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內,一隊胥吏抱着最後一疊的帳本走進了側堂,平時空空的側堂內此時各種帳本、文書堆積如山,十二名御史正在忙碌地最後覈對賬目,盤算錢糧,這次覈查上溯三年,從大業四年到大業七年五月,最後賬目對平後,再去實物盤查。
查帳進行了四天,漸漸接近尾聲,到目前爲止,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這恰恰也是楊元慶最擔心的事情。
這時,一名老御史拿着一份清單上前對楊元慶道:“使君,這是這最後的核查結果。”
楊元慶接過清單看了看,所有十二名御史都在上面簽了字,評價是上上,這是最好的一個評價。
“實物去抽查過嗎?”
“回稟使君,昨天去查過了,錢糧布帛都一一清點,完全和賬目一致,糧食誤差二十石,這是正常誤差。”
楊元慶看了一眼其他御史,覈查已經結束,御史們都在忙碌地整理自己的記錄文書,每個人都要寫報告,最後由楊元慶彙總,連同每個人的報告一併報給聖上。
“好吧!最後的報告由你執筆,如果無誤,我就簽字上報。”
老御史點點頭,去寫報告了,楊元慶則走到賑災的文書前,拾起一本厚厚的賑災記錄,這是郡衙的賑災記錄,上面有每個賑災對象的詳細名字住址,還有手印,可以隨意抽查百餘人,覈對具體受糧數額,這是比較嚴密的賑災記錄清冊。
楊元慶又拾起一本章丘縣的賑災記錄清冊,一看就不一樣了,只有一個人名,住址年齡都沒有,然後是歪歪扭扭地印滿了手印,大部分模糊不清,這種記錄清冊一看便知道有很大的操作餘地,明知道有問題,但也無從去核對。
楊元慶搖搖頭,張須陀本人是清白無誤,但他卻不能保證下面縣裡也和他一樣乾淨,他一招手,“大家都過來!”
十二名御史都圍了上來,楊元慶把兩本不一樣的清冊攤在桌上,對衆人道:“寫報告時儘量要詳細到每一個官員,比如郡衙,賑災手續完整嚴密,郡裡可以給上上評,而章丘縣則記錄不完善,縣衙只能給中評,但最後彙總時,我們是針對齊郡,而不是郡衙一地,所以縣裡的不完善則拖了後腿,齊郡不能給上上評,最後只能給上中評,把我說的問題點都寫出來。”
十二名御史一齊答應,都分頭去修改了,這時,一名士兵在門口向楊元慶行一禮,楊元慶快步走出,問道:“什麼事?”
“大將軍,秦都尉請你過去一下,在東城頭上,有緊急情況。”
“我知道了!”楊元慶又吩咐幾句,轉身出了郡衙。
大街上人聲喧譁,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歷城縣內涌進了二十餘萬人口,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臨時搭建的帳篷,雖然顯得十分擁擠,卻不雜亂,不時有巡邏的士兵在大街上走過,秩序良好。
從這些細節便可看出張須陀治理有方,而且城內已看不見空地,幾乎所有的空地都種滿了蔬菜、瓜、豆子和糧食,就連狹窄的小巷裡也有幾根瓜蔓,種上幾個南瓜,對糧食的恐懼已經深入每一個人的心中。
楊元慶上了城,秦瓊已經在城頭等候他多時了。
“城外的麥子收完了嗎?”楊元慶走到女牆前笑問道,他探頭向外望去,只見大片麥田已經收割完畢,還有靠牆的幾塊麥田未收完,數百人在麥田裡奮力收割。
“元慶,剛剛接到探馬消息,有三萬五千餘長白山的反賊已趁夜下山,正浩浩蕩蕩向歷城縣殺來,離歷城縣只有五十里了。”
秦瓊臉上神情嚴肅,他注視着遠處,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緊張。
楊元慶一怔,回頭問道:“那我師父呢?他的兵馬在哪裡?”
“說實話,我也不知。”
秦瓊嘆了口氣,“現在城內只有五百軍隊,我很擔心城池的安全。”
“可城內有二十萬人,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們不是動員了三萬青壯去城外割麥嗎?把他們組織起來守城,告訴他們,如果城池被攻破,他們的妻女就會被反賊擄走,我相信他們會拼死守城。”
秦瓊有些慚愧的苦笑一聲,“你說得對,我是有點緊張過頭了,我這就去安排!”
秦瓊轉身向城下走去,遠遠聽見他的喊聲傳來,“去把馬縣令找來,還有李司馬也一併請來,我有重要事情和他們商量。”
楊元慶向城外望去,他心中也充滿了期待,如果這一戰張須陀能大敗王薄,那他就有資本對付虞世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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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城縣以東的官道上,一望無邊的長白山賊衆在向歷城縣浩浩蕩蕩疾奔,在隊伍中,不時有騎馬的賊將在大聲喝喊,催促行軍,這支隊伍足足有三萬五千餘人,由王薄和孟讓親自率領,山寨中只留下五千人扮作虛兵,吸引張須陀軍隊的注意,三萬五千餘賊兵衣色雜亂,兵器也極爲粗陋,自制的刀、矛,還有鋤頭、木棍,簡陋的弓箭。
此時,大部分賊兵都帶着興奮的目光,就彷彿他們能一舉攻下歷城縣,大肆燒殺搶掠,大戶人家的女兒,官老爺的娘子,這些平時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也將成爲他們的掌中之物。
但也有一部分賊兵心懷期望,攻下歷城縣,說不定能找到他們失散的妻女。
“還有十五里!”
王薄高聲大喊:“大家加把勁,去歷城縣吃晚飯!”
王薄心中也很不踏實,歷城縣雖然只有五百守軍,但城內卻有數十萬人口,一旦動員起來,他未必能攻下城池,他更多的希望是寄託在城外的麥田上,但他又擔心麥田已被收割。
嚴重的缺糧問題已經快把他逼得發瘋了,在去年他起事時,恨不得招募十幾萬人,等他真正招募了幾萬人後,他才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簡單,農民是爲了吃飽飯纔來投靠他,可糧食都掌握在官府手中,爲了養活幾萬手下,他每天殫盡竭慮,遠遠比不上他只有百十名手下時快樂。
王薄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下一個極大的錯誤,他不該在齊郡造反,齊郡有個張須陀,死死將他壓住,他應該去魯郡或者彭城郡一帶發展。
就在他思慮萬千時,一名探子從前方疾速奔來,“大將軍!”探子焦急地大喊。
王薄勒住了戰馬,探子的焦急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怎麼回事?”
“稟報大將軍,城外的糧食已經收割一空,我們來晚了!”
王薄猛地張大了嘴,這個消息儼如一記悶棍,將他打得呆住了,他忽然意識到,孟讓的話是對的,不是他來晚了,而是張須陀根本就是引他下山。
他霍然地回頭望去,那麼,張須陀的主力就應該跟在自己後面,他就在等自己攻城,然後從後面突擊。
王薄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緊張起來,雖然張須陀的兵力只有四千,但他心中很清楚,張須陀的四千人足以擊潰自己的三萬五千人。
王薄額頭上留下了汗水,他緊張思索着退路,張須陀就在身後,長白山他是退不回去了,難道真去攻打城池嗎?
“大將軍!”
孟讓從後面追了上來,他見王薄神情不對,便問道:“出了什麼事?”
“賢弟!”
王薄嘆了口氣,慚愧道:“果然被你說中了,城外糧食已經被收割一空,張須陀就是爲了把我們誘引出來,我悔不該不聽你的話。”
“大哥別這樣說,我們也是糧草窮盡了,要不然你也不會下山。”
“哎!”
王薄苦澀一笑,道:“那賢弟說,我們現在怎麼辦?你比愚兄有眼光,你來拿個主意吧!”
孟讓沉思片刻道:“我有上中下三策,大哥可選其一,上策是立刻離開齊郡,轉戰南方,去南方發展;中策是和張須陀背水一戰,如果被擊敗,再去南方;下策是返回長白山。”
王薄痛苦地思索良久,他從內心深處害怕張須陀,他寧可逃走,也不敢和張須陀一戰,可他心裡清楚,手中糧食即將斷絕,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長長嘆息一聲,“長白山已無糧,回去也是死,下策不取,而上策雖有一線生機,可我有十倍於官兵的兵力,卻不戰而逃,傳至天下,我王薄何以立足,不如一戰,勝,我奪歷城縣,敗,再轉戰魯郡。”
王薄和孟讓商議片刻,乾糧只能支持一天半,兩人一致同意,與張須陀軍背水一戰,三萬五千軍隊並沒有殺去歷城縣,而是就地駐營,等待着與張須陀主力一戰。
張須陀的主力確實就在他們身後三十里外,這時,他已接到消息,對方停在半路上,他也立刻下令,“全軍停步,就地駐營!”
隊伍停了下來,羅士信飛奔上前問道:“師父,戰機到來,爲何停步不前?”
張須陀搖搖頭,笑罵道:“你這個有勇無謀的傢伙,這是戰機到來嗎?現在是王孟二人急於和我決戰,我爲什麼要和他打?”
羅士信撓撓頭笑道:“是兄弟們都急於一戰,催我來問師父。”
“再急於一戰也要忍着,現在賊兵最大的敵人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自己,他們沒有輜重,每人只帶了一點乾糧,眼看糧食即將斷絕,最多兩天,他們將不戰自亂,那時,我一戰便可徹底擊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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