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走了。”
趙摯低沉暗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自己身體落到一個溫暖懷抱, 宋採唐有些驚訝。
走?走去哪兒?
她接下來有約麼?
想了想, 沒有。
那就是趙摯又胡鬧了!
她當然不依, 指着關婉:“婉婉還在這呢!”
她要陪她買東西!
趙摯卻不容她拒絕:“我會派人保護她,你現在,把你未竟的公務做完。”
公務……不可能有公務的。
宋採唐略一反應,就明白了,趙摯是故意的,就是想帶她離開。
這肯定不關關婉的事,那就是……與溫元思無關了。
趙摯這是吃醋了?
宋採唐知道趙摯脾氣, 形勢如此, 不可能再改變,她只好與溫元思揮揮手,道別。
看着二人策馬遠去的背影, 溫元思負着手,眸色漸漸加深。
不過幾個月而已……
他來晚了麼?
溫元思是個君子, 阻止不了趙摯宋採唐, 眼前情況還是要顧。他轉身看向正在和宋採唐揮手的關婉:“我送你回去?”
“不用, 我還有很多東西要買, 怕得耽誤很久,”關婉用力擺手,笑容羞澀, “我這帶的下人也夠, 就不麻煩溫大人了, 溫大人且自去忙,不必管我……”
說完也不等溫元思回話,提起裙角就跑了。
溫元思看了看,確定跟着她的人不少,也有靠得住的護衛,這才作罷,轉身離開。
關婉一個人是真的沒問題,汴梁治安很好,這又是大白天,她帶足了人,根本不可能出意外。
表姐常忙官府官件,時不時就會把她丟在街上,郡王爺會留幾個護衛保護,她早習慣了,有什麼可怕的?萌妹子哼着歌,快樂的扎進年市,買東西啊買東西!
結果沒跑兩步,就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少年,正在抽條,個子很高,非常瘦,瘦的並不好看的那種瘦,唯有一雙眼睛,璀璨如星,似裝滿了整個銀河。
紀元嘉看着她,勾脣一笑:“怎麼,不認識了麼,小姑娘?”
“哦……”關婉眼神閃爍,慢吞吞的回了句,“是你呀。”
她有些心虛。
之前表姐辦的那個案子,紀元嘉牽涉其中,她以爲他是壞人,做下惡事,還害表姐忙碌,很是腹誹了幾天,後來案子結了,他不是壞人……
關婉有些過意不去,從袖子裡掏出兩塊帕子裹着的小點心,遞過去:“請你吃——”
紀元嘉看着那兩顆不大點,還不夠塞牙縫的小點心,眼神微深。
關婉就有些不高興了。
這可是她爲自己準備掂肚扛餓的點心!不要算了——
剛想收回來,少年卻先他一步,手指輕輕掠過她掌心,把點心拿走了。
“多謝。”
關婉嗯了一聲。
既然對方收了,她也就不心虛了,大家誰都不欠誰的啦!
她朝對方擺手:“那我去逛——”
逛街買東西了,幾個字還沒說完,紀元嘉微微一笑:“做爲回禮,我就陪你買東西,並送你回家罷。”
關婉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啊?”
什麼意思?
紀元嘉催促她:“還不走?”
關婉一頭霧水:“……哦。”
天真不知事的關婉不理解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不過她心大,看到心儀的調料就把一切拋諸腦後,快快樂樂的買東西。
她的表姐,宋採唐這邊,氣氛卻有些尷尬。
一點點尷尬,並沒有太多不舒服,這種感覺……有點難形容。
腦子裡似乎有畫面閃現,宋採唐覺得,類似的時刻,類似的心情,好像很久之前她就曾經擁有過,已經習慣。
小黑浪的飛起,跑的特別快,還顛,害的宋採唐不得不緊緊靠着趙摯,偶爾還得主動抱住,才能穩住身形。
馬跑得很快,揚起披風發絲,路上行人看過來,不一定能認得他們是誰,宋採唐卻忍不住有些臉紅。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
趙摯嘴脣緊抿,竟然也能梗着脖子不認慫,淡定道:“公務。”
宋採唐:……
我信了你了邪!
公務個鬼!
案子已結,哪有什麼公務!
但,算了。
宋採唐不再說話,安靜的看着面前的路。
熱鬧街市已過,人羣已遠,冬日路邊有些荒涼,除了黃黃的野草根,什麼都沒有,長路曲曲折折,一直延伸到遠方,視野極限處。
好像……能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不會停,也不用停。
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錯。
茫茫風中,宋採唐聽不到太多聲音,只感覺自己的心在跳,趙摯的心也在跳,慢慢的,頻率幾乎一致。
“怦怦——怦怦——”
有力,堅韌。
陡然間,宋採唐有些迷茫。她之前說,凌芊芊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爲了什麼在戰鬥,那她自己呢?真的明白嗎?
漫漫風中,她輕輕闔眸。
要不要找回回憶,她需慎重考慮。
趙摯大概也不知道怎麼收尾,帶着宋採唐跑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停。
然後他的好兄弟祁言就來救他了。
報信的人說,祁公子有極爲緊要,非常緊要的事要商量。
趙摯順坡下驢,淡定的朝宋採唐揚下巴:“公事。”
宋採唐橫眼:……
這分明是巧合,當她傻麼!
但是祁言的事的確非同小可。
見到他第一眼,宋採唐就知道,這件事對他非常重要。
祁言皺着眉,抿着脣,一臉苦大仇深,前所未有的嚴肅,扇子也不甩了,人也不浮誇吹牛了,眼仁很黑,很深,情緒也有些不穩,手指甚至在輕輕顫抖。
“我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祁言說着話,把藺飛舟裡的證物玉環,拿出來給趙摯看。
這枚玉環,是藺飛舟接近呂明月的目的,來源是谷氏,十八年前不小心碰到的人。
藺飛舟應該不知道呂明月身世,否則以他騙子稟性,不可能不找上谷氏左修文,他應該對十八年前的事知之甚少,只想找到這枚玉環,他可能同這枚玉環的主人有關,想報仇或報恩,亦或只想留爲紀念。
宋採唐和趙摯齊齊看向祁言,這枚玉環……難道跟他有關係?
祁言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沒說話,直接掏出來一個小巧,透明度很高,有放大效果的琉璃鏡,讓他們自己看。
古代玻璃工藝不高,做不出精良的放大鏡,卻也不是全然沒有,有些特殊工藝,老匠人會用的到。
趙摯和宋採唐分別拿琉璃鏡看過,在祁言示意的位置,的確找到了一個標識,很小,很精緻,像雜亂的樹枝,又像什麼圖騰,不放大根本看不到。
宋採唐仍然不明白,趙摯卻突然皺了眉,神情凝重。
宋採唐便知,這件事不一般。
祁言眼眸微垂,聲音很輕:“我在景言身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標識。”
知道宋採唐不知道他的往事,祁言看向宋採唐,解釋道:“景言是帶着我長大的小叔,跟我同宗,只是他們那一支敗落了,家境不怎麼好。我幼年多病,有一段時間在老家,天天跟着他混,他救過我的命,教了我很多東西,開朗,正派,樂善好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五年前,他突然死了,不知道被誰殺的,爲的是什麼,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死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大概就是救我……”
祁言眼圈微紅:“我小時候調皮,他救了我不止一次,可他的命,沒有人在意,沒有人重視,族裡草草幫他辦了葬禮就算了,幾乎沒有人再記起他,清明祭日也無人上墳掃墓。”
“可我心裡面,”祁言緊緊抿着嘴,眼神幽深,“過不去。我早有決心,要找到兇手,替他報仇!”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小叔竟然和藺飛舟的案子扯上了關係。
兩個一模一樣的標記,小叔和藺飛舟要找的那個人,是不是認識?
可十八年前,小叔還很年輕,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祁言想不通,光是找出這件事,就耗盡了他所有精力,他眼紅紅的看着趙摯:“摯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趙摯頜首:“既然有方向,就可以查。”
宋採唐也道:“我可以幫你驗屍。”
聽到這話,祁言又垂下了頭:“可我小叔他……屍骨無存。”
沒有屍體可以驗。
“什麼都沒有?”宋採唐皺眉,“那你們如何確定他是死了?”
祁言扁嘴:“我當時不在,族老們一口咬定,小叔死了,沒多餘解釋,看他們的樣子,不像假的。”
宋採唐想了想,說:“人死無屍,不可能,就算燒了也有骨灰,沒有屍體,要麼丟了,要麼沒找到。死者屍骨所在地,就是最大的證據。”她看着祁言,表情認真,“不必沮喪,一起努力吧。五年的時間不算什麼,我們辦案,十幾二十年前的積年沉案都見過。”
趙摯也道:“辦案而已,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祁言,你該相信宋採唐。”
祁言眼睛亮了亮:“真的……可以麼?》”
“嗯。”宋採唐點頭,“不過現在時間有些不湊巧,正在年關,就是我們不在意,底下辦事的人也要過年,這件事,你不要急,我們慢慢來。”
祁言點點頭,緩緩的舒了口氣。
他已經等了五年,再等個把月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