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明月的生母找到了, 生父呢?
問題一出,宋採唐趙摯祁言,三個人六隻眼睛, 齊齊看向谷氏。
谷氏微微闔眸,脣色蒼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當時我被蒙着臉,只知道那個人鬍子很多,非常粗魯。我也沒查過,這些年過來, 我對不起的只有女兒, 其他的, 我並不想放在心上。”
祁言小心翼翼:“那孩子的親父, 有沒有可能知道女兒的存在?”
“呵, 怎麼可能,”谷氏冷笑,頗爲嘲諷, “那等禽獸敗類, 怎麼會關注這些……”
正說着話,谷氏聲音突然頓住,神色也變得僵硬。
宋採唐察覺有異:“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谷氏突然撫額, 臉埋在陰影處, 指尖微微顫抖:“我恍惚記得,媽媽送孩子出去, 回來時說了句, 好像說有誰跟蹤, 但仔細看,又沒人,提防警惕了數日,沒辦事後續,這才放下。”
如果世間還有一個人關注這個孩子,怕是……只有孩子的生父了。
趙摯頜首:“我會去查。”
祁言心中八卦之火不能熄滅,雖然氣氛不佳,還是頂着勇氣問了:“那夫人您知不知道,呂明月做左修文外室的事?”
“左修文?”谷氏斂眉,“戶部副使?”
祁言點頭:“對,就是他。”
“不可能。”谷氏回答的斬釘截鐵,“那孩子很喜歡藺飛舟,眉眼裡滿是情意,做不了僞。”
祁言提醒:“當日案發現場,左修文也在,和呂明月應該有眼神交流互動,夫人沒注意到?”
谷氏垂眉,認真回想良久,仍然搖了頭:“還真沒有,我只看到她滿心滿眼都是藺飛舟,視線一直圍着藺飛舟轉。”
祁言:“可左修文的婆娘餘氏都派人跟蹤捉姦了,此事千真萬確啊!”
谷氏仍然搖頭:“那孩子,還是處子。”
“啊?”
這次輪到祁言懵了,不是睡都睡過了麼?怎麼還是處……子?
“莫要不信我,”谷氏微笑,“我早年生活艱難,和老嬤嬤學過幾招,看的不一定十成十準,但大抵錯不了,我那沒緣分的女兒,的確是處子。”
宋採唐心內一跳,下意識看向趙摯。
這就有意思了。
藺飛舟不睡呂明月,不可能是呂明月不願意配合,而是這是騙局重要的一環。
手段高明的感情騙子,本身極有魅力,特別會撩人,卻不會隨便睡人。爲了在呂明月心中地位穩固,不被懷疑,他哄人手段定然多樣,聽話親吻甚至撫摸,都不會少,但上牀,很有可能不會做。
他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對她的珍視。
其實大部分女孩子,尤其沒有性經驗的,喜歡的只是被珍視,被呵護的感覺,浪漫的親吻,多多的愛撫,已能滿足夢幻感覺,上牀的話……時間才短短兩個月,積累還不夠。
但左修文不睡呂明月,是爲什麼?
都專門置一個宅子見面了,卻不上真章,兩個人在一起時,都在說什麼,做什麼?
明明沒有曖昧,左修文卻卻撒了謊,說他和呂明月有肌膚之親,爲什麼?他想隱藏什麼?
至於四鄰的話,議論聲也難免,老男人和少女同住一個院子,別人能產生什麼正經的猜想?
宋採唐現在就想,回去後再仔細檢查一遍呂明月的屍體。
呂明月是高處墜亡,重重落地,體內撕裂破碎,各種出血非常嚴重,這種情況,又沒有專業儀器相佐,□□非常難,她只檢查過,確定死者死前沒有進行過性|行爲……
現在看,得再仔細看看了。
趙摯又緩聲問了谷氏幾個問題,谷氏並無隱瞞,所有知道的事全部都說的一清二楚。
至此,問訊谷氏工作結束。
這個過程略長,大家都很累,宋採唐三人顧着谷氏心情,問題提的儘量不尖銳,谷氏一直儘量保持優雅風度,雲淡風輕,其實心裡應該很痛。
但她還是堅持住了,除了中間失態的幾次淚水,並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讓自己過於難堪,也沒有讓別人過於尷尬。
事情問完,宋採唐給了趙摯一個眼色,趙摯領着祁言後領,朝谷氏點了點頭,先行離開。
等四處無人,宋採唐才道:“委屈夫人了,暫時還不能放您出去,但我帶了足夠的婢女,隔出一個封閉外間,備了熱水,乾淨衣裳和暖熱飯食,可供夫人清洗飽腹。夫人的牢房,我也託郡王爺給您換了一間,不算大,但尚算乾淨,炭爐不能放,被褥卻可以多上幾牀,還請夫人愛惜身體,切記不要生病。”
谷氏看了宋採唐良久,方纔垂眸:“如此,多謝。”
她神情並不十分激動,宋採唐卻已足以看到她眸底濃濃的感激。
有的人就是這樣,可以長袖善舞,圓滑的在貴圈穿梭,也可以真心誠意,用行動表達謝意。
有些話不必多說,谷氏的神態十分明確,她們的交往,在以後。
“夫人不必掛懷,一切都會好的。”
宋採唐躊躇片刻,還是沒有隱瞞,直接告訴了谷氏:“還有一件事,呂明月姑娘……已遭遇不測,還請夫人寬心,切莫沉溺悲傷。”
谷氏眼神大慟,忍不住揪住衣裳:“是我……晚了麼?”
宋採唐知道她在說什麼,搖了搖頭:“不,夫人切莫自責,那日我來牢裡尋你,回去後就收到明月姑娘芳逝的消息,我已驗過屍,是他殺,官府不會姑息,我和郡王爺定一查到底,爲死者伸冤。”
“這件事,非是夫人之過。”
大牢外,祁言雙手架在後腦,很不理解:“爲什麼要告訴紀夫人?她已經很難受了,聽到這樣的消息,豈不會更心酸?”
“無礙。”
趙摯透過窗子,看着牢裡深不見底的暗窄通道:“採唐說,紀夫人很堅強,能挺住。”
這件事對方早晚都要知道,不隱瞞,便是尊重。
……
聽完谷氏供言,確認,梳理所有信息,接下來要做什麼,方向就很明確了。
首先還是藺飛舟的目的。
他要找的,到底是什麼?是誰?玉環和玉環的主人?
可呂明月並不知道這件事,谷氏也不知道玉環的主人是誰,藺飛舟如果認識,爲何不直接去找?
“有一種可能,”宋採唐眼神明亮,“這個人,他找不到了。”
趙摯目光銳利:“玉環的主人失蹤,或已死亡?”
“這玉環本身,或玉環的主人,對藺飛舟本人或他的事十分重要,無論如何也放棄不了,”宋採唐捧着茶盞,輕輕啜了一口,“所以他想盡辦法,在呂明月這裡套。”
“藺飛舟知道谷氏麼?”
谷氏是呂明月生母這件事?
話剛問出口,趙摯自己就搖了頭:“不,他應該不知道,騙子手段良多,如果知道,不可能不利用。”
他只纏着呂明月一個人,事實很明顯了。
但他怎麼知道呂明月這裡有玉環的……也是另一個大問題。
宋採唐:“他不僅纏呂明月,他還騙了左珊珊,呂明月這邊,是爲了玉環,左珊珊那邊是爲什麼?”
趙摯想了想,道:“我後來派人細細問過左珊珊,她和藺飛舟相處種種,鴻雁傳書內容,大部分,都是左珊珊在向藺飛舟傾訴,她的家事,父親如何母親如何,每日有什麼樣的煩惱。藺飛舟扮演的是一個傾聽角色,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爲之。只是時間還不夠長,二人見面次數不多,內容很有限。”
這個方向……
宋採唐大膽假設:“那藺飛舟的目的,會不會是左修文或者餘氏?”
“你看,玉環和玉環的主人,出現是在十八年前,這時呂明月和左珊珊都尚未出生,有可能捲進事件的,只能是她們父母這般年紀的人。”
趙摯眯眼:“所以你懷疑,谷氏被擄,山寨大亂的當時,這左修文和餘氏,至少有一個當時也在那裡?”
宋採唐目光微閃:“我們該我們該查查左修文和餘氏的生平了。”
尤其是十八年前這個時間點。
有異必有妖。
另一個方向,是呂明月。
宋採唐指尖輕輕摩挲着茶杯沿:“她爲什麼必須死?”
這麼真實的‘自殺’,看起來很像藺飛舟這個案子裡,她手執血刃,有人看到了,覺得必須要這麼合情合理的終結。
祁言搖着扇子插話:“難道是紀元嘉?爲了他娘?紀夫人現在還在大牢裡,就這麼判了死刑。”扇子搖兩下,他覺得不對,又換了個方向,“不不,沒準是餘氏,再恨丈夫,將來富貴前程,安穩日子,都在丈夫身上,她怎麼能允許呂明月破壞?”
趙摯目光灼灼烈烈,看着宋採唐:“但最有可能的,還是殺害藺飛舟的真正凶手。此人不想事態擴大,不想讓我們繼續往下查。很有可能,對方真正想隱藏的——”
宋採唐立即接話:“並不是這個命案的真相,而是十八年前的事。”
“等等,”祁言又懵了,“這殺害藺飛舟的,不是呂明月?紀夫人都說看到她手裡拿着血刃了!”
趙摯用憐愛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宋採唐也看過去,嘆了口氣:“但紀夫人只是看到她手裡拿刀,並沒有看到她殺人的動作。”
祁言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你們的意思是紀夫人被騙了?呂明月自己也是,連自己殺沒殺人都沒搞清楚?”
宋採唐提醒:“你想想當時的環境氣氛。”
祁言認真回想。
陰天,光線暗,大風,燭火猛搖,暗了一瞬。
所有人上前爭搶派符,人擠人,視線不清。
若是有人見人羣掩蓋殺了藺飛舟,又順手把給給了呂明月……
人那麼多,那麼多擠,胳膊動不了,腳尖不着地,呂明月知道自己手裡突然多了把刀,但她不知道是誰給的,身後的力量壓過來,胳膊往前——
然後風住,視野恢復。
她看到藺飛舟出血,快死,自己手裡有刀,也有往前懟的動作,誤會自己殺了人……
也不是不可能。
小姑娘沒有殺人經驗,非常好騙。
祁言想着想着,倒抽一口涼氣:“嘶——”
還真有可能啊!
那這次的兇手,也忒兇險了!
宋採唐微笑:“另外,厲正智也要查。和藺飛舟有口角,年紀又足夠追溯十八年前,他和當年的事,有沒有關聯?”
當年那一日,除了谷氏被擄,還發生了什麼?
趙摯頜首:“藺飛舟的身份,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果,也需繼續詳查。”
這個騙子手腕實在高竿……
方向既定,大家也不多言,分頭做事。
這一次按方向重點排查,回來的消息相當令人震驚。
度支副使厲正智,看起來道貌岸然,官威赫赫,實則是個色中餓鬼,和很多青樓女子相交甚密,快活了,酒醉了,興味上頭,會說一些不那麼得體的話,以及……一些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一次不慎,被藺飛舟抓住了把柄。
而藺飛舟的真正身份調查,因此也有了打開的口子。
這左修文,更加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