯看着堂下,打響指叫人:“來人,收押!”
證據確鑿,兇手俯首,接下來的一切,自然按程序來。
作爲主理官,趙摯非常忙碌,接下來的事也沒有再看的必要,他便叫祁言送宋採唐先離開。
宋採唐揚臉衝他一笑,並未推拒他的體貼,微微一禮後,和祁言一起離開。
“唐唐你可真聰明,”祁言眼睛發亮,“跟着你破案真是好爽,不管案情多複雜,屍體多難辯,你都能捋的清清楚楚,千頭萬緒中找到方向——唐唐你簡直不是人,你就是個神仙啊!”
宋採唐……宋採唐懶得理他,由着他一個人自嗨。
冬日街道跟這天氣一樣,行人略少,冷冷清清,但幾家門前,卻不一樣。
比如左家。
不管土匪,還是真正的左修文,汴梁本地都沒有親族,底蘊也淺,出了事,自然如鳥獸散,氣氛淒涼低迷。
左修文殺人,押入死牢,由律法裁決,餘氏和左珊珊卻沒有犯罪,當堂釋放,和宋採唐前後腳出來,走的略快,這時間正好走到家門口,看到敗像,皆是淚水漣漣。
餘氏聲音嘶啞:“都給我站住,不準亂!”
左珊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別拿我的東西,不要拿我的首飾……”
可惜沒人聽話。
往日裡安靜得用的下人,現在已經是另一副嘴臉,拿主家的東西跑根本不害怕,甚至敢回頭狠狠一啐:“拿了又如何?你有本事去報官,叫人來打殺我們啊!”
餘氏癱軟無力,和左珊珊抱成一團。
祁言對此很是唏噓,低聲和宋採唐嘀咕:“這餘氏往日裡多狠的人,號稱汴梁第一母老虎,誰提起不會下意識小聲?這左珊珊也是,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小姑娘的圈子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驕傲的不像話,何曾有過這樣弱態?”
宋採唐長眉微斂,心中微嘆。
這世道,女人根本不算獨立的人,再狠再厲害,沒了男人成家,也是誰都能欺負。
委實可悲。
想一想那土匪扮成的左修文,說一句不合適的話,但凡他們夫妻對彼此多些信任,多些溝通,信息共享,怕走不到這一步,這案子,她們更會頭疼難破。
往前走,呂家在爲女兒呂明月治喪,掛着白布,人人臉上悲慼。
呂家夫妻表現,悲傷是真的悲傷,但比起悲傷,更多的,好像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