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黯然點下頭,“爲父身子不行了,哎,時日無多。”
“不會的,爹爹!京城裡有的是名醫,咱們不聽那些庸碌御醫的話!”
張巒輕輕搖頭,“嫣兒,爲父不顧宮規,讓鶴齡去求皇上把你請回來,是有話要囑咐,若是不說,爲父死不瞑目啊。”
“爹,不會的!真的!”
“嫣兒。”張巒骨瘦如柴的大手,緊緊握住我的,卻是那樣的虛軟。“往事種種,卻有我張巒對不起你的地方!”
“爹。沒有的事,您待女兒如己出,女兒感激不盡啊!”
“聽我說,孩子,爹爹真對不起你呀!當年,你入宮之前,爲父就知道了婷兒對皇上存有非分之想,曾厚顏開口,求皇上效仿娥皇女英,一併收了你們姐妹倆。是皇上聖明啊,一口回絕,只是,只是爲父當真不知她何時與繼曉妖僧扯上了關係,惡毒到害了你的一生……”
淚眼迷茫中,彷佛回到了選妃前推開書房的一瞬,看到他微怒的負手站立,張巒神色複雜跪在腳邊……
閉上眼,淚滴滑落,縱然當年告訴了我韻婷對他的心思,誰又猜得到她的喪心病狂?殊途同歸,結局總是註定的。
“聽爹說,照兒,照兒……”
“爹,照兒起了疹子,御醫不讓出宮,是我太笨了,沒照顧好!”
“不,爹不惦記照兒,照兒有你照顧,太皇太后、皇太后寵着,爹放心。爹現在唯一最放心不下的是張家呀!”
“爹,鶴齡和延齡長大了,能承擔……”
“爹不是這個意思!”張巒急急打斷我,老淚縱橫,“爹在怎樣,這些孩子,都是看着長大的。鶴齡隨着爹,早入仕途,深諳官場權謀;延齡又被我和你娘寵壞了,爹是擔心,爹這一走,這個家再沒人鎮得住他們兄弟倆了!”
“不會的,爹,兩位弟弟定會互愛互助,振興張家!”
“傻女兒啊,爹知道你堅強能幹,更知你重情重義,滴水涌泉,是怕我那兩個不肖子今後會有負皇恩,對不起你呀!”
“不會的,爹!”
“答應爹,勸諫皇上,不要再冊封張家任何一個人了,張家何德何能,擔待不起呀。如若,如若……哎,念在爲父一生尚儒,並無大過的份上,厚顏開口,多給他們兄弟倆機會,爲我張家留下血脈……”
我暈暈沉沉走出了臥房,張鶴齡見狀忙迎了上來,“晗姐,還好吧?爹爹說了什麼嗎?哎,他老人家現在意識不清,若說了什麼,晗姐別往心裡去呀!”
“沒,沒說什麼。”我苦笑,“你們要好好照顧爹爹,缺什麼開口就是。”
“晗姐姐!”張延齡哭着跪到我身前,抱着我的大腿,淚流滿面。
“有話便說,一家人不必如此。”
“晗姐姐,弟弟是怕呀,爹爹萬一,萬一……我們兄弟倆年紀輕輕,在朝中毫無根基,定會被人欺負死的!求晗姐姐爲我們撐腰,重振張家呀!”
“延齡!不要胡說!”張鶴齡也跪了下來,“晗姐,延齡弟弟還小,不明事理,您切莫介意,鶴齡惟願帶着父親辭官還鄉,頤養天年!”
“鶴齡啊,我的兒呀!”金氏也哭號着跪倒在地……
我眼前一花,不自覺晃了晃,幸好被嬋娟及時扶住。深吸一口氣,“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張府書房——
“延齡,你瘋了嗎?竟然開口討賞!”
“哥,爹爹早有歸隱之意,若是剛纔和娘娘說了,你那招以退爲進,怕就成了只退不進!我們是同宗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哎,傻弟弟,爲了張氏一族,你哥身爲長子,不得已才走上這條不歸路的!我們張家該留下你這條血脈!”
“哥,你未免太杞人憂天了,娘娘極重情義,姐姐做得如此之絕,她都沒有報復我們。況且有太子在,皇上也不會對我們趕盡殺絕的!”
“你們!你們兩個不肖子!竟然,竟然……呃,唔,唔……”張巒一口氣沒提上來,徑直倒了下去,扶他來的兩個家丁忙在後面托住,幫忙順氣,可張巒已氣得翻了白眼。
張鶴齡和張延齡也慌了,滿世界喊人去找御醫……
坤寧宮——
“張巒身體如何?”他幫我拿掉頭上的鳳冠問。
我無神的對着銅鏡,“不太好,御醫說只能靜養,若再急火攻心,回天乏術。”
“別想太多了,張巒一介文儒,生性平和,與人爲善,定能熬過此劫。”
“希望如此吧。”閉上眼,銅鏡中映出的發紅雙眼不忍多見。
“早點歇着吧,累了一天了。”
我倦怠的點點頭,倒在牀上,在溫暖的懷抱裡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夜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我不舒服的往裡蹭了蹭,他拍拍我,翻身坐起,不悅地問:“何事喧譁?”
“回,回皇上,國丈,國丈薨了!”
我“騰”的一下坐起身,腦中“嗡嗡”作響,再不能思考……
“嫣兒,嫣兒!別嚇我,別嚇我啊……”
回過神時,倒在了他的懷裡,望着眼前面無血色的男人,我淺淺一笑,“生老病死,非人力所及,我懂。”
他長噓一口氣,把我緊緊按進了懷裡,大力揉捏着,似要融入骨血。“沒事就好,不要嚇我,求你不要再嚇我!”聲音不復清澈,厚重嘶啞。
“真沒事。”貼着堅實的胸膛,聲音悶悶的飄出。
“難過就哭吧,不要忍着委屈了自己。”
“嗯。”我應着,臉頰和他的胸膛上已經潮溼一片……
一向節儉的他,破例下令將張巒的葬禮辦得很容重,張鶴齡襲封壽寧侯,連不滿二十的張延齡也以都督同知封建昌伯。憶起張巒臨終囑託,本想阻止他冊封,想了想,卻也作罷。畢竟他對張巒,心存愧疚,無關乎我、韻婷、照兒,只是宅心仁厚的帝王對臣子的愧疚。弘治一朝多賢臣,與王恕、李東陽他們相比,張巒政績雖不突出,但也恪盡職守,用心辦事,生前礙於外戚身份,並未得到重用,這對於任人唯賢的他,多多少少是種遺憾。
勾勾小傢伙的肥嫩的雙下頜,他便會一個勁朝你“嗤嗤”傻笑。哎,也許除了看着他笨拙的努力練習爬行、坐起外,這個宮裡真的再無樂趣。轉向白雪紛飛的窗外,弘治五年,就這樣悄然而去。
“嫣兒,你告訴了劉大夏什麼方法,滿朝文武無一人敢去治理水患,年近花甲的他竟然自信滿滿的領命而去?”
我調皮的點着他的鼻子,“保密!”
“好啊,後宮竟敢聯合大臣欺瞞於朕!看朕怎麼收拾你!”說罷,邪惡的摁着指骨,壞壞的朝我撲來……
“哎呀~”我最怕搔癢了,只能躲着他的兩隻“淫爪”,在軟榻上翻來滾去,“哈哈,別鬧,別鬧!我說,說,我錯了,說了,哈哈……”
直到我再三求饒,他才戀戀不捨的移開雙手。
“大色狼!大白天的這麼不講究!”我笑罵着坐起身,低頭整理壓皺的衣裙。
“我若是色,有人早就衣不蔽體了!”
“呸!臭不要臉,若非我一直掙扎,怕是清白不保了!”
“哦,是嗎?”
看着逐漸棲近的邪魅臉龐,我嚥了口吐沫,決定放棄口舌之爭。
“停——”我推開他,“我們談正經的,談劉大夏!”
他笑下停止了動作,規規矩矩坐到我身旁。爲了避免某人隨時可能爆發的“獸行”,我很老實的告訴他,不是我教劉大夏治水的,這玩意我哪會啊,只是提了點建議——一味修高堤壩,堵截洪流,並不能真正治水;可以學習傳說中的大禹,疏導爲主。
“嫣兒真是聰明!”他親暱的吻着我的額頭以示褒獎。
“少來!這不是我們前幾天晚上對着地圖和歷年治水資料討論的結果嗎?你的小九九以爲我不知道?無非是借我之口,表達出去而已!”
朱佑樘笑笑,“爲君者,不可時時、事事與臣言。”
我小翻着白眼,太深奧了。
“那王恕呢?是他保舉有功啊,而且他清正廉潔,爲官務實,聲譽正隆,爲何讓他致仕返鄉?難道只因爲他和丘浚政見不合?”
“嫣兒,這是王愛卿自己的意思,朕本不捨,是他想借此機會急流勇退。哎,朕也知他的心思,如今的朝廷,確實不適合他了。”
我不解,追問了幾句。他卻只說,王恕言談太過耿直,不容轉圜,如今朝廷穩定,他的存在,彷彿時刻提醒其他官員自身的詬病。
我似懂非懂的點着頭,以我淺薄的理解是,王恕爲人嚴肅認真,直來直去的太得罪人了,破壞了朝廷衆臣苦心經營的“和諧”局面。或許,這是任人唯賢的另一重概念,在不同歷史時期,任用不同的官員,以順應時代潮流。
哎,當官真難,百分百的正直敢言,在這個永遠存在黑暗一面的世界裡,便是天地不容——狗屁不通的萬惡政治!
不知從哪天起,我變得嗜睡,總是疲憊的不想起來,或者呆着呆着又困了,並沒多想。只是暗下決心,他若練不出八塊腹肌,休想搪塞了事,再來碰我,把我整得要死要活,飽嘗縱慾過度的苦果。
本以爲出去曬曬太陽能好些,可一走出坤寧宮,就被耀眼的陽光刺得張不開眼,小腿一軟,無力向後倒去。
“娘娘!娘娘……”
依稀記得嬋娟、蕭飛他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再睜開眼時,他正激動的握緊我的雙手,微微顫抖着。
“怎麼,我又睡着了?”記憶混沌不清。
“嫣兒!”他雙眸閃爍着晶亮,小心的避開我的肚子緊緊摟住了我,“嫣兒,御醫說有了!”
“有,有什麼?”我暈暈乎乎地問,馬上反應過來,“啊!?真的?怎麼可能?”
他的大手帶着我的,輕輕撫上我依舊平坦緊緻的小腹,肯定地說:“是,一個多月了!嫣兒,謝謝你,一個多月了!”
我傻了,徹底傻了,幸福的傻了。
不要怪我沒常識,我只知道從月經上判斷懷孕。可自從吃了李搖鈴的大藥丸,別的效果沒見着,唯一的表象是恢復了月經不調,隨時準備着被大姨媽偷襲。一個月可能兩次,也可能兩個月一次,搞得經常有想法某男比我還要鬱悶。也因此,我對李搖鈴這次以紫河車爲藥引,配以上千種毒蟲毒草入藥的“創舉”產生了質疑。以毒攻毒,道理我懂,可攻到大姨媽時常不期而遇,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對此,他始終沒說什麼,只在“那幾天”對我加倍照顧。我想,兩年了,他也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更何況,這陣子我們晚上都很瘋狂,他一點沒有節制,害得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孩子,竟然保住了……
他似看出我的擔心,柔聲安慰,“御醫說了,胎兒無恙,只是你氣虛體弱,需要好生調養!”
我雙手顫抖,孩子沒事,真的沒事!奇蹟呀!我一定要延續這個奇蹟!
我懷孕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成爲了皇宮朝堂裡的第一新聞,也因此輕易擊潰了我不能生育,抱養了鄭金蓮兒子的謠言。宮裡熱鬧起來,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們、各府誥命……一批批女眷帶着賀禮組團來訪,搞得我一天到晚疲於應付。
他見此下旨,皇后需要靜養,不許任何人打擾。在滿朝文武的唏噓聲中,義無反顧的表示出對我的寵愛。
聖旨下了,坤寧宮安靜了,我睡覺的時間變多了。可一張開眼,我就鬧心,這滿屋子的人,看着就讓人壓氣。至從驗出我懷孕,我的貼身婢女從6個加爲了10個,坤寧宮其他宮人和侍衛也漲了一倍,放眼開去,人滿爲患。
可能是孕婦的心情比較複雜,性情跟着古怪起來,爲此,我沒少和他發脾氣,他每次都是一句話——“啊!嫣兒,不要生氣,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孩子要緊,孩子要緊啊!”道歉歸道歉,我懷疑他根本沒有聽我說的內容,因爲坤寧宮裡的人只增不減。好言相問,他的回答就變爲了——“嫣兒,你現在身子重,多幾個人服侍我才放心啊。”
我無語了,敢情是軟硬不吃,固執己見呀。
“母后!”稚嫩的童聲在殿外響起。
他臉色有點不好,“照兒,朕不是說過,你母后有孕在身,需要靜心調養,叫你不要來打擾嗎?”
“父皇。”朱厚照抿着小嘴,可憐巴巴地低下了小腦袋。
“你纔打擾我呢!”我瞪了他一眼,朝朱厚照招招手,“照兒,來,來母后這兒來!”
朱厚照馬上擡起了小腦袋,大眼睛忽閃忽閃有了光芒。哎,就算是隻貓貓狗狗,哪怕紅花綠葉養了三年,都是有感情的,更何況是個孩子?一個乖巧聽話,聰明伶俐,又生得“粹質比冰玉,神采煥發”的漂亮孩子。我想只要是人,都無法抗拒這種最原始的純真誘惑。
“哎,別惱嘛!”他忙輕輕**我的小腹,“御醫說了,你不能氣呀,氣大傷身,對寶寶也不好!我是怕照兒年紀小,沒輕沒重的,傷了你肚子裡寶寶。”
我嗤之以鼻,“你不碰我,我就安全!”
某人語塞。是了,懷孕,就意味着禁慾,尤其是胎兒不穩的頭三個月,之前是不知道,他才放縱自己的。如今想來都是後怕,他更不敢爲了一己私慾,置我和寶寶不顧,於是,他每天都在幸福中壓抑着自己。夫妻一場,我豈能不知?也提過讓他去乾清宮住,暫時分居,被他當即否決了。非但如此,除了早朝和文華殿講經、議政時間外,他全窩在坤寧宮裡,奏摺奏章打包全部搬來這裡批閱。又違反祖制了,史官哆哆嗦嗦的來請旨,看看頭也不擡的皇上,又瞅瞅慵懶地倒在軟榻上的我,最後也沒敢寫下這段。
哎,史官不姓司馬,更是有眼力價,多麼悲哀的幸運呀!倒是省去了我們不少麻煩。
“母后,弟弟在肚子裡嗎?我可以摸摸嗎?輕輕的,一下下就好!”朱厚照比量着小手指頭,強調只是一下。
“嗯。”我拿起他的肥嘟嘟的小胖手,放在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朱厚照有點受寵若驚,小臉一紅,輕輕摸了兩下。
“母后,照兒摸不到!”
“傻孩子,他還太小,當然摸不到了!”
朱厚照收回小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母后,弟弟什麼時候可以長得和我一樣大,和我一起玩呢?”
我失笑,這可有的等了。
“照兒,你回去吧,你母后需要休息。”
“是,父皇。”朱厚照聽話的跟奶孃出去了。
我嗔了他一眼,“我才發現,連照兒都認爲我肚子裡是兒子耶!還沒生呢,你這不是妖言惑衆嗎?”
他溫暖的大手覆上我的小腹,“我知道,我感覺得到,是兒子,我們的兒子!”
我望天,“我更想要個女兒。”
“不行,不行,嫣兒,這個一定要是兒子!”
“兒子有什麼好?娶來媳婦氣死娘!再說,你不是都有兒子了嗎?”
他冷哼一聲,小心地把耳朵貼在了我的小腹上,“這纔是我的兒子!朕的一切,都要留給我們的兒子!”
“你在胡說什麼?”
“嫣兒,他真的不動呀!一點動靜都沒!怎麼會這樣?”他驚慌失措地擡起頭。
雞同鴨語,有沒有聽我說話?我惱道:“我沒生過我哪兒知道!”
“哎呀,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對孩子不好,對孩子不好!”他慌忙幫我平順胸口,“我錯了,我錯了!不說了,不問了!”
我哭笑不得,堂堂大明天子,竟墮落到口不擇言的程度。難道真是懷孕使女人變得暴躁,使男人變得白癡?
說起那段日子,我最後悔的就是告訴他胎教的重要性,給自己惹來了一堆麻煩——
場景一:
“嫣兒,來!”
我不情願地走了過去,“幹嘛?”
他指指桌案上的古箏,討好地說:“朕好久沒聽你彈箏了,給朕彈上一段。”
“不彈,太累了。”
我說着往回走,卻被他拉住,“嫣兒,我們的孩子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這個做孃的,受累讓他聽聽什麼是天籟之音。”
我咕咚着嘴,還是孩子,他現在真是三句話不離孩子。可我彈得哪能是天籟呀,好幾年不碰古箏了,一開始就連連跑調,比彈棉花還難聽,最後逼得我棄琴負氣而去。
場景二:
“嫣兒,來,陪朕坐坐。”
我一屁股坐到他身邊,隨手拿起本奏摺。他搶過放下,說道:“你有孕在身,不可勞累,朕把樂師傳進坤寧宮,陪朕聽聽可好?”
我撇嘴,又是音樂,萬惡的音樂!
古代的宮廷音樂多是旖旎美妙的,尤其爲了胎教效果,樂師們更會選擇一些抒情柔美的名曲演奏。可我八成因爲懷孕性情大變,節奏慢了,就想睡覺;節奏快了,又心律過速,急的朱佑樘趕忙宣召御醫會診。
場景三:
“嫣兒,較之音律,男子漢大丈夫更應該胸有韜略,運籌帷幄!”
我滿臉黑線,韜略?帷幄?不會是找來夫子給我洗腦講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吧?
我的想法當然是膚淺的——死讀書,是教不出人才的。朱佑樘命人在御花園裡擺好棋盤,要教我和寶寶下圍棋,我吐血了,這玩意,我真無愛呀!
見我拉長了臉,趕忙軟語溫柔,“嫣兒,咱們一點點來,不着急,不着急啊!思慮不周不要緊,你可以悔棋,隨便悔,我會讓着你的!”
我嘴角抽搐,對弈之趣,在於實力相當,讓着我還有個屁意思!
最終因我N次悔棋也贏不了他,一氣之下,推翻了棋盤,揚長而去。
場景四:
“嫣兒,朕想明白了。書畫技藝,可在平靜之中陶冶情操,最適合有孕在身的你。走,隨朕去文華殿,新進了一批書畫,陪朕賞析一番。”
我無精打采的“哦”了一聲,他絞盡腦汁,看似花樣百出,實際還那點玩意,真是提不起興致。
文華殿裡,他命小太監拼好幾張長桌,將從民間收集來的字畫卷軸放在上面。我隨意打開幾卷看着,花鳥魚蟲,山水景物……工筆寫意,各有千秋,精緻細膩,描繪生動。但再美,也是假的,輕嘆一聲,又打開了另一個卷軸,手一抖,畫卷掉在了地上……
是他,是他的《春樹秋霜圖》……
“怎麼了?嫣兒,哪裡不舒服嗎?”他忙趕了過來。
“沒,沒有,畫得都很好!”我堆出假笑,下意識把《春樹秋霜圖》往後踹了踹。
他目光一閃,旋即恢復常態,“朕看你是累了,回坤寧宮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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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啊。”眼風一飄,“呃,你陪我!”
朱佑樘笑笑,“好,朕陪你。”說罷,從身後托住我的腰身,一起往回走,到了殿門,吩咐小太監把裡面收拾了。
我本想告訴他才三個月,不用如此扶着,擡頭對上那雙溢滿柔情的雙眸,話自動自覺憋了回去。
“母后,母后,弟弟動了!弟弟動了!”
我笑了,四個多月,不會那麼明顯吧!
這對父子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一個共同愛好,就是謹小慎微的趴在我的肚子上,尋找微弱的胎動聲。
朱厚照見我笑而不語,以爲我是不信,睜大了眼睛,補充道:“照兒真的聽到了!”
我輕吻下他的額頭,“母后相信照兒。”
朱厚照一愣,眨眨眼,笑開了花,死命往我的懷裡鑽着,嘟起粉嫩的小嘴,“母后,還要親親,這裡要親親!”
“照兒,快下來!你母后有身孕,怎麼可以跑到她的懷裡去,傷了胎兒如何是好?”
朱厚照委屈着撅着小嘴從我身上下來,認真摸摸我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弟弟,哥哥不是有意的,沒壓壞你吧?母后很少親我,我是太高興了,才一時忘形的!”
他站在殿門口,逆着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一瞬,我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疼,如此下去,照兒不就是多餘的了?
我曾是多餘的,甚至是媽媽尋找新生活的束縛;他也曾是多餘的,險些被敬愛的父皇遺棄。多餘的孩子,哎,是最可憐的……
低頭吻上粉嫩的嘴脣,“傻孩子,你小時候,母后和父皇都經常親你的。”
朱厚照害羞地捂住小嘴,美滋滋的跑出去了。望着幼小的背影,我在心中默默祈禱,蒼天啊,請原諒我善意的謊言吧!
“照兒這孩子早熟,我們該對他好點。不管怎麼說,你我曾經的苦,不該讓他再受一次。”
他低下頭,聲音有些嘶啞,“也許,理當如此。”
四個月,意味着懷孕進入了穩定期,據說女性**官的分泌物會增多,是性感高的時期,對此,我是深有體會。亦或者是以前被他慣的,兩個多月沒有在一起,讓我越發想念他,想到有些發狂。於是在彼此留心,避開我小腹的配合中,鴛夢重溫。
新年裡,朱佑樘怕我操持辛苦,厚顏把活兒推給了太后。太后倒是樂於幫忙,還安慰我要好生養胎。講了一些她所謂的經驗,我強打精神聽着,Mygod!一個從沒生過孩子的古代女人給我講經驗,是不是扯了點?
朱佑樘思來想去,破例讓月牙回宮伺候我。哦,忘記說了,弘治五年的時候,在我的努力撮合下,他下旨爲蕭飛和月牙賜婚;去年8月,月牙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如今是母子平安,在家安養。我和他說,孩子太小,不滿半歲,還是讓月牙在家帶孩子吧!他卻說,這也是月牙自己願意的。不過他並不鐵石心腸,允許月牙每晚回家照顧孩子,只是白天來陪我,以過來人的身份陪我。
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月牙成了娘,而自己幾經努力纔是孕婦,心情這個複雜啊!不過,也許有人心情比我更復雜。
我同情的看着嬋娟,機不可失,時不我待——愛就要承認自己的心,勇敢爭取,奮力追求,沒有人可能永遠在原地守候。她的錯過,成全了月牙,造就了一對兒鴛鴦愛侶。或許,這也是緣分的一種,妙不可言。
“或者,或者這陣子你先歇歇?要不,晚上再來伺候?”
嬋娟搖搖頭,“謝娘娘美意,嬋娟早已心如止水,只求一生一世侍奉娘娘。”
我幽幽嘆息,我甚至變態的想到過二女共事一夫,便宜蕭飛那小子。可嬋娟堅決反對,說自己嚮往我和朱佑樘那樣的忠貞不二的感情——一生一世一雙人。縱然有過無奈,始終堅持彼此唯一。
是啊,我靠在軟榻上,思緒飄忽不定,背叛有很多種,但真正拉遠距離的,只有心的遺棄。誠然,諒解不是救贖,但寬宏會爲彼此帶來一線生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以點帶面,是高傲的潔癖,也是用別人的罪過懲罰自己。說我愚蠢好了,至少我擁有眼前的幸福。那些瀟灑的“聰明人”又是如何?很多東西,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永遠不能理解。
肚子漸大漸圓,身子卻越來越瘦,哎,誰叫食慾不振呢,勉強吃點東西,轉身又吐了出去。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採用緊迫盯人政策看着我吃飯。可莫說是他看着,就是整把鍘刀架在我脖子上,該吃不下去,還是吃不下去呀。
“來,嫣兒,再吃個蝦,一個就好!”他親自扒了個大蝦,遞到我嘴邊。
我搖搖頭,真的沒有食慾,胃裡飽飽的,脹脹的感覺。
“乖,就一個,你不是說,營養均衡,寶寶才健康嗎?爲了我們兒子,就這一個,最後一個!”他懇求着,像朱厚照一樣伸出手指,比劃着,強調只有一個。
真是爺倆,我無奈張開了嘴,咀嚼兩下,硬嚥了下去。他剛安心的噓了口氣,我一嘔,把午飯毫不保留的吐到了他的身上……
“啊!嫣兒,怎麼又吐了?來人,傳御醫,快傳御醫!”
靠!又是御醫,就是這羣沒用的庸醫害的!
他顧不上身上的贓污,幫我順着胸口。我平靜了一會,又親自捧着琉璃杯讓我漱口,扶我倒在了榻上。
懷孕後,口味是變了,總覺得嘴裡沒味,想點吧點有滋味的,可一吃東西胃裡就難受,平日就遛點酸的解解。哎,人說酸兒辣女,我低頭看看肚子,連我都懷疑肚子裡的寶寶是男孩了。
手覆上隆起的小腹,小傢伙,你可真能折騰你娘。擡頭看看滿臉擔心的男人,嗯,還有你爹。
不過,這個爹真招人不待見。一雙大手就不待離開你娘肚子的,就那麼大的地方,他還搶,真過分!寶寶啊,你今後可不能和他學——我腹語胎教。
御醫很快組團來了,診脈、會診、開方、煎藥……一條龍服務,循環往復,毫無創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端來藥,我就想抽他。我成天食慾不振,就和這些倒黴藥有關,安胎的、補氣的、養血的、助眠的……不算燕窩,一天得喝十幾碗的藥湯,敢情不用他們花錢,皇宮裡多的是珍稀藥材,是往死了給我補呀,補得肚子撐得滿滿的,我還吃什麼吃?
“嫣兒,來,喝藥。”
“不喝!”我把頭扭向裡側。
“好嫣兒,孩子要緊!來,喝點藥,補補。我嚐了,不苦的。”
我這個鬧心啊,這句話,每天至少聽個百八十遍。
“來,喝點,嫣兒,爲了寶寶,你再辛苦一下。”
“你咋不辛苦?憑什麼我一個人遭罪?!”
“哎呀~我錯了,是我的錯!嫣兒,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啊!對寶寶不好!對寶寶不好!”
他又開始莫名其妙的道歉了。“是我重要還是孩子重要?”氣急之下,我問出了天下最白癡的問題。
“孩子……她娘。”
“你個沒良心的!”我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就知道孩子,知不知道孩子他娘很難受?”
“嘶——”他疼得吃呀咧嘴,“是我不好,我不對,讓你受苦受累,我也心疼啊!可爲了孩子,嫣兒,一定要乖,要堅持呀!”
“又是孩子!我不生了啦!”
“哎呀!藥……”
……
“娘娘,聽說您今天又和皇上吵架了?”
“沒,就是不舒服,他還總在面前晃來晃去的!”
金氏倒吸一口冷氣,“娘娘呀,不是我說您,這有孕在身,不能亂髮脾氣使小性的。更何況,更何況那是皇上,哎,說句大不敬的話,民間夫妻,都沒幾人做到皇上這份的,娘娘,您該知足了!”
我撇撇嘴,就是說我不該仗着大肚子,恃寵而驕了唄。不過,嗯哼,也確實如此。月牙被召回宮的時候,金氏也自薦入宮,陪侍鳳駕。起初,我是很不願意的。無論孰是孰非,覺得她親女兒曾經這樣,如今乾女兒又這樣,還是一個男人造成的,心裡彆彆扭扭的不是滋味。
可金氏不愧是古代的名門淑女,大家閨秀,對此表現得非常釋然。彷佛沒有韻婷一回事,對我百般照顧,還講了許多過來人的經驗,亦如慈母,有勝慈母。韻婷負我、害我,讓我傷透了心;可張家老小又如此待我……哎,糾結呀,心情何止是複雜能形容的?
二月裡,春闈會試,他變得更加忙碌。在科舉選才上,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苟,也正因此,民間有着弘治一朝多賢臣的說法。禮部批閱好的卷子,會封好送來,御前親閱,當然,這是鮮爲人知的。他並不會推翻禮部的閱卷結果,只是對貢士有了初步瞭解,便於在三月十五的殿試中,更科學的排列好名次。
看着他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我不禁好奇的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