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安府至西竹關, 沿途重要城塞均已被肅王軍控制,驛站補給自是方便許多。小呂爲人詼諧機靈,秦淵有他一路同行, 絲毫不覺煩悶。白日趕路有良馬助力, 夜宿驛館, 又有各地官員打點一切, 少了許多奔波之苦, 便有餘力挑燈寫些策論,以備見李迎潮之用,小呂還主動兼些書童之事, 幫忙研墨洗筆,一路倒也充實。
不知不覺間已過了一個月, 越往西便越人煙稀少, 雖然肅王軍標榜不擾民, 但還是有很多百姓離鄉暫避戰亂。
這日豔陽當頭,二人在略顯荒蕪的官道旁下馬, 打算歇息片刻。小呂咕咚灌了一大口水,指着前方道:“日落前應能趕到豐延城,不過不清楚小王爺在不在,若不在,咱們明日去關前大營即可。”秦淵點了點頭, 也灌了幾口冷水, 略一休整便重新上路。
兩個時辰後, 太陽偏西, 鳥獸歸林, 本該一片寂靜的天地間卻隱約響起一陣雄渾的號角聲。秦淵與小呂對視一眼,均神色憂慮。二人皆沒有言語, 只不約而同地快馬加鞭,不多時,遠處的豐延城進入視野,與此同時,還有城外黑壓壓的一片大軍,號角聲則被衝鋒向前的陣陣喧囂所取代。
地面隱隱震動,胯下之馬躁動不安地刨着地面塵土,徘徊不肯向前,秦淵與小呂沉默地勒緊繮繩,緩行了片刻,小呂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公子,還是不要過去了吧,我們完全不清楚情況,過去恐有危險。”
秦淵費勁地撥正馬頭,苦笑道:“我們根本就過不去啊。”說着四下望了望,見城東南大約三裡外有一處稀疏的樹林,便道:“不如我們去那裡觀望一下,等待時機進城。”
小呂道:“那裡啊,萬一有伏兵怎麼辦?”
秦淵不是軍中之人,只試探着分析道:“現在貌似是豐延城被趙軍圍攻,就算那裡有伏兵,也應該是肅王軍吧?”
小呂道:“誰知道呢,萬一趙軍打算引守城軍出來,然後在那裡設伏呢?”
秦淵猶豫片刻,最終下定了決心,道:“過去看看又何妨?就算有敵軍,我們只有兩個人,想要藏身不暴露應該也不難吧。”小呂無奈,只好陪着秦淵向那處林地悄然行進。
林地離護城河不遠,秦淵二人越靠越近,沒看出絲毫異樣,遂漸漸放下心來,牽馬走入其中,剛好可以將城南門與東門的戰況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此前趙軍攻城攻了多久,反正在秦淵二人看來,攻勢略顯疲軟無力,相反城頭上的守城將士倒是一副死戰不休的氣勢。二人躲在林中觀望了近半個時辰,秦淵便明白了此刻豐延城中守軍並不多。
趙軍兵力上佔優勢,分一路出來攻打豐延城毫無壓力,而豐延城作爲肅王軍的主要屯糧地,如今危急至此仍不見援軍來救,可見西竹關那裡的宗李聯軍不大輕鬆。秦淵望着矢石亂飛的城下,心道:“看來這場曠日持久的僵持終於迎來決戰了。”
正感慨間,前方趙軍大概是已筋疲力盡,主帥下令停止進攻,後退些許,歸陣休整,後方士兵開始忙着埋鍋造飯。
秦淵見狀開始張望起來,問小呂道:“我們能不能混進城中去?”
小呂爲難道:“除非有地道,或是這會兒城門打開,否則咱們只能在外面等着,而且我認爲還是走遠些妥當。”
秦淵一臉失望,剛想聽從小呂的建議,先去其他地方等着,不料還沒開口,就被一柄鋼刀自背後架到了脖子上,“別動!”身後一名男子低聲道。
秦淵不敢妄動,只用眼角餘光去看小呂,見他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待遇,又隱隱聽得身後窸窸窣窣,感覺一下子冒出了不少人,不禁心下暗驚。這處林地本就稀疏,又離城較近,秦淵想當然地把它當成了不易埋伏的地方,哪成想還真有人藏在這裡。
“什麼人?”身後持刀男子問道。
秦淵不知對方來歷,只得道:“訪親路過。”
“當我白癡是吧?轉過身來,別耍花招!”持刀男子不耐煩地道,手上力度也不自覺地加了幾分。
刀刃貼着脖子的感覺讓秦淵後背嗖地滲出一層冷汗,秦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站起,轉身。持刀男子是位中年漢子,中等身材,眼神透着一股子精明和陰狠。秦淵又看了一眼那把大刀,刀是寶刀,簡單樸素,無任何刻字和標識,持刀的手上佈滿了陳年老繭,秦淵心下一動,輕笑道:“這位大哥可是明軍人馬?”
秦淵這樣一說,小呂也壯着膽子轉過身來,見身後幾名男子皆鬍子拉碴一臉風霜,服飾各異,兵器更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頓時覺得秦淵的猜測應八九不離十,便道:“我們是從淮安府過來的。”
“可有證據?”這次開口之人是個女子,正從林中朝這方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瘦弱清秀的少年,那少年步步逼近之時,眼神閃過一絲驚訝之色,似是認得秦淵,嘴角動了動,最終沒有言語。
“我這裡有淮安將軍張寒的符節,哦對了,我們還有張將軍寫給小王爺的信。”小呂不假思索地道。
信在秦淵身上,但他不想輕易拿出,謹慎道:“諸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持刀男子略一思索,撤去了威脅秦淵的刀,抱拳道:“在下千陽寨易九,率最後一批兄弟來此接應。不知閣下是?”
原來之前明城虎率領一班精幹先行出發,留易九在寨中善後。除去不願跟着明城虎投軍,散夥各自謀生的一部分人,易九最終集結了不到五千人馬趕赴西竹關。
臨近豐延城,剛好碰上趙軍圍城,易九無法取得與城內的聯繫,只好隱在暗中伺機而動。好在豐延城外的守軍被逼退入城中之前,明城虎就已安排了無顏藏在城外,等待接應千陽寨後續人馬,無顏在城外晃盪了幾日,發現了千陽寨獨有的暗號,找到了易九一行人,至於跟在無顏身邊的瘦弱少年,自然就是易了容的韓葳無疑了。
秦淵之前一時好奇,曾向韓杉打聽過千陽寨的詳細情況,知道易九乃千陽寨九大當家之一,雖然排行最末,但深受明城虎器重,當即抱拳回禮道:“在下秦淵,是淮安將軍使者,有事面見小王爺。哦對了,易兄可知此刻城中守將爲何人?”秦淵不瞭解李迎潮是怎樣安置千陽寨人馬的,況且易九這一波人是剛到的,定然沒有受封,便依着江湖規矩,稱對方一聲“易兄”。
易九道:“豐延城就是小王爺親自駐守的。”
秦淵一喜,道:“易兄可有進入城中的辦法?”
“進入城中的辦法?”易九一笑,“那自然是衝進去了。秦兄弟跟緊我們就是了。”說着轉向身後的兄弟,“給他們兩把兵器。”
易九身後轉出兩人,遞給秦淵和小呂一人一把刀,秦淵哭笑不得,無奈接着,易九又向身後無顏道:“待我們衝至趙軍陣中你再發信號。”
無顏要跟隨易九打頭陣,早就將信號焰火彈交給了韓葳,叮囑她跟緊寨中兄弟不要落單,韓葳聞言鄭重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易九又跟屬下重複了一遍衝鋒陣型,秦淵站在一邊旁聽,知道這是易九打算帶人從側翼突襲趙軍,至於所謂的發信號,應是叫城內守軍趁機出擊的意思。
一旁小呂也看明白了,不過轉念一想,發現了問題,不禁出聲問道:“易九爺剛剛不是還說城內外斷了聯繫麼,若城內無人配合,或是動作慢了些,那我們這點人馬不就……”小呂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發現衆人都注視着他,索性閉上了嘴,只剩臉上清楚分明的疑慮。
秦淵乾咳了兩下,笑着道:“戰場之事何曾有過萬無一失?都求穩妥的話,那大家都不用打了……”他本想安撫一下小呂,一見他神情,便覺自己簡直站着說話不腰疼,小呂上有老下有小,行事好求安穩,沒什麼進取之心也是人之常情,當即只心下暗歎,不再多言。
易九眉頭緊鎖,這個問題他不是沒考慮過,若城內是明城虎主事,他有把握明城虎聽到動靜一定會立即出擊,但此時的明城虎上頭畢竟還有一個小肅王,若李迎潮稍一猶豫懦弱,機會稍縱即逝不說,自己這四千多人恐怕會被趙軍圍而殲之。易九沒見過李迎潮,下意識地看向無顏,無顏也只遠遠見過李迎潮幾次,談不上了解,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韓葳見狀,扯了扯無顏衣袖,低聲在她耳邊道:“小肅王與大哥這般投緣,又怎會是那種拎不清形勢、拖後腿的人?眼下城內一定都在企盼援軍,箭在弦上,豈有不發之理?”
無顏心下贊同,當即對易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小王爺不想出兵,明將軍也定能說服他,不會有失的,放心好了。”
“好!”易九沉聲道,擡頭見天色已然暗透,一聲令下,千陽寨人馬一齊奔出林地,向趙軍陣地衝去。