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太苦啦,如果耶穌能安慰他們,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嗎?
聽說有個學生就因帶了一根鉛筆、二張洋紙,就被砍了頭的?有些村,洋火也不讓用了?用洋火都有罪啊?
“仙出洞,神下山,附着人體把拳傳!”什麼仙啊,有幾個人得道成仙了?還不是沒糧食吃,餓死了一批批的。
哦,對,你們倒是餓不着,誰家有直接就去搶了。
“洋鬼子,盡除完,大清一統靖江山!”還爲他們賣命呢?多快和他們穿一條褲子。
被忘了,大明朝末了的時候,人們管現在的大清朝的官員,叫清狗吧?也別忘了,你們現在是奴才,就給他們當奴才吧!都已經喪心病狂了吧!
更別忘了,趕走了金髮碧眼的洋牧師、殺絕了信教的鄉親們,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了!你們不是“滅洋輔清”嗎?不是打算“滅完洋人再滅清”嗎?如此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真當清廷傻了,他們能放過你們這些奴才嗎?其實大家都知道了,還自以爲聰明。
滅了你們,他們就可以再繼續苛捐雜稅、繼續奢靡宴樂、繼續欺負老百姓了。
無論如何,老百姓都沒啥好日子過,我看教堂就比官府好多了,不徵糧不納稅,救濟窮人,關心老百姓,看病不貴,多少還免費,只是人家不讓女人纏足。
我倒看這些沒什麼不好。男人們常引用夫子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女人的腳就不是從父母來的嗎?再說,裹了小腳怎麼幹農活?這也不知道誰發明的,老祖宗也有錯的時候吧。
也不讓納妾了,我看這也挺好,窮人幾鬥小米也湊不上,更別說娶媳婦了,賣兒賣女,看着女兒給人當小妾,心裡咋地也不是個滋味。
對了,還有民主。人人平等,有什麼不好嗎?難道有人生下來就甘願當奴才、當太監嗎?
至於西洋人的醫院,秀才就去過老艾那裡,回來後也沒見缺個啥部件。什麼大鬍子挖小孩眼睛、叫神父的吸男童陽精啊,這都是什麼啊,什麼啊,竟是些以訛傳訛、無中生有、盲目仇視的。
還有那些流氓。教會說耶穌救贖罪人,當然也接受那些流氓,有些人是真心想悔改的,更有些人純粹是爲了口吃的,變個法的編瞎話去那裡受洗,蹭吃蹭喝的,都是些慣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他們有時還打架,教會居然還有人出面擔保、調解,這是大愛無限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慣犯罪不至死,誰能讓那些人悔改,給社會謀福利呢?
果不其然,1899年,二愣子死了,同樣是被毓大人殺的。義和團不是扶清滅洋嗎?怎麼慈禧反過來殺他們?據說,二愣子死的一個慘啊。
轉眼到了1890年,這一年初,達遠村的鄉親們聽到了一個悲哀的消息,老艾死了。
沒錯,就是那個溫和謙卑、樂善好施的大鬍子老艾,就是那個穿大褂、留辮子、能說一口流利中國話的“中國人”老艾,就是那個爲了中國撇家舍業、在中國夭折了一對兒女的朋友老艾牧師,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斬于山西太原的菜市口。
今年,義和團的活動格外的猖獗,達遠村的信徒們爲了安全,基本停止去縣裡教堂的聚會,老王帶着會武功的漢子們,也提高了警惕。
“大清國啊,恐怕要末了。”大村長深嘆一口氣的說道。
1900年月,以日、俄、英、法爲主力的八國聯軍,大舉進攻京津,山東地界,不斷有武裝組織前去支援。
戰爭,終於開始了。
爲此,達遠村的最高權力機構長老會針對去還是不去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正方說:應該去,我們還是大清的子民,應該保大清,保皇室,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反方說:不該去,爲這個**的滿清買命不值!什麼保皇保大清,那都是迂腐的思想,那不是愛國,是愚忠!愛國就是愛民,保護好鄉親們,最是要緊的。看看老艾所說所做的,他從不提倡動用武力,更不會讓我們去打仗!
反方又說:正是老艾背後的政府在報復!
正方說:恐怕沒那麼簡單,你們忘了,老艾是傳講愛的、忍耐和恩慈的,他即使被殺了、又活了過來,也絕不報復那些人,還可能原諒他們,多傻的人啊,可他們就是那樣的一羣人!老艾也常說,他們只負責傳講天國的福音,不參與政治。所以,他們和政府是沒有關係的,政府之所以出兵,不排除是藉着這個事件,謀取利益!
……
會一開就是三天,兩個呱呱鳥也沒討論出來。
這一天,前線急報:日本和俄國人也參與進來了,正從東北往過打呢,而且屬日本人數最多,有好幾萬呢。
長老們一聽急了,他們一不傳教,二不救災,三不辦學堂蓋醫院,四他們又沒死人,犯不着出頭啊,憑啥嘛?
最後得出的結論出奇的一致:倭寇忘我之心不死!
又一天後,長老們的決議是:去!
大清國就算是亡了,也不能落到日本人和俄國人手裡。
他們,雖然只是想過太平日子的農民,可也是相關天下興亡的大丈夫。
脣亡齒寒啊!大家還是去吧,也算是盡忠了,要是被日本人佔去,老百姓又得遭殃啊,絕對比滿清還要嚴重!
這次過後,無論成敗,絕不會再參與到這些看不懂的迷宮裡,但有一條要記住:不劫財,不騙色,不偷不搶,不殺手無粗鐵的人,包括洋人,只殺武裝的日本人、俄國人,至於義和團痛恨的傳教士和教徒們,連碰也不要碰,如果能幫,就幫上一把,這也算是告慰老艾的在天之靈了。
一旦形勢不好,趕緊往回撤啊。
就這樣,自備乾糧一行幾十個男子漢,向着本不屬於自己的戰場,北上而去了。
……
天津、北京正面戰場上,衆守城將士視死如歸,屢屢粉碎陸上侵略聯軍的攻擊,正可謂:
天狼犯,壯士發衝冠,
薄酒一席別齊魯,關山月冷水尤寒。
硝煙漫,戰火峰連天,
夜雨瀟瀟清宵半,義膽忠肝枕戈旦。
昔日放歌縱酒肆,青春浪漫仍在鄉,
曲終人去了,馬踏青黃,殘陽如血盡悲歡。
怎奈,同月中旬,海路天津大沽口,守將羅榮光戰死,炮臺失守。
1日,清政府向八國“宣戰”。
8月1日,廣渠門破。
14日,北京失陷。西太后慈禧攜光緒皇帝倉惶出逃,北京權貴連同衆大清子民人人自危,自求多福。
這些異鄉的男人們,自知亡庭之軍,在劫難逃,仍奮力突圍。
遠達村的兄弟們見證了戰士的勇敢,也看慣了殺戮,更看透了義和團的無恥,因爲雖然前方戰鬥正酣,他們仍舊執着打燒教堂殺教迷,更有一隻分隊還趁機偷襲過守將羅榮光的後方。
現在達遠村的兄弟們明白了、厭倦了,只求也只能突圍,意在歸鄉守土。
但面對着敵人的圍追堵截、網羅屠戮,歸鄉難,鄉難歸啊!
多數客死他鄉,英魂難歸,正可謂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又有自古忠義兩難全,只能割下一把頭髮配以衣冠帶回來。
年關的時候,有那麼一小支隊伍,帶着死去兄弟們爲數不多的遺物和託付,終於一身血衣的回到了各自村落。
達遠小村裡女人哀號一片,人生幾大悲苦,一夜之間就臨到了這些樸實的農戶身上,幼子引靈,女人哀號,白髮人送黑髮人……
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
萬里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婦人依倚子與夫,同居貧賤心亦舒。
夫死戰場子在腹,妾身雖存如晝燭。
--引自張籍的《徵婦怨》
有位歸鄉的中年漢子,老王的堂弟。不但功夫耍的俊,更做得一手好魯菜,但離鄉前血氣方剛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嚴肅的沉默。眉頭緊鎖的他,彷彿正在承受着某種折磨,又像是在謀劃着什麼。
不僅僅是他,達遠村的長老也正衡量着得與失、思量着對與錯,結論是:我們錯了,我們也沒錯,留給後人去評判吧。
注:1900年的山西教案震驚了全世界。就在老艾死後,傳教士李提摩太以山西教案賠款的白銀創辦了山西大學堂,國人延用至今。
“假使我有千磅英金,中國可以全數支取。假使我有千條性命,決不留下一條不給中國。”--戴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