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那個簡單明瞭, 寫着‘解藥’二字的小瓶子?”宋採唐一臉趣味,“皇后娘娘不擅醫理,可真是遺憾呢。”
陳皇后表情立刻裂了:“你找到了?”
宋採唐眸底亮光一閃, 這次是真的高興了:“對啊,我找到了。”
對方這表現, 就是承認了她找到的東西,一定就是正確解藥沒有錯!
陳皇后也反應過來, 立刻板起臉:“你找錯了, 那纔不是解藥。”
“好吧, 你說不是就不是好了。”宋採唐笑眯眯的, 又朝趙摯眨了眨眼。
趙摯就明白, 他的姨母, 安全無虞。
這一點他還真是漏了。
確定家中形勢,他悄悄避開所有人,找平王妃談了次心,大家第一次坦誠相見, 也制了些以後計劃。可他並不知道陳皇后餵了平王妃毒,平王妃也沒有告訴他。
如果不是有宋採唐……
他怕是悔也無用。
想想就有些後怕。
宋採唐不想吵無謂的架,見陳皇后氣焰囂張,一點都不配合,直接上前兩步,說了一句:“你的兒子, 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陳皇后眼瞳驟然收縮。
還十分害怕的看了建安帝一眼。
建安帝面沉如水, 面上沒有意外驚訝之色, 要麼,是他知道這件事,只是不知具體;要麼,這件事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陳皇后眼神閃避,聲音有些啞澀。
宋採唐繼續壓近:“其實我更想說的是,時至如今,你見過幾次你的兒子?上一次相見,是什麼時候?你真的確定,你見到的,是你生的兒子麼?”
陳皇后臉色煞白,都不會說話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採唐微笑:“皇后娘娘不懂?不如問一問懂的人?”
陳皇后倏的看向溫元思。
溫元思身邊,是被五花大綁,保證跑不了的周同興。
周同興一臉無辜:“又不是我同皇后娘娘生了孩子,皇后娘娘看我做什麼?”
陳皇后:“你——”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宋採唐微微側身,擋了她的視線,“不若我來講個長長的故事,若有疏漏,皇后娘娘幫我糾個錯?”
不用陳皇后說是,也不等別人反應,宋採唐就場聲開始:“先說二十多年前,先皇后之死!”
與其看一場狗咬狗的拉鋸戰,不若簡單粗暴的把事實披露於所有人前,輔以證據,讓所有人,包括當事人在內,都沒法反駁!
“先皇后宴前胎動,難產,接生產婆恰巧出了意外不夠,當時還未出閣的現皇后在,危急情況不敢耽誤,好心幫忙,推了懂接生的,自己的貼身媽媽樑媽媽出來。”宋採唐聲音微緩,“箇中形勢,一切都是正正好,順其自然的發生,沒任何疑點,皇上都沒注意。但之後很久,有人發現,這件事當時有問題。”
說到這裡,宋採唐看向趙摯:“這件事,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平王爺已仔細查證。”
趙摯朝建安帝拱了拱手:“證據確鑿,皇上已知悉。”
建安帝點了點頭:“嗯,先皇后之死,系被人謀害。”
太子闔眸,滿身遺憾悲傷。
他一直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趙摯和父皇也沒有給他壓力,很多事並沒有告訴他,但時至如今,真相已有,由不得他不面對了。
陳皇后:“不,不可能!”
當時她沒留下什麼把柄,但凡知道點的人,後來都被她滅口了,不可能查的到!
趙摯嘴角開翕,說了個名字:“玉離。”
陳皇后頓時僵住。
玉離是她的宮女,不是心腹,早年也並不知道這件事,她入宮成爲皇后,有次和樑嬤嬤說起這件事,被玉離聽到了。她想滅口來着,不想玉離這丫頭十分聰明,轉天就沒了影,同屋的說是和人矛盾,投了井。因爲當時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穿的正是玉離的衣服,她就沒多想,原來……
那玉離並沒有死麼!
宋採唐沒有給陳皇后更多狡辯的時間,繼續往下說:“你各種努力,積極表現,得償所願,入宮爲後,最初兩年,你是真心待太子,要把他養育成人,好好做這個皇后的,可惜命運跟你開了個玩笑。”
“這一年,遼二王子耶律宗潛入大安。其目的不明,可能想打探情況,可能只是意外誤入,邊關線嚴密,過來了離不開,他只得重新尋找機會,順便做點事,輾轉中,來了汴梁。機緣巧合,你同他相遇。”
“可能他不懷好意,可能是陰差陽錯,但不管你是自願還是被迫,你懷了身孕,同他有了孩子。”
宋採唐聲音緩慢清澈,似月光下的溪水,不甚明亮,卻足夠刺進人心。
‘有了孩子’四字一出,現場一片譁然,圍觀大臣無不驚訝。
陳皇后低頭着,埋着臉,看不真切表情。
宋採唐走近,盯着她:“你幼時落過水,還是冬日冰面,以致身體有損,宮寒嚴重,看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說你難以有孕,很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擁有一個孩子,你也因爲這個‘優勢’,成功成爲皇后,太子養母,可誰知上天賜憐,你懷了孕。”
“這不是皇上的孩子,來不的巧,卻是你這輩子唯一的機會,你不想打掉,也捨不得。你便想了各種辦法,悄悄做好計劃,找機會出宮,把孩子生下來。”
“你選出來的地方,就是離北青山不遠的皇慈觀吧?”
宋採唐道:“當年天時不好,皇上憂心忡忡兢兢業業,你便擔起皇后該有的責任,齋戒沐佛,隔絕人跡,所有人都對你讚賞有加,卻不知你此舉別有目的——只是想生個孩子。”
“至於爲何不順勢來給皇上——我猜,是賴不到。”
陳皇后緊緊咬着下脣,目光不善的睨宋採唐。
祁言往前一步,阻了她的視線:“你瞪什麼瞪,難道還說錯你了?那一年天時不好,百姓受苦,官員發愁,皇上宵衣旰食,不分日夜的批摺子,所有人都忙,你身爲國母,竟然在別處勾漢子,生野種,事都幹出來了,還不準人說?”
皇上根本沒去過後宮,更沒臨幸任何人,硬生生忙了好幾個月,陳皇后有孕也沒辦法栽,買通太醫推時間吧,當時陳皇后勢力聲望遠不如今日這麼大,根本保證不了密不透風。
不能機密,不管她還是孩子,都只能是個死字。
陳皇后眸底燃着火:“照你們這般推論,孩子該是遼二王子耶律宗的,但耶律宗隨使團過來一月有餘,我就進了皇慈觀,兩個月祈福結束,我回到宮中,若我在皇慈觀生產,這時間……是不是對不上!”
祁言吼回去:“你早產了啊!我找大夫問過,像你這樣的病弱身體,懷孩子機率太小,一旦懷上,比一般婦人辛苦很多,很難等到足月生產的!”
“到底是沒成親,沒生過孩子,”陳皇后冷笑,“俗話說七活八不活,孩子八個月早產都很難在活下來,七個月已是極限,沒聽說過四五個月就生下來好好活着的!長都不可能長的全!”
宋採唐對上陳皇后的囂張,笑容淡雅:“所以那位遼二王子,並不是隨使團過來的。”
陳皇后陡然眯眼。
“看來皇后娘娘早就看準了這點,故意以此武器反擊的——”宋採唐嘆了一聲,“可惜這一點,平王業已查證,遼二王子耶律宗,當年爲避國內王兄暗殺,來了大安汴梁,但他並非隨使團過來,相反,使團過來,本就是爲了悄悄迎他回去!”
趙摯適時拍拍手,有屬下奉了個盒子上來。
上面是一些信件,和信物。
建安帝看過後,遞給了太子,太子看完,又隨手遞給了旁邊大臣。
大臣們一個個傳過,恍然大悟。
是耶律宗的東西。
事實不容狡辯,他還真不是隨使團來的,也的確給陳皇后寫過露骨曖昧的信,裡面明確提起了‘咱們兒子’四個字,而陳皇后……她有回信!
趙摯眉眼凜冽,心中微嘆。
這些東西的找到,有些意外,除了太子幫忙,給了些方便,也是因爲宋採唐邊擄進宮中,他把所有角落翻了個遍。再加邊關探子給力,將一些鐵證快馬加鞭送回來……
幸好,沒有遲。
宋採唐話音未停:“那一夜,北青山官後剿匪,你在離北青山不遠的皇慈寺生產。北青山火光沖天,大大小小的麻煩事一堆,其中有不少是遼二王子耶律宗的手筆。當時兩國達成一致,要休養生息,邊境卻仍然緊張,他本人還在使團裡,不敢做太大太過分的事,小小搗亂一下,攪攪局,卻是樂此不疲。”
“以你二人身份,想要在一起太難太難,且他不一定是真心對你,只是露水姻緣。他一定知道你有身孕,不會願意,也不會允許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便起意搶奪。你好不容易有個孩子,肯定要拼命攔,這一搶一攔,難免出意外——你的孩子,當時丟了,是也不是?”
宋採唐這話說的算客氣的,耶律宗可能不僅從沒考慮過和陳皇后在一起,也不覺得陳皇后多美,和她露水姻緣多銷魂,可能對方只是覺得,大安皇帝的女人搞起來別有趣味。
能讓大安皇帝丟臉戴綠帽,不用別的理由,他就覺得開懷!
陳皇后沒說話,但顫抖的指尖,已經說明了他的情緒。
宋採唐心內嘆了口氣:“而這一切,皇上當時並不知情。”
太子年幼,天時不順,朝綱可能不穩,遼國使團又咄咄逼人,建安帝根本沒心思關注其他。
“遼人虎狼之心,意謀我大安久矣,這樣的機會,不可能會想放過,所以你沒傷心多久,就得到了‘你兒子’的消息,是不是?”宋採唐指向周同興,聲音突然提高,“是不是他來找你,說孩子在他那裡,同時也拿來了遼人印信,說幫你悄悄養着?因爲你們之間有這個秘密,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從未疑他!”
若她沒猜錯,周同興身邊,一定有遼人因素,或許他祖上血統,就有遼人。
陳皇后看着宋採唐,一臉震驚。
宋採唐:“你通敵叛國的心思,是不是就是從那時開始起的?耶律宗想要錢,想要禍亂大安,你則不想秘密泄露,想自己生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帝們,掌管江山……所以你們虛以委蛇,一拍即合,開始了十數年的合作?”
“北青山事後,你的‘孩子’找回,心思展現,和耶律宗聯繫上後,慢慢有了思路,開始部署這個鏈條,完整計劃。周同興是中間人,傳話人,也是靠的住的,幫你養孩子的人。你父病重,他遺留在朝堂上的人脈資源,全部被你拿到手裡,一點點整合,挑出合適的,成爲計劃裡的一環……”
“包括你故意扶起來的,和太子作對的陵皇子,也是你的棋子,是也不是!”
長長一段話後,現場陷入死寂。
圍觀人員無不震驚,這——竟然是這麼回事!真真好大一個局!
陳皇后好大的心思,好歹毒的手段!
陳皇后沒有說話。
現在反駁什麼,好像也沒什麼用了。
宋採唐:“北青山那一夜,包括先皇后的死,事情當時看沒任何疑點,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紙終究包不住火,若不斬草除根,早晚有一天會事發。遂你等組織悄悄有了雛形後,開始清掃計劃。”
“你身邊的媽媽,大梁氏的死,大梁氏妹妹小梁氏的死,甚至小梁氏家那個心思深沉的黃媽媽,就是你派過去盯着的釘子是不是?你滅了身邊人的口還不夠,還擔心圈子邊上的人猜到太多,下令一旦發現意外,就下手清掃,是也不是!”
除了小梁氏,還有安樂伯府一案裡,衛氏的孃家。
衛氏當年參加過先皇后生產時的酒宴,但她本人不夠伶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很安全,反倒是孃家哥哥的小妾,衛和安的生母,因爲她誇誇其談當時的事,猜到了一些什麼,被滅了口。
還有自己的父親。
宋義做爲北青山事後的驗屍仵作,可能太聰明,發現了點什麼,一直避走,陳皇后可能起初沒注意到,注意到後,就沒再手軟。
宋採唐遇到的危機,有些是來自邊關,有些,很可能就是陳皇后下的手!
因爲要斬、草、除、根!
至於玲瓏,更不用說,她除了本身是北青山事件的參與者,她還和鷹衛景言走的很近,陳皇后怎麼可能不提防?
想到這點,宋採唐繼續:“你在暗處,行動機密,皇上最初並不知情,可你蜇伏几年,出手清掃,皇上慢慢的發現了,命令鷹衛介入。雖然都在暗處,但鷹衛後來者吃虧,你一直保持着警惕,很快就發現了,遂你要做的,除了四個字殺人滅口,還有一樁很重要的:栽贓。”
“你很聰明,認爲既然皇上發現了,就不會裝不知道,輕易放過,必得有個結果。你不想自己暴露,只好賴給別人。”
“你當年給趙摯用過一枕黃粱,此時手段重來,將一枕黃粱放到江湖,用到了夜聖堡,因爲這裡能引來一個很重要的人——西夏王子李元峰!”
“外族人,還是最得用的皇子,與大安邊境常有摩擦,多好的替罪羊,是不是?當然,一個外族人,不可能一個人完成得了這麼多事,你還需要一個朝中大員,得有份量,有權勢,遂你選中了雲家,雲念瑤的祖父,有過從龍之功的伯爵之家,是也不是!”
雲念瑤的案子,是宋採唐醒來後,辦的第一個案子,也在這個案子裡,和溫元思趙摯相識。
彼時趙摯爲觀察使,在朝上和建安帝演了一場戲,被扒下權勢遊走四方,實則暗查謀反一事。
雲念瑤因祖父之事奔走,不想丟了性命。現在想想,當時出現在案子裡的安撫使盧光宗,曾是她重要的求救人之一,而這個人,本就是陳皇后的人,是謀反組織裡的一員……
種種遭遇,令人唏噓。
當時手中的信息量太少,不管宋採唐,還是趙摯溫元思,都看不透面前官員心腸,也並不知事情是這般走向……
還好,真相可能會來遲,但從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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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你終究還是小看了皇上的鷹衛,小看了鷹衛身邊的人,也小看了趙摯。”
有些人真的很優秀,不管活着還是死了,不管忘卻前塵還是對面不識,心中的堅定不變,信仰不變,只卓卓站於天地間,就能吸引到同樣的人。
真誠和信仰結成的圈子,比任何利益形成的關係都堅定的多,強大的多,不管歲月如何變遷,它始終都在,從不褪色。
等了一會兒,見宋採唐沒說話,好像是有點累,祁言便站出來,替她懟陳皇后:“你着急了,或者本就好好計劃,準備今日行動,你父親的病,是你留好的後路,反正過了一切都好,沒過,就把一切推到你父親身上,反正他要病死了,不如死的有價值一點,是不是?”
“可你不該親手殺了他!”祁言指着陳皇后,真是非常生氣了,親爹都能殺的人,能是什麼好玩意兒,憑什麼要給好臉色,“你還自作聰明,愚蠢而不自知,以爲孫嬤嬤背叛了你,完全沒看到站在你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這話,指的是周同興。
陳皇后銀牙咬緊,瞪向宋採唐:“我以爲是孫嬤嬤,又是誰的錯!”
意思是都是宋採唐攛掇的。
宋採唐淡淡一笑:“所以你的‘孩子’,上一次見到是什麼時候?你被他做了這麼多,他又知不知道?周同興和你彙報過麼?”
陳皇后一直沒敢問周同興這個問題。
哪怕是之前,溫元思押着周同興到她面前,她都只是無傷大雅的怨了幾句,並沒真心往心裡去,因爲在內心深處,她深深覺得,周同興可能偶爾不聽她的話,做事不到位,存在着‘小心思’,‘小背叛’,卻一定不會害她。
因爲她們坐在同一條船上!
她的孩子,是他幫忙養大的!孩子登上皇位,養大他的周同興,得到的只有好處!
然而現在,宋採唐一句又一句的提問,她茫然了。
難道……
她轉向周同興,眼睛微紅,聲音有些顫抖:“他……在哪裡?”
周同興今日好像打算否認到底了,直接橫眼:“皇后娘娘的孩子在哪,問下官是不是不大合適?”
“他不答你,我來答。”宋採唐淡淡看了陳皇后一眼,“其實你只要想想自己的心思,就能明白了。”
陳皇后皺眉。
宋採唐:“別人的孩子當皇帝,哪如自己的孩子當?養的再盡心,不是自己血脈,將來不一定和自己親,自己生的就不一樣了。陳皇后,你是這麼想的吧?”
陳皇后臉色驟變。
她這麼想……所以周同興也是這麼想的?
祁言在一邊閒閒插言:“皇后娘娘不應該不知道,周大人有個兒子,出生於北青山事後兩個月,和你的孩子同歲呢——”
剛出生的孩子和兩個月的孩子,很容易區分,可要都是一歲,兩歲,三歲,能看得出來?
小孩子出生後,一天一個樣,一歲時和剛出生完全不同,如果很久不能見面,誰能確保一定認得出?
陳皇后生子之後,自是思念成疾,但心裡也害怕的很,不敢輕易見面,生怕秘密暴露。就算孩子長大,她見的機會也不多,孩子沒合適的身份進宮,以她的身份,又不能時時出宮,說句實在話,一年見兩次都不容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宋採唐聲如嘆息,“耶律宗想要利用你亂大安江山,你想謀朝篡位扶親子登基,周大人——既然知道這一切,爲何不順便做點事,把這甜美的勝利果實佔爲己有,讓自己的兒子登基?”
陳皇后突然發瘋似的撲向周同興:“我兒子在哪裡!在哪裡!”
她力氣變的很大,長長指甲摳劃過周同興的臉,周同興瞬間一臉血。
狗咬狗的大好局面,真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
現場沒一個人管,全部抄手看熱鬧。
“你走開——走開!瘋婆子!”
“我的兒子,我兒子在哪!”
“我哪知道!”
“你養着他,怎會不知道!”
“我沒養!他早死了,生下來就被耶律宗掐死了!”
“不可能!”
“愛信不信——你先把我放開!”
“那也是他的骨血,他怎麼可能忍心掐死!你騙我!騙我!”
“呵,不過一團血肉,想要可以隨便找女人生,要多少有多少,有什麼不忍心的!”
二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間或鼻青臉腫,血花橫飛,好不熱鬧。
這場面差不多就行,再多會膩歪,瞧着差不多,趙摯動動手指,讓人分開了兩個人。
陳皇后此時力氣出奇大,兩個禁衛軍差點沒按住她,讓她再次衝向周同興。她一臉憤怒,指甲裡還有從對方臉上撓下來的皮肉絲:“你騙我,我告訴你,我不信!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你不信,爲什麼要害怕?”宋採唐視線滑過她顫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戳穿,“這麼多年,耶律宗從未再出現,所有聯繫只限於書信,數量還非常少。不管對方用什麼理由粉飾,你心裡其實都清楚,別人並沒有把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不當回事,不會花過多精力關注,更過分點,做出什麼傷人心的事,都有可能。
女人天生感性,別的事或許看不透,自己對對方重不重要,一定有感覺和認知。當然,願不願意清醒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陳皇后嘴脣顫抖,搖着頭,一臉蒼白,整個人似乎都瘋魔了:“不……我不信……我不信……”
周同興被撓的頭髮散亂,滿臉是血,看到陳皇后這個樣子,嘴一咧,笑出沾血的牙,似乎很得意。
宋採唐卻沒有讓他得意多久,矛頭轉過來:“周大人一出自導自演的好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算盤打的可真是響啊。”
周同興立刻警惕:“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宋採唐看了眼陳皇后。
對方理智還未轉回,但跟着她接下來的話,多少會恢復。
她有的是時間。
過往所有事實,所有謎團,她便在今日,全部拼接出來,大白於天下!
“因爲‘撫養’着當年那個襁褓,你是陳皇后最得用,最倚仗,最不會懷疑的人,”宋採唐盯着周同興,“‘孩子’一天天長大,不能再等,正好陳皇后也要動了,你就想趁機一不做二不休,成爲最後贏家。你甚至不用做太多,只要讓陳皇后衝在最前面,做好一切,等勝利果實要拿到時再出手——一切結束。”
“可惜你小看了陳皇后,女人的直覺很可怕,你只不過悄悄爲自己謀點私利,她就懷疑隊伍裡出了內鬼。你沒辦法,只好找到缺漏,滅口。而滅口的口子一旦打開,就停不下來,你越想掩蓋,反而暴露得更多,最後爲了應對陳皇后,你必須想個萬全之法,洗清嫌疑自保,最好給她找到一個合適的‘背叛者’,也讓別人想不到。”
宋採唐直直看着周同興:“暴雨天,護城河邊溺殺案,是你故意布的迷陣吧?”
她說的是那日得到急報,禮部官員周同興被人按頭溺殺,她和趙摯等人急匆匆趕到護城河,怎麼撈都撈不到屍體,本應該‘死了’的周同興卻突然出現,親證是一個‘好心引起的誤會’,他本人並沒有事。
周同興回看她,一臉陰霾:“宋姑娘這話,我怎麼聽不懂?當日那樁案子,我可是受害者,要不是好心關憐乞丐,贈予衣物,被人按到水裡溺死的人可是我自己!”
“所以,你是‘受害者’,官府沒有理由懷疑你,”宋採唐眯眼,“只因穿着你的衣服,乞丐就被人溺殺,‘對方的目標並不是乞丐,而是你’這邏輯太明顯,你又是陳皇后的人,事情傳出去,陳皇后會怎麼想?”
“她會懷疑隊伍裡的內鬼,衝你下了手。”
這一招太高竿,事情鬧得足夠大,足夠引來更多關注,成功在陳皇后那裡擺脫內鬼嫌疑,又能讓官府認爲他是受害者,需要保護。
那時宋採唐等人手裡信息有限,還真看不懂這個局。
“你最聰明的,是自己親自下場演了這齣戲。事實上所謂的乞丐並不存在,不管平王和溫大人怎麼找,都找不到人,找不到,就是死無對證,只能取信於你。”宋採唐往前一步,“可你忘了,‘死無對證’四個字,本就是疑點。”
周同興陡然眯眼,這些人……到底找到了什麼?
祁言脾氣急,一步跳出來,得意的不行:“找不到被害的‘乞丐’,我們可以找下手的殺手啊!你以爲蒙着面看不到臉,就找不着了?我告訴你,摯哥查清楚了,那什麼蒙面殺手,根本不是殺手,只是街上的混子,拿上你的錢跑了老遠,你也夠聰明,故意選這麼一個人,就是讓我們想不到,想不到,自然就找不到,沒想到吧,摯哥還是找到了!”
“還有衣服,”溫元思場聲補充,“所謂你送給乞丐的衣服,沒有下落,實則是你燒了吧?當日晚一點,你家的下人說看到你燒過東西。”
祁言哼了一聲:“周大人膽大心細,自己親自‘扮演’乞丐,也不怕‘業餘殺手’一個錯手,真把你給溺死!”
“這一點還真不怕,畢竟周大人是江南人,”宋採唐看了趙摯一眼,視線轉回,微笑,“游水憋氣,是從小就熟練掌握的本事。”
這日的烏龍事件,因天氣特殊惡劣,當事人是朝廷命官,結果出人意料,一直在市井廣爲流傳,在場官員沒有不知道,沒聽說過的。
但具體事實如何,無人知曉細節。如今隨着幾人言語,倒是能拼湊了。
周同興從開始就是陳皇后的人,起了反心,一點點計劃着謀私利,陳皇后發現,想要揪出叛徒滅口,周同興就做下這麼個一舉數得,事後還不會有麻煩的局。
他先正大光明在外邊喝酒,讓很多人看到。然後在大家都沒注意的當口,稍做喬裝,起碼頭髮弄散,邋遢一些,跑到了護城河,和早就買通交待好的‘蒙面殺手’演一出‘被人溺殺’的大戲,還故意讓人看到。
那被溺殺,沉到河裡不見動靜的‘乞丐’,實則憋氣遊遠,到了看不到的遠處才冒頭岸。
因有雨幕遮擋,這一切做的相當順利。
等官府接到報案,趙摯帶着人冒雨辛苦,各種打撈屍體的時候,他再慢悠悠出現……
就算那‘蒙面殺手’因不專業,表現不佳也沒關係,可以用‘察覺到手裡人是乞丐不是目標人物’的原因套上去,引發不同理解。
衆人明白過來,不由對趙摯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這件事事發到現在,並沒有多久,查到事實真相,抽絲撥繭得知對方是陳皇后的人,同時懷疑陳皇后計劃,在今日防備有加,抵住了對方來勢洶洶的攻擊……
強人啊!
怎麼做到的!
趙摯一臉平淡:“還有感謝宋姑娘幫忙。”
宋姑娘?
怎麼又有她的事?
這次不是沒有屍體,不用剖屍檢驗破案麼?
“身陷險地仍然不惜自身安全也要傳遞信息,”趙摯衝宋採唐拱手,“在下佩服。”
宋採唐:……
溫元思:……
祁言:……
摯哥,我知道你把險局掌控下來很高興,見唐唐沒事更開心,可能不能別這麼飄?這麼多人看着呢!
嚴肅點!
陳皇后目光僵硬的看向宋採唐:“你被……擄走,竟還能傳信?”
宋採唐面帶淺笑,很是謙虛:“只是留下些提醒王爺注意的暗語,是王爺睿智,猜到的比我提醒的還多。”
她被陳皇后關着,買通宮人,寫紙條傳出去根本不可能,但看看書,還是可以的——僅限於房間裡有的,另外要,陳皇后不可能允許。
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更不可能料到會被轉移,她只是考慮到最差最惡劣的結果,認爲必須給趙摯留些東西。
房間裡的書,悄悄撕下一點,沒有人注意。
撕出想要的字,揉成小小紙團,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別人可能不會關注,但只要趙摯能找來,就一定不會放過!
最後果然,趙摯一如她想,從未讓她失望。
而她爲什麼會懷疑到周同興,提醒趙摯注意,是因爲宮中被關的經歷,以及老太監李啓的屍身。
“老太監李啓的確是被毒殺,所用之毒也確是宮中特殊禁藥,胸口匕首傷爲故意迷惑掩飾,屍體痕跡不會錯,但胸口傷痕的特殊角度,並非兇手一定比死者矮,也有另一種可能——”
宋採唐看着陳皇后:“李啓還沒停止呼吸時,倒在地上,匕首刺入的角度,完全看兇手蹲在哪個位置。”
陳皇后指着她:“你——你——”她果然猜對了,“你騙我!”
“我騙不騙你,真的有用麼?”宋採唐眯着眼,目光犀利,“你當時已經認定孫嬤嬤是背叛者,若我說背叛者另有其人,暗指周同興,你會信?”
陳皇后盯着她,眼神像要吃人。
她當然不會信,她還會以爲宋採唐和孫嬤嬤是一夥的,沒準陸語雪都暴露反水了,或者有什麼其它目的,故意離間她和周同興的關係!
畢竟……周同興一直暗裡幫她養孩子,而這些事,宋採唐一定不知道。
“還有,你就是懷過孩子!”祁言指着陳皇后,“當年太多人被你殺了,證據找不到,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暗地裡風言風語卻一直沒斷,只要耐下心來小心收集這些,略做整理,就能確定!”
溫元思:“還有你父親的病。我曾親自探看過你父親的身體狀況,不只一次。就算是藥物導致的身體虛弱,虛弱狀態也是真的,中了毒,有解藥立等可見,身體連年衰敗,皮鬆肉失,一劑藥下去馬上生龍活虎,恢復壯年……我不信。”
趙摯:“再加上一點,周同興兒子出生年月的微妙。且外面所有人都不知道,周家卻有一條小道傳言,說夫人當時生的是一對雙生子,只可惜長子荏弱,出生就夭折了,周大人還爲其立了墓。”
所有事件,所有細節分開看,似乎沒關係,可只要把它們放在一起,把點連成面,所有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釋,合理推測。
推測到今日結果,不要太簡單!
無奈缺乏證據,陳皇后要反的事也不能十成十確定,趙摯方纔悄悄奏報過皇上與太子,制好計劃,有了今日的配合扮弱,釣魚之舉。
而且時間太緊,得到的信息足夠他們推演出真相,沒辦法拿到更多鐵證,祭陵日子已經來到,沒辦法,趙摯纔派祁言出來,趁機進宮搜救宋採唐,並且盡一切努力,確定後續之事。
也所以,宋採唐出宮之後,並沒有立刻和祁言來這裡,而是去別處最後確認了一些東西,方纔過來。
推演,猜測到這麼多,靠的是智商,是腦子,而敢於大膽的這麼做,靠的,就是膽識和默契了。
這中間哪怕差一點,比如沒猜中陳皇后的心思,宋採唐安全不能保證,趙摯顧得了這邊,顧不上那邊,很可能留下遺憾;若太在意宋採唐安全,忘了大局,給了陳皇后更多可趁之機,更多操作空間,那不穩的,就會是江山。
還好,他們做到了!
沒有誰逞英雄,做着難以取捨的選擇題,大家一直都在背靠背,彼此信任,彼此支撐,相信自己,也相信對方的實力,可以這樣走下去。
這個局裡,所有人,都是彼此的英雄!
“墓……”
陳皇后眼前一黑:“不,不可能是我兒子的……你們不能證明,你們沒有證據……”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墓裡埋的,就是你兒子。”
宋採唐往前一步,再一次,戳破陳皇后的幻想:“你爲兒子安危考慮,一直不大敢見,尤其孩子出生的一年內,你怕沒見過兩次,也不敢確定他的模樣,一定能認出吧?但母親對於兒子的特徵,一定記的很清楚。他右手大拇指外側往下,骨節有個小小凸起,是不是?”
陳皇后猛的看她,像看到了鬼。
你怎麼知道!
宋採唐繼續:“孩子生下來,你滿懷憐愛,一定仔仔細細看了很久,這個凸起太明顯,你不可能不介意。但後來,你看到的兒子,長大幾歲的孩子,手上沒了這個特點,是不是?”
陳皇后倏的看向周同興。
宋採唐點頭:“沒錯,沒有這個特點就對了,因爲你見到的根本不是你兒子,而是周同興的兒子!我猜你當時定也驚訝了,但對方只要說一句孩子長大了,個子高了,身體結實了,骨頭也變了,你就不會再懷疑,畢竟小孩子的骨頭,長來長去,真沒準的……”
“可我今日在周同興爲‘雙生子長子’做的墓裡,挖出一具小小屍體,右手骨節上,有圓點樣凸起——你可猜猜,這是誰。”
現場一片安靜,各種抽冷氣的聲音,良久,才一片譁然。
有人小聲說:“我聽說……那遼王的父親,是個六指,他的兒子也有幾個是……”
“相傳二王子耶律宗就是,但他爲爭王位,聽說小小年紀,自己就把那多的手指頭砍了……”
“這六指是會遺傳的……”
“那該生下來就是啊,只有凸起……”
“這六指和六指,也是不一樣的,有的明顯,有的就長的小,你看那遼王,爹是六指,兒子有幾個六指的,他自己的手卻好好的……”
陳皇后已經傻了,受到的刺激太大,似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祁言跳到周同興面前:“你說,這些事,你認是不認!”
周同興:“我不——”
“我勸周大人好好說話,”宋採唐揚聲道,“今日去府上拜訪,你的老母親很掛念你,你的夫人兒子,也很擔心你。”
周同興頓時說不出話了。
他很驚訝,所有事實,他做過的事,竟然左一下右一下,被這幾個人拼全了。
但對方沒有鐵證!他完全可以繼續咬死了不認!
宋採唐提到他的家人……他不得不重新考慮。
這是不是威脅?
如果不說實話,她們是不是要對他的家人下手?
其實周同興想多了,他要不認,宋採唐和趙摯會另外想辦法讓他招供,不會加害無辜人,但同樣的事周同興做過太多,下意識就認爲別人也會和他一樣……
“說就說,有什麼大不了!”
不過是最壞的結果,並非沒想到過。
“起碼這裡,還有一個比我更倒黴,更可憐的人!”
周同興看向陳皇后,心情立刻爽快很多。
“這婦人不知廉恥,與人私通,懷了孽種,明知別人並非真心愛敬於她,竟蠢的非要生下孩子,好像生下來,就一定能保得住似的。其實最不想這個孩子出現的人,不是咱們頭頂上的皇上,而是耶律宗!”
周同興冷笑:“咱們大安瞧不起遼人,遼人就瞧得起大安了?在他們眼裡,大安纔是低等人,只供泄慾戲耍的低等賤婦生的孩子,卑賤不如馬僕,要來何用?耶律宗是誰,像是缺孩子的人?遼國境內,不知多少貴女想給他生孩子,他怎會允許血脈流落在外,是嫌身邊麻煩少,還是上位路太好走,必須留下點隱患?”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尖銳釘在陳皇后的心上,陳皇后只覺呼吸困難,好想立時死去,偏又死不了。
“那孩子,還真不是我殺的,就是耶律宗親自掐死的!他找上我,是因爲我家族上有位姑母嫁給了遼國富商,正好是他的下屬。他說了自己打算,允了我好處,將屍體和包被一起給了我,說以後不會再來大安,讓我好生斟酌處理。”
周同興聲音揚的高高:“他讓我好生斟酌,我就好生斟酌嘍,反正他也不來大安了,接下來怎麼說,怎麼做,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我當時的確剛得了個兒子,並不確定耶律齊是否也是因爲這個找上了我,但既然有機會——爲什麼我就不能想想?反正孩子已經沒有了,爲什麼我就不能李代桃疆,想一想那潑天的富貴?”
“沒錯,這些年陳皇后乾的事,我都知道,包括運給遼耶律齊的封口銀子,鹽課水道私密,借父親陳平康名聲織就的人脈網,買通的官員,滅過誰的口,手下有多少連環命案……甚至裡面有很多,都是我親自籌劃吩咐做的!李啓是我殺的,那些她身邊的人,都是我殺的,又怎樣!”
“今日一番,我本打着主意,若一切順利,她成功了,扶我的兒子上位,大局穩後,我就殺了她;若她不成功,也沒關係,一切都同我無關,我是無辜的,待日後,還可找機會重來……誰知我竟高看她了,她竟一點用都沒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讓所有人都看到了!”
陳皇后指着着,手指顫抖:“你……你……”
“我怎樣?要不是你這廢物功虧一簣,我就成功了!”
所有人看着這一幕,不由唏噓。
虛假的利益結合體就是這樣,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的,我們彼此有迫切需要,才能達成暫時合作,無關真心,無關義氣情感,哪一日你不能滿足我的需要了,我的目的也無法達成,結盟便立刻打破,不顧臉面,撕的難看。
陳皇后終於忍不住,跌坐在地,眼淚瘋了似的流:“我不信……我通通都不信……若真……若真如此,我這麼多年,是爲了什麼呢?”
這麼多年,她到底在做什麼?得到了什麼?
爲了一個生下來就夭折的孩子,做了多少蠢事?
源源不斷,不惜危險,忍着肉疼運給耶律齊的‘封口費’;日夜擔心,吃不香睡不好,提心吊膽用盡所有精力努力做的計劃;對‘兒子’付出的所有母愛……
每一樣每一樣,全部都在爲別人做嫁衣!
宋採唐說完話,從袖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你之所以會聽耶律齊的話,是因爲他給你的這個投名狀吧。”
圓形黑色鐵質牌子,看起來很古樸,一點也不華麗,看起來也不值錢,但就這不值錢的東西一出現,現場所有大臣都睜大了眼睛。
別人不知道,他們再熟悉不過,這是遼國的兵符令牌!
憑它,可調動邊關至少一萬的兵力!
宋採唐:“在你的密室暗格裡找到的,和解藥一起。”
陳皇后已經無心關注這些,傷痛欲絕的跌坐,只知道兒子死了,早就死了,她這半輩子,全白乾了!
坐在椅子上的建安帝則眯了眼,示意太子過去,將兵符收起來。
太子來拿,宋採唐當然不會不給。
太子拿着兵符,想要扶陳皇后起來,陳皇后並不配合。
“你……太想當然了。”太子幽幽嘆息,“遼人不傻,有野心的皇子更是。邊關頻頻戰亂,大安扛的不容易,遼國北寒之地,難道就輕鬆了?扛不住,就會想歪招。只要有一點機會,他們就會想辦法讓我們內耗,如果能坑金銀,自然更佳。”
從一開始,耶律齊就在利用陳皇后,並且深知陳皇后心結,策劃了這一切。
這件秘密,誰更重視,誰更害怕揭發,誰就位於談判的下方,下方,自然被上方欺壓。
陳皇后眸色直直:“可他說了,若我順利,會派兵助我……”
“這話,更不可信。”
太子看着陳皇后:“若你得手,不找他便罷,一旦找他,遼兵入內,我們大安豈是沒骨氣的,會認賊子踩踏?不僅你的成功岌岌可危,他也不可能佔有大安,他的兵力也不能,結果只會有一個——”
戰亂。
大安會亂,大安四下,東西南邊境立刻有人起兵造反,不管清君側還是護國體,都會進京‘勤王’,朝局會顛覆,遼國不可能鎮壓得了,不會有太多的人臣服,他們的兵也不可能夠。
“遼國現今國土雖大,卻不算強盛,他們不是沒野心,但野心必須匹配足夠的能力和精力,否則,時機不成熟,胃口吃不下,就是爛攤子。你開門揖盜,有便宜可佔,他不會不來,但最終結果——他只是來佔便宜的,禍禍完就會走,哪會管你生死?越亂,他才越高興。”
太子身材頎長,昂首立於風中,衣角水雲紋隨風搖擺,整個人似青山勁鬆,似山間翠竹,不彎不折。
只是他的話,越說越慢,越說越緩,越說越低。
似穿行在松竹間的風,有種悲傷的遺憾和不捨。
好像在問,你爲什麼……一定要走到這步?
爲什麼……一定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不被喜歡和祝福,註定悲劇的奸生子?
他不好麼?
爲什麼大家就不能好好的過日子?
但他沒有說出口。
他只是將那塊冰涼的玄鐵令符緊緊握在手中,任憑掌心硌的生疼。
陳皇后始終都沒有看太子一眼,最終紅着眼,看向建安帝:“這些……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建安帝看着她,點了點頭。
最初,他是不知道的。十八年北青山剿匪一事,他只知鬧的很大,但後續收尾還算可以,比起天時不順造成的天災溫和的多。登基僅幾年,天時不順,太子太小,政務繁忙,他忙得幾乎忘了自己是誰,陳皇后和人有染,還生了孩子,根本沒多餘的精力關注。
陳皇后爲人謹慎,有了孩子更加小心,心生反意後恨不得把自己藏的死死,每一步都走得又穩又慢,不露一絲馬腳,他根本無處察覺,亦無法提防。
直到十年前。
陳皇后手下組織架構完成,做出了一些成績,自信心有了,相隔時間也足夠長,開始清掃當年留下的痕跡。她要將當年一切可能的隱患全部拔除,斬草除根。
凡事做過,必留痕跡。
正如宋採唐所言,斬草除根這件事一旦開始是停不下來的,因爲草籽處處,風吹不息,火燃不滅,人但凡活着,就有生活圈子,就會和各種各樣走的人建立不同關係。你越想清除乾淨,越會擴大範圍,越擴大範圍,就越容易露出馬腳。
陳皇后若不來這個大面積清掃,建安帝都不會想起這些陳年往事,更加不會察覺到,他的枕邊人,好像在害怕,擔憂着什麼。
什麼事都經不起留心。
一旦注意,秘密,便不再是秘密,總有被人知曉的一天。
建安帝起疑,朝政方面試探無果,便派了鷹衛。
起初因爲信息不對等,很吃了些虧,鷹衛是大安厲代皇帝的絕對王牌,折損一個心都會滴血,建安帝不得不更加謹慎,慢慢了解事實……
“既然早就知道,爲什麼不拆穿我,看着我丑角一樣各種跳各種丟人,你很開心麼!”
陳皇后不顧一切大吼,話吼出後,捂了臉,悲涼一笑:“也是……我讓你丟了這麼大的人,不百倍還回來,怎麼解心頭之氣?”
“朕一直在找你手裡的東西。”
太子將遼國令符遞上來,建安帝拿在手中細看,確認不假後,神情顯而易見的放鬆:“這東西太危險,事關大安邊境安然,朕不能不謹慎。”
他略側頭,看着宋採唐,微笑:“多謝宋姑娘幫朕尋到了它。”
宋採唐行禮,口稱不敢。
令牌可調強兵,自然危險,她心中猜想,建安帝知道這個東西在陳皇后手裡,陳皇后也知令符的重要,藏的很深,再加上孫嬤嬤這個極擅宮事的忠心助力,建安帝未必沒試探尋找過,可惜一直未能有確切結果,所以,纔沒有雷厲風行的動手,一直等到了今天。
只這一點,也沒必要這麼拖,另外的原因……
大概是太子了。
建安帝久病成疾,身體難撐,太子風儀無雙,有明君之相,然而心性還是不夠老練,事關養育他長大的皇后,建安帝必須處理得慎之又慎,才能讓太子記住,讓朝局□□,讓史書好寫。
那陵皇子……
陳皇后扶他起來,由着他各種鬧,建安帝也不管,恐怕也有藉此給太子磨刀之意。
他想在形勢可控允許的情況下,把來不及教太子的東西好好教一教,放不下心的事好好做好。
想到這裡,宋採唐不由自主看向趙摯。
趙摯正在建安帝身後不遠,和禁衛軍首領商量着什麼,面色沉穩,姿態從容,明顯一切都在掌握中。
建安帝還真是另有安排。
宋採唐心中微嘆,上位者的心思打算,就是不一樣。
建安帝指尖摩娑着玄鐵令,視線滑過陳皇后:“爲什麼要這麼做?”
陳皇后笑的悲涼:“我生下來就是工具,母親用我討好父親,父親用我維繫關係,我必須要成爲最聰明伶俐的女兒,才能被父母多看一眼,必須成爲你的皇后,才能得家族看中,必須好好教養太子,你纔會愛重。”
“這數十年,我每走一步,都必須迴應別人的期待,必須做個‘好女兒’,‘好皇后’,‘好養母’,可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兒?沒有人看到重重厚繭包裹下的我到底是什麼樣子,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也不關心。”
陳皇后眼簾垂下,看着自己顫抖的指尖:“我只想要一份真心,要一個哪怕很小,也可以坦然做自己的空間。沒有人願意,我就找個拒絕不了的……”
“我的骨血,完完全全屬於我的兒子,我全心全意相待,把全天下捧到他面前,生骨賜血之恩,養育給予之德,他沒有理由不孝順我,不真心敬愛我!”
“可他還是死了……死了啊!”
陳皇后雙手捂臉,悲切大哭。
現場一片安靜。
良久,建安帝才道:“爲什麼你付出真心,別人就一定會回報?”
陳皇后哭聲頓了一瞬。
不等她激烈反駁,建安帝又道:“別人的真心,你又回報過麼?”
陳皇后看着他,突然愣住了。
這話的意思,難道……
淚眼朦朧間,很久之前的往事突然跳入腦海,陳皇后猛然想起,當年大婚,正值天災人禍,諸地廣有流民,建安帝非常非常忙,可就算忙得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還是會早晚過她寢宮兩次;他曾學民間夫妻閨房之樂,拿起螺黛爲她畫眉;他曾親手畫過她睡姿小相;他也曾牽着她的手,夜遊後花園賞月……
她一直認爲,所有這些,建安帝都是爲了太子。
因爲想要她盡心盡力的,好好照顧太子,所以才這般恩寵,否則她又不會生孩子,他爲什麼日日留宿?
他想保的,只是太子的絕對地位。
所以他越靠近,她越厭惡,他越靠近,她越想逃避。
皇上心思何等通透,怎會不知?慢慢的,纔不再做那些兒女之態,只敬重,給予她所有皇后應得的體面和地位。
而今他這般說話……
竟是她理解錯了麼?
他是真心喜愛過她的?
“不……我不信……”
陳皇后臉色蒼白,這個事實,更加讓她不能接受。
建安帝:“付出,不一定有回報,這個道理朕懂,知道不能強求,你爲什麼就不明白?”
白眼狼的故事書裡太多太多,就算那個孩子活着,也不一定就會是陳皇后想要的結果。
“真心難得,也很脆弱,是會被消耗的。你看不見,不珍惜,它便沒了。”建安帝到底身體不好,經過剛剛一番激烈,說幾句話,已經撐不住,咳了兩聲,“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爲什麼你要把自己關起來自怨自艾,拒絕別人走進來,也禁止自己走出去?”
他看向陳皇后的視線裡,寫滿失望。
他是天子,是江山之主,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下面人的心思,不是看不透。
但他還是娶了陳皇后。
他若真心不願,誰又能勉強?
起碼當時,他是喜歡她的。
可惜一切,早都已經回不去了。
“人生應當如何取捨,該珍惜誰,珍惜什麼,皇后大概是看不透了。”
說完這句,建安帝擺擺手,讓太子扶他起來,準備離開。
太子最後看了陳皇后一眼。
面對這個把他養大,殺了他親生母親的人,他情緒很複雜。
有些人……總是不明白,真正需要的,和想要的,不一樣。
所有真相大白,祭陵大典繼續,只是這一次,陳皇后被禁衛軍押下看守,沒有人在鬧事,一切順利。
……
陳皇后突然造反,又被皇上和太子料中先機,在平王幫助下迅速將其擒獲,穩住形勢,如此風雲變幻,大開大合,人們怎能不注意?
所有人戰戰兢兢,眼觀鼻鼻觀心,任憑太子在皇上重病休養期間大刀闊斧整頓朝廷,無數官員下馬,沒一個人敢說話。
直到太子監國表現的可圈可點,形勢安穩過度,皇上龍體漸安,重新上了一次朝,到處朗風和日,皆大歡喜,氣氛才重新熱鬧起來。
朝堂上敢有人說話上摺子了,市井百姓也敢茶攤上各種道消息,眉飛色舞說造反的事了,汴梁城,還是那個往日熟悉的汴梁城。
雅軒茶樓裡,長寧公主和李老夫人坐在臨窗包間喝茶閒聊,氣氛和外面陽光一樣,溫暖和煦。
“都是好孩子啊……”長寧公主品着喜歡的茶,滿意的眼睛眯了起來。
李老夫人也喝着:“你的兒子,要認回來麼?”
長寧公主長長一嘆:“我還真是從沒想過有這一天,我和那孩子還有相見的緣份。要不是幫皇上看着幾個小輩,適當幫點忙,要不是久久之前被關清那丫頭救過一回有點香火情,她來了汴梁我怎麼都要幫襯……我也遇不到璋兒。”
李老夫人:“我瞧着關清那丫頭心慧眼明,你這表現,她怕是會猜到。”
“誰說不是呢?她一定是察覺到了我的猜想,不然不會總是支使璋兒到我那裡送信,不過是想叫我多看他兩眼……是個心思靈透的好孩子,”長寧公主說着話,按住了額角,“關清這丫頭,我是真喜歡,早就想過若我那倒黴兒子還活着多好,大好的機會,我非要霸了她當兒媳不可,可現如今知道璋兒活着,還同關清兩情相悅,我就有點……你說璋兒幹什麼不好,當了那曹幫幫主,又糙又賴,又皮又油,關清嫌棄可怎麼辦?”
李老夫人一句話毫不留情戳出來:“你現在更該關心的,不應該是曹璋知不知道這件事,想不想認你?”
這點長寧公主還真不在乎:“他早晚都要知道,願意怎樣就怎樣吧,隨他心意,我早看開了,只要他活着就好,我別無所求。現在啊,我別的都不想,只想他們兩個能快點成親,生幾個孩子,我就放心了……”
這話說的很輕,內裡憂慮卻一覽無餘。
關清馬上二十,在這年代已經是老姑娘了,換做別的女子,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也不算太晚,”李老夫人勸道,“跟旁的姑娘比,是晚了幾年,但她要不晚這幾年,怎麼會遇到曹璋?不等這幾年,兩個孩子就會錯過,錯過了,就不會有以後的美滿,這些啊,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孩子身體不錯,我只怕以後你會擔心孫子太多,又皮又淘,看不過來。”
長寧公主笑的眼睛都細了:“那就呈您吉言了!到時你可得封大紅包!”
李老夫人樂的哄她:“封封,一定比別人家的大!”
長寧公主看着面前溫暖慈祥的長輩,嘆了一聲,面色鄭重:“你看你自己都說了,一切都是天意,是最好的安排,溫元思的事……你也不要太掛懷。人和人的緣分說不準的,也許就在不遠的將來,有更合適的人等着他呢!他是男娃,早兩年晚兩年的,都沒關係,不影響的。”
李老夫人嗔了長寧公主一眼:“我老婆這還用你勸?我呀,還真是一點都不着急,昨兒個太醫纔給我把過脈,說我這身體且有的活呢,我怕什麼?我孫兒那麼好,定然有堪配他的淑女等着呢!”
“這就對了!”長寧公主笑眯了眼,看看外面天色,提議道,“總是呆坐喝茶無趣,要不咱們去關家坐一坐,看看白老夫人?”
李老夫人覺得這個提議大好,乾脆又提了一個人名字:“把谷氏也叫上?聽說關家新從南方請來個說書先生,谷氏陪白夫人聽過一段,很有些心得……”
長寧公主看了李老夫人一眼,別有深意。
什麼心得,不就是谷氏兒子紀元嘉盯上了人家孫女關婉?
她這還好,看上的是關清,關清年歲到了,只要願意,親事隨時可以辦,關婉就不一樣了,還未及笄,是個小姑娘呢,照人家那疼愛勁,怕是會想多留幾年,谷氏啊,且有的等呢!
這麼一想,長寧公主更開心了:“好啊,叫上她!”
必須叫上她,讓她好好羨慕羨慕自己!
……
皇宮。
建安帝上過一次朝後,就撒手不管,將所有印信給了太子,命天子正式監國,所有事都不要煩他,敢有大臣來見,一律擋回去,美其名曰:養病。
他病了很久,身體的確撐不了太久,所有人都知道,這話一出,沒人再敢過來,只好纏着太子各種討論政事。
好在太子一直被各種教導,貿然上手只是忙了些,累了些,卻也應付的來。
只是太忙太忙,連跟父皇吃飯,都要擠時間,胃口不大好。
建安帝倒吃的很香:“這些時日,可有所得?”
太子肅容:“感覺……有點難。”
“難就對了。”建安帝咬了口肉,嫌棄的丟回去,近些時日藥物影響,他胃口越來越偏,只有素菜吃的順口,“這帝王命,好,也不好。”
“說它好,是因爲擁有無上權力,可以盡情施展自己的抱負,但這份權力怎麼用,能不能有效展開,結果不由自己。就算你站得高,看得遠,會用人,也不一定能遂心得意,妥協,平衡,是你一輩子都要學的事。”
建安帝夾了口只用醋鹽,連香油都不用的絆青菜,方纔覺得適口,輕輕點頭:“說它不好,是因爲束縛。你看起來擁有天下山川,實則走出皇宮一步都很難,你的一生,都將耗在這座金鑾殿裡。你要學會妥協,學會不開心時自己排解。太溫柔好說話,就會被欺負。”
太子深深看着建安帝:“所以,父皇教了兒臣無情。”
建安帝轉頭看他:“怪朕麼?朕知道很多事,卻沒管,眼睜睜的看着發生,最後也能親生,殺了枕邊人。”
太子抿脣,半晌,輕輕搖了搖頭。
建安帝:“一國之君,從來不能只做自己。任何時候,你最應該做的,都是跳出去,站得更高,看整個大局,做有利於大安江山的事,而不是有利於你自己,讓你自己不後悔不遺憾的事。”
建安帝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無情兩個字很可怕,但很真實。朕很貪心,想你成爲一個成熟的明君,心裡某個小小角落,也要留有隻屬於自己的那份赤子之心。這一次你做的很好,你有懷疑,朝趙摯透了很多消息,讓他幫了你,但你並沒有把他當做你野心的工具,非常好。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你需要這樣一個人在側,時時提醒。”
太子眼睛有些熱:“父皇……”
“好了,好好吃飯,莫做小兒女態。朕已擬好賜婚詔書,稍後你親自頒於趙摯。”
……
平王府。
趙摯和平王太妃對面而坐,隔着一株新鮮盆景,大眼瞪小眼。
是的,平王太妃。
大事已經辦完,陳皇后組織全部下馬,再無隱患,那什麼命理謠言完全可以解決,建安帝並太子加上欽天監一系列操作,平王已無晦氣,立刻排期準備,辦了祭廟禮,領取王爺金印鐵券,所有一切名正言順。
平王妃順利晉爲平王太妃,平王爺也不再是小範圍的喊,儀仗排場架起,不管到哪裡,不叫王爺都是罪了。
新晉平王眉眼嚴肅的盯着桌上沒喝完的藥碗:“真的沒事了?”
平王太妃語氣十分堅定:“沒事。”
趙摯:“藥不吃完也沒事?”
太妃:“我的身體我知道,不會有事。”
趙摯:“那——”
“你有完沒完?好煩,可不可以滾了?”太妃斜着眼睨他,“也不知道宋採唐怎麼就看上了你。”
這一點不容懷疑,趙摯立刻劍眉高揚,氣勢忽起:“還不是因爲我又好看又厲害,勇武不凡威武不屈,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呵。”
太妃沒說話,只回以冷笑,一臉‘吹,老孃就看着你吹’。
趙摯:“不信你且看着,只要你願意走一趟,幫我遞個庚貼,她一準立刻答應,美的不行,笑的見牙不見眼,當即嚷着要嫁!”
太妃面無表情的轉向身後媽媽,嚴肅吩咐:“叫採買置辦一批搓衣板,重要木質好,做工好,跪個一次兩次不能壞。”
媽媽笑眯眯答應:“是。太妃。”
趙摯差點又拍桌子:“您能不能別拆兒子的臺!”
太妃一句話就成功壓制住了他:“不然我把這話,當着宋採唐說一遍?”
趙摯立刻安靜了。
末了,大概還是不服氣,指着桌上的藥,也嚴肅吩咐那媽媽:“大夫開的藥,只是黃蓮重了幾分就不肯喝,不太好。良藥對症利身,總會苦口,若是以後太妃還是不肯吃藥,身體久久不好,本王唯你是問。”
媽媽仍然笑眯眯:“是,王爺。”
這次太妃不高興了,直接拍了桌子:“趙摯你敢!”
趙摯起身揹着手離開了:“沒錯,我下次還敢。”
陽光燦爛的午後,王爺年輕高大身影移過窗槅,太妃對着這道身影生悶氣。
有風進來,拂面溫暖。
媽媽束着手,笑的見牙不見眼。
王府好些年沒有這樣的歡快氣氛了,等新王妃過了門,一定更好!
……
這一日,關家仍然很熱鬧。
長寧公主李老夫人並紀家谷氏,連着來了好幾天,說是被江南女先生說的書勾住了,一天不聽都不行。老夫人白氏很開心,也很熱情,招待的客人賓至如歸,一早就來,下午很久都不肯走,快把關家當自己家了。
主母張氏被壓的不敢說話。
她哪能料到,侄女外甥女這麼爭氣,招來的都是大佛!
現在她特別後悔,最初眼皮子太淺,想差了方向,她要是知道關清將來會嫁給公主的兒子,宋採唐會嫁給王爺,哪敢使計賣出去,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等着抱大腿!
可嘆她辛辛苦苦找到的大腿,傍上的‘大人物’,小心翼翼非大事不敢求的人,竟是拐着彎的陳皇后的手下……要不是她實在沒參與過,又有關清和宋採唐,沒準現在都連了坐,下了牢了。
張氏心情十分複雜。
但再複雜,還得硬着頭皮往下演,自己作死的路,還得跪着走過去,她還有關朗呢!
以後娶妻入仕,哪裡不用幫扶?爲了兒子,她這張臉算什麼?送給人家踩,怎麼踩都沒問題!
她這邊各種哄着客人,不要錢的誇着自己侄女外甥女,一點也不臉紅,那邊關婉和關清正在閒下來,歇口氣喝口茶。
“姐姐你看,好不好看!”關婉把胳膊伸到關清面前,秀着自己嫩生生白生生後腕……上的蝦鬚鑲紅寶石細鐲,“谷夫人給的見面禮!”
關清盯着那晃眼的鐲子,好懸沒忍住,給她擼下來扔了:“眼皮子淺不淺?姐沒給打過好東西?”
關婉見大姐的目光實在有些可怕,趕緊把胳膊收回來,手背在背後:“可……這個很好看啊……”
關清瞪她:“你羞也不羞!”
見面禮都給幾回了,以爲人家真是看到你特別喜歡麼,怎麼就不長腦子!
關婉純潔的眨眨眼:“羞什麼?”
收禮物有什麼不對麼?她從小到大……一直都在收禮物啊,這又是長者賜,不可辭啊。
關清看着小白兔似的妹妹,默默扶額。
她纔不提點,就不提點!
就任妹妹這麼傻乎乎,永遠都不知道開竅纔好,省的便宜了外頭那頭小狼!
從小到大,姐妹都生活在一起,關婉大部分時間都不知道大姐在想什麼,該有的直覺卻一點不少,比如眼下,她就覺得自己很危險。
求生欲很強的萌妹子一點點往後面縮,想要找機會逃跑。
結果一個不巧,就看到窗外——有人!
她立刻興奮了,拉着關清袖子:“姐姐姐姐,你看誰來了!”
正是曹璋。
穿的人模狗樣,提着禮物,瞧着好像……是關清最近正在研究的酒具?
關清目光往外一掃,更加糟心。
這混蛋幫主改了路子,演起了斯文流氓,狗皮膏藥那種,死纏爛打,不佔點便宜一定不會走,煩死個人。
大小姐氣勢凌厲的拍桌子:“這內院是什麼人都能來的麼?叫他滾!”
一邊吼,一邊難得的,紅了臉。
主屋裡有客人,自己祖母在招待長寧公主。
外面混蛋幫主提禮物拜見。
這裡面的事,關婉人小不懂,她可是門清!
遇到‘親事’二字,縱使潑辣自主的‘老姑娘’,也很難情緒沒有波動。
關清作爲大小姐,在關家積威已久,她的吩咐,不管合適不合適,沒人不敢聽,下人們只能行動起來。
但曹璋是誰,能被這些人抓住?
他跑跑跳跳蹦着高,又是上房,又是上牆,最後像靈貓一樣,躥到了大樹上,這樣還不消停,手攏在脣邊,大聲叫關清的名字:“清兒是我啊,你看清楚,不是賊!”
關清差點把手上的茶壺扔出去。
清兒也是你叫的!
我看你就是賊,討打的賊!
“清兒清兒,你叫他們走開,我給你帶了東西,你特別想要的喲——”
關清提着裙子跑出來,面頰微紅,又是怒又是急:“你給我住嘴!不許……不許喊我名字!”
曹璋笑臉映在斑駁日光裡,露出一口白牙,朝氣又英俊:“那你叫他們走開,咱們就可以說悄悄話啦!”
“誰要同你說悄悄話了!”關清跺腳,“不許胡說!”
曹璋聲音立刻又大起來:“清兒定要拿我當賊,看來我得去拜見拜見老夫人啊!”
關清氣的……眼睛都瞪圓了。
不過只片刻,她就斂了眉,笑了。
“好啊,你下來。”
她一邊說話,一邊慢條斯理挽袖子。
曹璋渾身繃緊。
完了完了,清兒要收拾他了!
但清兒笑的好美……
收拾就收拾吧!
左不過一頓打!
媳婦打兩下怎麼了!
曹璋眼睛一閉,就跳了下樹。
片刻後,院子裡傳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
角落裡,宋採唐坐在樹下桌邊,一邊喝着婉妹子調的蜂蜜茶,一邊吃磕着瓜子,享受難得輕鬆悠閒的下午時光,順便看戲。
看着看着,耳畔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家好熱鬧。”
低沉,疏朗,好似月下松濤。
宋採唐看戲看得不可自拔,笑眯眯點頭:“嗯嗯!”
“好生讓人羨慕,看的我也好想加入。”
宋採唐:“嗯嗯!”
“所以我們也一起熱鬧熱鬧……好不好?”
宋採唐:“嗯嗯!”
“嫁給我。”
“嗯嗯!”
嗯?
宋採唐猛然回頭,那人已欺近,在她腮邊落下一個吻。
“你答應了,嫁給我。”
宋採唐回頭看趙摯,長眉彎彎,笑容燦爛,眸底似汪着一汪水:“好呀。”
這一刻,趙摯感覺,世界如此明亮。
可在耀眼的陽光,都比不過眼前的人。
萬千歡喜心,只因有她在。
他們有過錯過的時光,幸而,未來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