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和太子楊昭同乘一車,車廂裡,楊昭關切地問道:“昨晚豐都市之事我也聽說一點,齊王之人是你殺的嗎?”
楊元慶點點頭,就把昨晚發生之事簡單說了一遍,但隱去了他去見皇帝楊廣之事,他又繼續道:“其實事情並不大,宇文述想抓我私賣茶葉的把柄,他又不想出面,便借齊王之手來對付我,偏偏又被齊王識破了,齊王動用一百二十死士夜襲茶莊,我下了狠手,把他們全部殺掉了。
楊昭感激地拍了拍楊元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命不長,你還不肯棄我,我一定會報答你,就算我不能報答你,我也會命我的兒子將來報答你。”
他明白楊元慶爲什麼要殺死一百二十名齊王死士,這其實就是楊元慶在向自己表態,他已和齊王勢不兩立,在皇儲之爭上,他已經斷絕了後路。
楊元慶笑了笑又問:“殿下認爲這件事對聖上會有什麼影響嗎?”
楊昭眉頭一皺,“殺死了一百二十名死士,這可是大事,父皇怎麼一點動靜沒有,有點奇怪啊!”
楊元慶見他不愧是太子,一下子便看到了問題的關鍵,他們三方的爾虞我詐確實不是什麼大事,關鍵是齊王出動了死士,這纔是由小事引發出來的大事。
楊元慶從懷中取出楊廣給他的紙條,遞給了楊昭,楊昭接過紙條,藉着車廂內昏暗的光線看了一眼,他不由一愣,這是他父皇的筆跡啊!
“這....這是我父皇給你的?”
楊元慶默默點點頭,“我一早便見過聖上了。”
楊昭頓時興奮起來,這就是密旨啊!讓楊元慶調查齊王蓄養死士,這意味着什麼?這就意味着父親開始防範齊王,對他有了猜忌,那麼父皇立皇太孫的可能性就會更大一步了。
“殿下,這是密旨,聖上不准我告訴任何人,但我覺得不應該隱瞞殿下。”
“幹得好!”
楊昭心中激動異常,他立刻對楊元慶道:“你儘管去調查,需要任何幫助,我都會全力助你。”
楊元慶沉吟一下道:“我打算去收買一個人,但我手上沒有這麼多現錢,我希望殿下能提供給我一些錢物方面的援助。”
楊昭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牌,遞給楊元慶,“憑這塊玉佩,你在我府上,想取多少錢都可以!”
.....
今天是楊麗華唯一女兒宇文娥英二十四歲壽辰,而女婿李敏官任衛尉卿,正好赴長安公幹未歸,楊麗華便決定親自給女兒過壽,另外還有她的外孫女李靜訓,李靜訓今年只有七歲,一直養在外祖母身邊。
祖孫三女過壽,未免顯得冷清,楊麗華便命人請來南陽公主一家,以及太子楊昭一家,另外,外孫女李靜訓很喜歡裴敏秋,楊麗華索性命人將裴氏三姐妹一起請來,楊元慶自然也是在貴客的範圍內。
“公子,請這邊走!”
一名侍女打着燈籠,引領着楊元慶向後花園走去,楊昭一家作爲親戚先去了內宅,楊元慶是外客,則由侍女引領,先去貴客房休息等候。
楊麗華雖然很喜歡楊元慶,但她畢竟是皇后出身,府上規矩極嚴,一般外男客只能在外堂等候,只是她對楊元慶另眼相看,準他進後花園的貴客房等候。
楊麗華的府邸雖然極大,但只有她和外孫女兩人住在一起,女兒和女婿另住別府,整個府邸裡顯得有些陰森冷清。
在另一座小橋上,裴氏三女也被一名侍女引領,也向內花園的貴客房走來。
“敏秋,這座後花園好冷清,你有沒有感覺會鬧鬼?”裴喜兒怕鬼,她緊緊拉着裴敏秋的手,膽怯地向四周陰森森的樹林張望。
“別嚇我....”
裴敏秋牙齒打戰,說話也有點說不清楚了,“這裡....哪裡有鬼?”
她眼睛緊緊盯着一名身穿白長裙的女子從河邊緩緩走來,也沒有點燈籠,朦朧月色中,那女子的臉格外慘白,裴敏秋嚇得渾身冒冷汗,腿都有些軟了。
“你們幾個,真是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裴敏秋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爽朗的笑聲,她一下子聽出來了,這是楊元慶的聲音,裴敏秋心中驀地一鬆,就彷彿在令人恐懼的無邊鬼夜中,看到了天邊射來的一縷陽光。
她心中歡喜得彷彿要炸開一般,一轉身,只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現在她身旁,身上帶着濃烈的男子氣息,給她一種難以言述的安全感。
“楊將軍,怎麼是你?”
她竟有一種拉住楊元慶手的衝動,但她臉隨即一紅,又把這個不該有的衝動壓下去了。
“我是和太子一同來,卻沒有想到遇到你,這就叫....”
他瞥了一眼裴敏秋,恰好裴敏秋也向他望來,兩人目光一觸,皆會心地笑了起來,兩人竟同聲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楊元慶爽朗地笑了起來,裴敏秋則滿臉紅暈,眼睛裡卻充滿了相知的歡喜。
“我去找幽姐,別走丟了。”
裴喜兒覺得自己很多餘,心裡有點不高興,便冷冷丟下一句話,快去向前走去,她心思異常細膩,剛開始楊元慶的笑聲傳來時,其實他人是在她這一邊,可等靠近她們時,他卻走到裴敏秋身邊去了,這種被選擇失敗之感令她心中很不舒服,當初祖父可是選她來相親,最後怎麼相到敏秋身邊去了。
雖然裴喜兒本人並不太喜歡楊元慶,他長得太高大,給她一種很大的壓力,而且她不喜歡武人,但她卻更不喜歡這種被無視的感覺。
“喜兒!”
裴敏秋喊之不及,她追了兩步,又停下來了,望着挑燈籠的侍女追了上去,她嘆了口氣,這樣把楊元慶丟掉,也是不禮貌,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楊將軍,很抱歉,今天喜兒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裴敏秋歉然道。
“那你的心情呢?”楊元慶微微笑道,裴喜兒的心情他不關心,他更關心裴敏秋的心情。
“我.....”
裴敏秋滿臉滾燙,有些羞澀地低下頭,捏着裙襬小聲道:“我的心情還好吧!”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裴敏秋一回頭,卻見剛纔那名臉色慘白的白衣女子就站在她身後,眼睛陰森森盯着她,嚇得裴敏秋驚叫一聲,一下子抱住了楊元慶的胳膊。
“楊將軍,她....是鬼!”
“她不是鬼。”
楊元慶注視着這個動作古怪詭異的白裙女人,她年約四十歲,臉上塗着厚厚的粉,而且她戴着僧帽,滿頭無青絲,她是一個尼姑,只是精神有點不太正常。
“你是.....負心漢!”白裙女人盯着楊元慶,惡狠狠道。
她目光又轉向裴敏秋,目光變得有些憐憫,搖搖頭柔聲道:“姑娘,你嫁給他,會後悔一輩子的,男人都是負心漢,不值得相信。”
她忽然呵呵冷笑起來,“又一個可憐的女人出現了,我應該高興纔對啊!”
她轉身向橋的另一頭走去,傳來她清柔的聲音,“剃除三千絲,獨臥古佛旁,蒲團三千隻,願渡可憐人。”
“楊將軍,這是個可憐的女人。”
裴敏秋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多愁善感地嘆了口氣,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抓着楊元慶的胳膊。
她‘呀!’地低叫一聲,連忙放開他的胳膊,轉過身去,她又想到那個瘋女人說她嫁給楊元慶,簡直羞得她無地自容,不敢面對楊元慶。
這時,去追裴喜兒的侍女又挑着燈籠回來,“公子,很抱歉,剛纔那位姑娘走得太快,我沒有追上。”
侍女回來及時緩解了他們兩人間的尷尬,楊元慶好奇地問道:“姑娘,剛纔我們看見一箇中年女子,穿着白裙,好像是個女尼,她是誰?”
“我們府上有兩個女尼,公主說,都是她從前的姐妹,一個叫陳月儀,一個叫元樂尚,你們看到的應該是陳月儀,她偶然會發病,就有點瘋瘋癲癲,說女人可憐,男人都是負心漢,要拉我們出家,每次發病,公主就會把她接來照顧。”
“原來是她!”裴敏秋低低嘆息一聲。
“敏秋姑娘,你知道她是誰嗎?”
裴敏秋點點頭,“她也是當年周宣帝所立的五個皇后之一,其中朱滿月和尉遲熾繁都去世了,陳月儀和元樂尚聽說出家爲尼,沒想到在公主府上卻見到了她。”
“我們走吧!”
楊元慶伸手輕輕攬住她的香肩,裴敏秋身子一顫,卻沒有把他的手推開,她緊咬嘴脣,心中很亂,覺得他不該這樣輕易碰自己,可是.....她又沒有勇氣把他的手推開。
楊元慶的手只在她的肩頭輕輕一碰,又收了回來,動作很自然,就像邀請朋友同路,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可就是這麼一個很自然、很親近的動作,卻在裴敏秋心中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這一刻,她內心深處忽然生出一種期盼,竟希望他能再摟一次自己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