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惶失措的尖叫, 劃破夜色長空,也劃開了宋採唐和趙摯之間的曖昧旖旎氣氛。
宋採唐迅速反應過來:“出事了?”
趙摯在腦子裡快速過了一遍夜聖堡地圖:“好像是夜楠的院子。”
“快走, 去看看!”
趙摯輕功極好,速度飛快,幾個起落飛掠, 兩個人已經落到夜楠的院子。
出了什麼事也根本不需要再打聽, 因爲一落地,二人就聽到了。
“快來人!!大小姐上吊了!”
上吊……
自殺?
夜楠自殺?
宋採唐立刻皺眉,提起裙子就跑進了房間。
房間裡, 伺候的下人已經手忙腳亂把夜楠放了下來,個個慌的不行:“怎麼辦,大小姐沒氣了!”
“可是身子還是熱的, 應該才吊上去不久, 沒準可以救!”
“就算身子還是熱的,沒氣了就是沒氣了,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怎麼辦, 堡裡只有位大小姐,咱們堡是要落敗了麼……”
“少說那些有的沒的,先請大夫過來看一看纔是正理, 萬一有救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吵着,還沒忘記把夜楠小心放好。
宋採唐不管她們在說什麼做什麼, 直接上前, 摸摸夜楠的脈, 再探她呼吸。
心跳消失, 呼吸停止。
再看喉間,繩子勒痕很深,沒有磨破出血,紅腫青紫已經有了,伸手去摸——
還好,喉骨沒斷,吊上去時間並不長。
“都退開!”
宋採唐當機立斷,給夜楠做心肺復甦。
確認夜楠身體放平,輕輕擡起她的下巴,打開氣道,口對口進行人工呼吸。
隨即將右手掌根放在夜楠胸部最中間,左手掌根疊於其上,雙肘伸直,垂直向下用力,進行胸外按壓——
三十次胸外按壓接二次人工呼吸。
救死……
又是救死!
趙摯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救死,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用這個方法,但每一次看到,都神魂震盪,歎爲觀止。
這是宋採唐……
是他的姑娘。
“官桂湯!去煮!”
宋採唐一邊忙,一邊發號施令。
房間裡的下人們知道宋採唐在幹什麼,沒有人敢攔,心裡都期盼着大小姐能好,只要大小姐能好,能活過來,能撐着這夜聖堡,讓他們幹什麼都行!
可這官桂湯……
幾人互相對視,大眼瞪小眼,這什麼東西啊,完全沒聽說過!
是藥嗎!還是湯!!
然而宋採唐救死忙,根本沒時間再解釋。
趙摯便道:“廣皮八分,濃樸,一錢,肉桂五分,制半夏一錢,乾薑三分,甘草三分,三碗水煮成一碗,此爲官桂湯。”
“哦哦知道了!謝謝這位公子!”
既然知道了是什麼東西,下人們便不敢再耽誤,風風火火去抓藥煎了。
夜楠被發現的很及時,情況並不算嚴重,宋採唐搶救沒多久,夜楠輕輕咳嗽了一聲,雖然還沒轉醒,呼吸心跳已經恢復。
宋採唐頓時放了心,正想擡手摸摸額角的汗,已經有一隻帕子印了上來。
是趙摯……
在幫她擦汗。
“謝了,”宋採唐有些不自在,接過帕子自己擦,“我自己來。”
夜楠眼皮顫動,似乎非常不安,嘴脣翕翕,好像還在喊着誰的名字……
宋採唐挨的近,仔細聽了一下。
人在意識模糊時,聲音也也跟着含糊,宋採唐聽不清夜楠喊的是誰,但她聽的明白,是兩個字。
不是廖星劍,也不是辛永望。
是誰呢……
她好奇的時間並不多,夜聖堡下人在這件事上執行力非常不錯,很快,官桂湯就被端了上來。
夜楠已經恢復呼吸心跳,被勒了一會兒,喉嚨肯定不太舒服,喂藥稍稍有些困難,但一點一點喂進去,還是沒問題的。
這些事,自有下人們代勞,宋採唐並沒有動手。
她只是在房間裡轉了轉,看了看能用來上吊的繩子。
看完,她偏頭看趙摯:“你覺得呢?”
“繩子靠近房樑,很結實,凳子卻不夠高,”趙摯根本不用多看,直接有了結論,“很明顯,是有人故意爲之。”
有人要殺夜楠。
是誰?
和殺害廖星劍的兇手有沒有關係?
宋採唐微微眯眼。
夜楠不愧是夜聖堡未來接班人,不僅身體素質良好,心理素質也非常好。
她很快醒來,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也並沒有崩潰害怕,而是啞着聲音向宋採唐道謝:“又麻煩宋姑娘了。”
宋採唐擺擺手,阻止她起身:“你剛醒,力有不逮,還是稍事歇息的好。”
夜楠垂眸,幽幽嘆了口氣。
宋採唐便問:“剛剛……是怎麼回事?”
夜楠搖了搖頭:“我正在收拾星劍遺物,一時間神思恍惚,悲從中來,沒留意周圍,不小心中了迷香……”
“知道那人是誰麼?”
“沒看到。”
夜楠閉了閉眼,雙手握拳,似乎非常後悔,爲什麼自己失了警惕心。
宋採唐便沒多問。
堡裡大小姐出事,造成的動盪是巨大的,這個時候,很多人已經圍了過來,包括與廖星劍案有關的嫌疑人。
宋採唐本想讓夜楠多休息,但看現在這個架勢,夜楠根本休息不了,她本人好像……也沒有休息的打算,正準備起身應付來人。
既然如此,與其應付無聊的人事,不如來理說案情。
宋採唐便道:“我知道這個時候,說案情有些不太合適,但有個問題在我心中盤桓已久,得不到答案,實在寢食難眠。”
夜楠已經在丫鬟的幫助下坐到羅榻上,腰下放上軟軟靠墊,儘量舒適又不失禮。
她緩緩呼了口氣,微笑勉力又真誠:“星劍案子,多虧宋姑娘願意幫忙,在我這裡,他的事永遠是首要,宋姑娘不必顧及其它,直說便是。”
宋採唐看了趙摯一眼。
趙摯眸底情緒同她幾乎一模一樣,見她看過來,點了點頭。
宋採唐便直接開口:“我想問夜姑娘,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夜楠眼神滯住,身體猛的一顫。
宋採唐又追加一句:“並不是當時廖星劍的經歷,我想問夜姑娘你,當時在哪裡,遇到了什麼。”
夜楠緊緊盯着宋採唐,良久無聲。
宋採唐任她看,不避不退,同樣沒有說話。
夜楠漸漸閉了眼,頭垂下去,表情落寞:“會問這個問題,宋姑娘應該有所猜測了吧。”
宋採唐點頭:“是。”
“其實……也沒什麼好瞞的,星劍都去了。”
夜楠深呼吸幾口,調整好情緒,聲音淡淡:“那年……我和星劍一起外出辦事,遇到了意外。幾方匪路撞上,互有目的,互有因果,誰都不信誰,又俱都力量強大,幾乎是死局,我和星劍沒辦法,只好一力殺出……不想誤入了別人爲仇家準備好的圈套。我和星劍百般努力,還是中了一種毒,不慎分開,也不慎……忘了對方。”
“回來之後,我四方查探,才知那種毒的名字,叫黃粱一夢。”
宋採唐:“黃粱一夢?”
夜楠點了點頭:“黃粱一夢,說是毒,並不致命,說不是毒,它對你人生產生的後效,可能比毒還烈。中了它,你會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所有親人朋友,甚至愛人,世間一切彷彿恍然朦朧,就像在做一個夢。在這夢裡,你可以隨心所欲,不用想任何事,不會有任何牽掛,可以實現平時不敢實現的一切,比如情愛,比如殺人……”
“人在夢境裡,膽子都是很大的,宋姑娘也做過夢,回想一下自己夢裡最大膽,最光怪陸離的事,就能感受到一二。”
夜楠聲音很平靜,似乎將所有的悲傷掩埋起來,微微闔眸,讓人看不清內裡情緒:“既然是夢,總是要醒的,就像很多人睡醒後不記得夢裡發生了什麼,從黃粱一夢中醒來,也會忘記夢裡發生的事,只會想起自己是誰,朦朦朧朧記得做過一些事,卻不知是什麼。”
“藥性不解,這一輩子你都不知道在那個夢裡發生了什麼,一輩子受它折磨,反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有人過來,你會第一時間懷疑,是不是跟那段過往有關,你是不是和這個人發生過什麼,有仇或是有怨。”
“得了解藥,你會想起那段時間荒唐過分的自己,做過壞事的,對自己更加憎恨厭惡,沒做過,對於這段時間的自我否定會覺得可笑,置疑自己,沒準本身就是自己懷疑的壞人……”
“黃粱一夢,不致命,卻是最邪惡的東西,它會亂你的心性,從而亂的你的命。”
宋採唐聽着夜楠講述,有些好奇,世間真有這樣的東西嗎?什麼樣的藥物結合,纔會有這樣的功效?
她想不出來。
可正如她對自己穿越這件事心存敬畏一樣,對於不理解的事,她從不會一刀切的認爲不可能,古代也很強大,也許……真就有這樣的東西。
“你是不是比廖星劍早回來?”她問夜楠。
夜楠笑了一聲,明明在笑,樣子卻像在哭,聲音沙啞:“宋姑娘還真是犀利,不留情面。沒錯,我比星劍早回來幾天,然後這件事,堡裡上下衆口一詞,星劍……並不知道。”
宋採唐於是明白,新婚前一夜,夜楠去找廖星劍,除了給彼此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外,或許還想坦白。
她想告訴廖星劍這些事,完完全全,坦坦率率,不管廖星劍能不能接受,明天的婚禮還能不能進行,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誰知再以後,就是天人永別。
注意到夜楠神色似有不對,宋採唐輕聲問:“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麼?做過最出格的事,面對的人,一點模糊影子都沒有?”
“也不是全忘了……”夜楠苦笑,“全部一點都不記得,還怎麼折磨人?黃粱一夢會讓你記得做過最瘋狂的事,一些片段,一些畫面,身邊的人……也會一點點影子,是男是女,在一塊做了什麼……除了不知道對方是誰,長什麼樣子,別的下意識覺得很重要的細節……會記得。”
宋採唐果然犀利:“所以你當時,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夜楠垂着頭,沒有說話。
宋採唐:“你們一起做了很瘋狂的事?”
夜楠手指緊緊扣着掌心,表情蒼白,透着痛苦。
沒說話,就是默認了。
宋採唐默默嘆了口氣,還是得繼續問:“那個人……是辛永望麼?”
“我……不知道。”
夜楠聲音沙啞,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手抵額頭,身體輕輕顫抖:“真的不知道……我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但辛永望手上有我的東西,我那一年出去辦事時新置辦的耳墜……”
不是在那段時間同她相處,根本拿不到。
“除了他……不會是別人。”
宋採唐看得出來,夜楠很痛苦。
她愛廖星劍,感情真切,卻因意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委身別人,還是心甘情願……
或許‘夢裡’還做了很多大膽的事,讓她更加感覺羞恥。
“好啊夜楠,整天裝的那麼清高,原來竟然是這樣一個淫蕩賤婦!”
隨着高亢聲音,有人衝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