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方全的死亡地點, 很特殊。
趙摯和溫元思走遍了案發現場的所有角落, 發現這處宅子裡裡外外沒半個人影,一巷之隔外是熱鬧街市, 宅子本身卻在暗巷盡頭,最裡面, 人跡罕至,若非特意,沒誰會走到這裡。
這是一處雖在鬧市, 位置卻極好, 隱密性極強的宅子。
沒有人會來,也沒有人知道, 案發前後沒有人證沒有目擊者, 相關人更是不明,時間線也不能確定!
這案子想破,怕是極難……
溫元思目光環視宅子一週:“風格擺設乾淨朗闊, 該是特意置下的私宅。”
趙摯腳步越過書案,走到榻前, 見房間整潔乾淨, 東西卻不少:“雖是私宅,不缺人來。”
宅子有人氣沒人氣,有沒有人住,氣氛完全不同, 絕對判斷點就是各種物什。
新房, 沒人住的宅子, 不管幹淨不乾淨,擺設肯定相對簡單,房子都是越住感覺越窄,人們總喜歡囤買各種喜歡的東西,隨着季節喜好變化,東西自然越來越多。
這個宅子,不會有人日日久住,但絕對不會清靜到一月沒來過人。
目光注意到桌上成套的茶盞,有兩個使用痕跡明顯,書案筆硯鎮尺,甚至筆洗,也是兩個痕跡明顯,再觀其它,同樣由此特點——
趙摯眼梢微挑:“而且,至少兩個人。”
這私宅,置下是爲了什麼?
密會?
而且宅子上上下下,非常乾淨。
這個點引發的方向有兩個——
“誰打掃的?”溫元思脣角微勾,眼角漾出細微笑意,“找到這個人,我們就有嫌疑人問時間線了。”
既是私宅,知道的人肯定不多,定期打掃的必也是私宅主人最信任之人,線索多多少少,肯定會有。
趙摯眯眼:“還有——女人。”
男人和女人看重的點不同,愛好習慣不同,使用的東西也不一樣,這房間裡擺設素淨,可有幾樣,精緻秀美的過了頭,很有幾分脂粉氣,不似男人喜好。
尤其牀上被褥,顏色款式用料花紋,樣樣講究,細緻裡見品質,在他的認知裡,很多女子纔會如此。
所以……
這是個幽會場所麼?
鄭方全和一個女人有私情?
“摯哥——摯哥你瞧我找到了什麼?”
二人正沉默,祁言蹬蹬跑過來,手裡拿着幾張紙,滿臉興奮:“信啊!情信!女人的字!”
趙摯接過手,和溫元思一起看。
字跡柔婉,落筆纏連,字很漂亮,也很嫵媚,透着女子獨有的柔韌和脂粉氣,一看就是女人所書。
簾外雨幕漫漫,想起那日你爲我披衣,手暖,眸溫。今日久侯你不至,心起漣漪,惆悵婉思。你……何時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易雲能來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
幾張紙,全部是思念之語,有自己隨手寫就的心情,也有詩經剖白內心之言。
“這裡頭絕對有事啊!”祁言看着遠處地上的鄭方全屍體,眼梢翹起,像只狡猾的貓,“這人絕對是死在了風流債上!他和這個寫信的女人有私情!”
就是……這寫信的女人是誰?
他指着信的末尾:“這個,是她的名字麼?”
溫元思目光一閃:“珍瑜。”
趙摯冷哼:“王氏。”
這封信是誰寫的,字跡他們認不出來,但珍瑜這兩個字,案子也查了幾天,他們不可能沒印象,這是王氏的小字。
女人小字,一般不同外人說,少有人知道,說了,就證明和這個人關係相當親密。
所以王氏的確和人有染!
“所以這宅子,是王氏置的?”祁言撓撓頭,“那鄭方全爲什麼會來這裡?還死在這了?”
好像一個問題解決了,可疑問卻更多了。
趙摯把認看完,認真讓屬下收起:“查過就知道了。”
宅子不管公私,總是有房契,官府要留檔的。
幾人在這邊搜索研究案發現場時,宋採唐那邊也沒閒着,很快給出了自己的屍體初檢結論。
“和王氏死亡表徵相仿,此許不同。死者死亡時間也是在昨晚亥時前後,先用了藥,而後後腦被砸,拖行至地上,綁縛手腳,潑灑穢物……”
“不同的是,鄭方全身上沒有中毒跡象,感覺更像是迷藥,他暫時微暈,失去了抵抗能力,人卻是清醒的,可以小幅度掙扎反抗。他的致命傷就是腦後這處重擊,出血量並不特別大,拉長了死亡時間,他死的很痛苦。”
屍體表徵說完,宋採唐長眉微斂,指着桌邊椅子:“本次作案,兇手很是從容,好像還坐在這裡欣賞了一會兒死者的痛苦表情……”
茶具沒有異樣,椅子沒有拉出來,但桌邊,桌布之上,隱隱殘留了茶漬,應該是不小心滴在上面的。
不是有人坐在那裡,正好面對死者的方向,茶漬不會是這個位置。
“嘶——”祁言聽完,只抽冷氣,“太可怕了!要是這次不是連環兇殺案,要是那王夫人沒死,兇手肯定是她!”
但現在的問題是,王氏死了。
想查問都找不到人啊!
“死了,本身就是問題。”
宋採唐眼梢微凝:“王氏與人有私情,這個人,是誰?誰知道她的事,鄭方全做爲王氏的公公,爲什麼會來這裡?”
這些本身,就是問題。
祁言一臉驚訝:“咦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驗屍麼?”
宋採唐送了他一個白眼:“你們聲音那麼大。”
她又不是聾子,怎麼會聽不到?
溫元思:“王氏手書情信,紙間滿是閨怨,紙墨痕跡並不顯舊,明顯就是近日所書……”
這奸|夫是誰,似乎有個方向,在現在來說非常合理。
宋採唐也有此想,看了眼趙摯:“或許就是……”
趙摯閉了眼睛:“鄭方全。”
這個猜測很大膽,也可能不對,但現在情況,沒法不這麼想一想。
祁言捂了嘴,直咂舌:“娘喂——這個太勁爆了!扒灰啊!”
公公和媳婦,要是真有事,稱得上是豪門特大八卦啊!
但若事實果真如此,這裡出現一個私宅,不久住,卻常有人來,有王氏的情信手書,鄭方全也會孤身來此……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釋得通。
王氏沒死,鄭方全過來,是爲避人耳目的幽會,王氏死了,鄭方全擔心事情敗露,影響名聲,會過來處理痕跡。
“但王氏新死,時間敏感,他過來一定極爲小心,行事謹慎,”宋採唐蹙眉,“如何還是死了呢?”
這裡面,明顯有問題。
線索太少,很多問題得不到解答,想太多也沒用,趙摯直接揮手:“繼續找吧。”
既然是私宅,幽會藏秘密之所,肯定有問題,信這種東西,不會只有這麼一點點吧?
沒準就有密室暗格!
趙摯只是提了個方向,沒想到還真的有發現。
護衛們一寸一寸,輕敲檢查整座宅邸,哪個角落都不放過,果然發現,這裡的書房和臥室,闢出了暗室!
大量的信被搜檢出來,無一封和鄭方全有關,全部是王氏的。
有些是她親筆,有些是與人往來,不是親筆,也蓋了她的小印。做爲鹽司大佬,鄭方全的兒媳婦,王氏在幹什麼呢?她在收受賄賂,買賣鹽籤,左右鹽道生意,甚至買官賣官,經營自己的人脈關係網!
幾乎所有鄭方全任上的事,她都有插手,而且做得非常不錯……
祁言驚的手上信紙都掉了:“這女人好生厲害啊!”
宋採唐關注的卻是另一點:“王氏乃是女子,非官無職,只憑自己,能左右得了這麼多鹽政之事?”
趙摯搖頭:“沒有可能。”
一定要有個人在背後支持,默許她這麼做。
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了。
溫元思淺淺一嘆:“沒想到猜想這麼快被證實。”
親緣家屬,再加上男女□□,共同的秘密,對彼此能力的信任和賞識,這樣的合作結盟關係……最爲牢靠。
就是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因爲想要牢靠,才讓事件這般發展,有了牀弟之事,還是因爲情之所至,互有寄思,纔有了之後的合作。
“我想到一個問題……”
祁言默默舉手,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可怕:“鄭方全的妻子早死,王氏的夫君早亡,是意外,還是……還有那鄭康輝,他到底是鄭方全的孫子,還是兒子?”
這些問題太可怕,可怕到他已想到,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恨不得抱住不想長腦子的自己。
房間詭異的安靜了良久。
“這個問題不重要,可讓下面緩緩去查,最重要的是,鄭方全和王氏的這個結盟,非常牢固,”趙摯打破沉靜,“他二人的死,是連環兇案兇手所爲,還是有人藉機清除?”
“這些往來信件裡,大部分可是鹽事。”
近來又逢鹽司派籤,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着,打破頭想搶,給誰不給誰,都是問題。巨大財富引發的矛盾,足可引人殺人放火。
宋採唐若有所思:“王氏命案的幾個相關人,是否都與勢力有關?”
溫元思頜首:“安陽侯不用說,皇后的哥哥,因是外戚,很多實權不敢拿,財富就成了努力的方向,鹽司利益重大,不可能不想插一腳。此前他的表現供言,也說明了這一點。”
安陽侯在向鄭方全示好,想要發展這份關係,從而拿到更多的東西。
“江紹元更不必說,他是鄭方全下屬,本身就是鹽司的官,手上小有權利,也是衆人眼熱之處。偏鄭方全似乎不喜歡他,人前還給他沒臉。”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至於管家趙忠——是平王府的人。
溫元思看了趙摯一眼,沒說話,但這內裡暗意,所有人都清楚。
趙摯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也沒插手鹽司之意,平王妃卻不一定。偌大的王府,支撐下來不僅要精力,還要財力,服人的能力。
可她是女子,有些事做起來不太合適,正好管家趙忠是她的人……此次趙忠與鄭家的行動,很可能就是出自她的授意。
同樣,與鹽有關。
“還有計柏,”別人對這個人不太熟悉,趙摯卻很清楚,“他是陵皇子的人。”
皇子爭位,自古以來都是宮廷大戲,本朝也不例外。
大安太子早立,接受正統君王教育,朝堂上聲名頗盛,可陵皇子也是皇子,只比太子小了幾歲,自然哪裡都不差,心氣頗足,隨着年齡增長,後宮隱隱約約有傳聞,說他並非宮女所生,而是皇后親子,因爲皇后要避讓太子,爲了他的安全,方纔把他記名在宮女名下,這些年也戰戰兢兢,從不敢過分關心,不敢逾距。
不管這留言哪兒來的,是否有心人制造,別人又會不會信,反正陵皇子是當真了。這些年他一直上竄下跳,各種和太子對着幹,哪怕被罰,放出來又是一條好漢,鹽司一事,怎會不爭一爭?
計柏,就是他得用的屬下。
繞來繞去,着眼點還是鹽事。
案情撲朔迷離,線索始終不夠。
趙摯沉吟:“按規矩繼續吧。這些信數量太多,有部分語焉不詳,感覺頗有內情,需帶回去慢慢研究。鄭方全屍身,也得帶回去檢驗,這宅子主人也得查找……事情很多,大家努力吧。”
……
接下來繼續分工,各自忙碌。
私宅房契歸屬權,很快調了出來,是鄭方全一個心腹家僕,心腹所有,想也知道,這宅子是誰置的了,不是王氏,而是鄭方全!
趙摯迅速提了這個心腹問話。此人表示,按照鄭方全要求,每隔兩天,正午前後,他會親自過去打掃,不讓任何人知曉,他只在打掃痕跡時看出,鄭方全這兩日有沒有過去,但幹了什麼,和誰一起,他全然不知情,鄭方全也從未跟他說過。
這個宅子的存在是個秘密,除了他,家裡應該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